2000年3月号-神州大地 马晓明简介 马晓明文章检索

 
第二次答讯纪实............(西安)马晓明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日上午九时,我被西安市警方传讯。一处的干警要求我
说出在此之前我在一些呼吁政治改革的公开信上签名的情况。我拒绝交待这些“问
题”。我讲了我的政治观点并就此与警方人员急诊。他们在传讯记录上没有记下一
个字,五个小时後我被释放,随後我就写了第一篇《答讯纪实》。十个月後,一九
九九年四月十五日,我又被陕西榆林地区子洲县公安局传讯,随作这篇《第二次答
讯纪实》。

      一九九八年春天,陕西子洲县裴家湾乡12600多名农民向榆林地区中院提出诉
状,状告乡政府弄虚作假,加重农民税收,并打骂、关押、游斗农民。此官司一直
打到陕西省高等法院。为此,有关当局把裴家湾乡视为政治敏感地区。严格限制传
媒到该地区采访。因此在此之前,已有中央电视台、《华尔街日报》等多家传媒记
者到此进行了采访报道。一九九九年三月,陕西省高院对此案作出了判决。九九年
四月,我以个人身份走访了这个乡的部分农民,主要了解他们对高院判决的反应,
不想这惊动了子洲县政府及警方。我是四月十四日下午到达裴家湾的。四月十五日
中午一日多,我乘当地客运的机动三轮车离开裴家湾,准备到田庄换乘去西安的长
途客车。三轮车驶出裴家湾十多分钟,在离裴家湾六七里的地方被子洲县警方的警
车截住。他们在这里下手,估计是为了防止在裴家湾下手引起麻烦。四五个穿警服
不穿警服的人员很快出现在车栅後面,当中一个厉声说:“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下来!”(因为跟我一起去裴家湾的,还有一位是自愿为我带路的绥德农民)

      我坐在座位上没有动。只是问他:“你是干什么的?有什么事吗?”

      “我是这里的派出所所长,我有事情要问你,请你出示身份证。”

      “应该您先出示工作证,是您提出要查问我们的。”

      “我是这里的派出所所长,根本不需要出示证件。”

      “你是不是所长,我不知道。就算是,也需要出示证件,这是执行公务的规
定。”

      僵持了几分钟,这位所长看我态度坚决,只好打发人回去取证件,他仍在车
後面监视我们。这时车周围已有二、三十个看热闹的农民,有些交头接耳地问:这
是怎么回事?这两个是什么人?我乘机说:“我们两个是路过这里的人,到裴家湾
了解一下农民告状的事,警察就把我们挡住,不让我们走。”自称所长的人马上大
喊:“这是我的辖区,这里的人都属我管,你不要想煽动他们。你进入我的辖区,
我就有权审查你。”

      十多分钟後,工作证取来了,递给我一看,温XX,子洲县公安局警员……
。我把证件还给他,说:“有什么问题,您问吧。”他要求我出示身份证,并详细
作了登记,把身份证交还我後,要求我下车。三轮车主怕惹事非,怕耽误生意,也
劝我们下车。我们下车後,温所长对车辆、车主进行登记,并对车上的另外四位乘
客登记,搜了他们的行李。

      温警官接着要我们上警车,带走我们。我说他必须出示采取行动的证件:传
讯证、拘留证或逮捕证。这些证件他都没有,又打发人回去取。二十分钟後取来了
传唤证,我一看就说:“这是个无效证件。”“为什么无效?”“因为你盖的章是
裴家湾派出所,签署人职务是所长,但你的证件不能证明你是所长。”“证件就不
提职务嘛!”“我们证明他是所长还不行吗?”我说:“你们证明,那谁来证明你
们?证件就是证件,证件不符,我不能接受传讯。”相持了又有十来分钟,最後我
让了步,接过传讯证,在底下一栏写上:温警官的证件不能证明他是所长,但是为
了解决问题,我同意接受传讯。我签上自己的名字。他们将我俩分别叫上两辆警车
,一刻不停地拉到了七八十里外的子洲县公安局。

      楼上楼下,许多工作人员都从办公室出来,看我们这两位重要“犯罪嫌疑人
”。稍事休息布置後,我被带到二楼治安大队办公室,讯问开始了。

      首先是姓名、性别、年龄、籍贯、民族、党派、工作单位、单位领导姓名及
其电话、住址、家庭成员、本人简历、学历、有无前科……等等,是我有生以来问
得最详细的,使我对我的这些情况进行了最详细的总结。

      “知道我们为什么讯问你吗?”一位姓蔡的警官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不知道。这也是我想问你们的,为什么传讯我?”我回答

      “是我们在问你,还是你在问我?”蔡警官语调严厉起来。

      “我也可以提问,我的问题就是我的回答。”我平静地说。

      “不准随便到裴家湾采访,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没有任何人给我说过这样的规定。我虽然在陕西电视台工作,
但我早就不做记者、编辑工作了。我去裴家湾,只是以私人身份去了解情况,不代
表我所在的媒体,不代表任何媒体。我多次向接受我询问的声明这一点。”

      “那你为什么要到裴家湾去?”

      “我关心那里的事情。最近陕西省高院对这个案子作出判决,我主要想了解
农民对判决的反应。”

      “你接触了哪些人,提出了哪个些问题?”

      “我们先问到拓作忠家,到了他家时,他家已有七八个农民在那,因为昨天
裴乡湾赶集,各村来赶集的农民顺便来问判决的事。这些农民有的还是村代表、乡
代表。我的主要问题有:农民对高院的判决有什么反应?各种税费数目达到什么程
度?税费增加的原因是什么?农民怎么由上访发展到上诉的?万人上访上诉团人数
是否确实,上访上诉的经费是如何筹集和管理的?”

      “具体有谁,向你说了些什么?”

      “大家都说。九五年是个不和的大灾年,旱、洪、雹、冻,几乎颗粒无收。
但是县上核定的人均纯收入竟达到625元多,其实只有这个数的三分之一。由此造成
九六年各种摊派、税费加在一起达到人均57元,比九五年增加了一倍多,农民实在
无法承担。高院的判决对九五年人均纯收入的核定数没有公布,这不合理不合法。
对干部打、骂、游斗、关押农民的行为没有依法追究,这不公平。文化革命结束二
十多年了,还出现这样的情况。这使我非常惊异。农民的人权状况竟是这样!还有
位过去的村干部谈到选举中存在的问题:不召开大会,不选举成立村民选举小组,
候选人内定,实行流动投票制。有些甚至是监票人为投票人填票,票数不够时填些
空白票充数。还有的教师和家长反映:学校管理混乱,收费超过规定许多倍,优秀
教师不能发挥作用,有的干部甚至是空中飞人,根本连面都见不到,占名额、领工
资,调来调去。干部带头违犯计划生育政策、乱批乱占土地、贪污扫地用、弄虚作
假应付上级检查、大吃大喝等问题。”

      “通过了解情况,你认为农民的情况怎么样?”

      “我认为农民的境况非常悲惨:裴家湾早在三十年代就是中共管辖区域的一
部分,子洲县的县名,就是为纪念中共西北创始人李子洲而命名的。一九四七年,
在国民党军队进攻陕北时,毛泽东和中共中央曾在裴家湾的两个村子住过一段时间
。这里的人民为中共夺取政权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仅核准的烈士就有三十六名。没
想到中共政权现在竟这样残暴地对待支援、拥护过他们的人民,这样横征暴敛。我
看到他们许多人穿着不知是什么年代的旧衣服,穿着质地低廉的衣服,穿着自家做
的鞋,有的鞋前後开着窟窿,蹲在地上,抽着旱烟,向我讲述他们的苦衷。我又一
次看到了庞大臃肿的官僚机构和贪污腐败作风给他们带来的苦难。难道中共政权就
是为了割百姓的肉而养肥自己人么?”

      “你知道拓作忠的情况吗?”裴家湾派出所的温所长问道。他提到的拓作忠
,是一位退休的乡干部,住在裴家湾村,是这次农民上访团的乡代表,我们在裴家
湾过一了夜,就住在他家。

      “我知道一些,他很坦率地给我介绍了一些他家的情况。”我答道。

      “你知道他儿子因犯抢劫杀人罪,被判二十年刑,正在服刑吗?”

      “我知道,这与农民告状有什么关系呢?”

      “他与共产党有刻骨仇恨!”

      “我看不出来他对共产党有什么特别的仇恨。他儿子犯法与他参加上访团没
有必然的联系,也不能证明他参加上访也违法。裴家湾有一万两千多农民联名上诉
,难道他们都对共产党有刻骨仇恨?真如果是刻骨仇恨共产党,那你们这个党的性
质就值得考虑了。”

      “我们在姜家湾截住你,叫你下车,你为什么不下?”温所长又问。

      真是哪壶不开他提哪壶。“因为你执行公务没带证件,要带走我们又不出示
传唤证,我当然不能下车。”我看见我回答他的这个问话时,记录员没有记,我就
指着记录员问:“你怎么不记呢?”

      “我们认为什么该记就记,什么不该记就不记。”温所长大声喊。

      我说:“如果是这样,这种记录就不客观,不能反映谈话的真实情况,那它
还能作为什么依据?要它干什么呢?”

      “这里我说了算!是你问我们还是我们问你?!”

      “要是这样,我就拒绝回答你提出的任何问题。”

      从这之後约有半小时,我都默不作声,不管温所长如何提问,如何解释,我
都概不回答。後来又进来一位高警官,是公安局的外事股长。他问清了怎么回事,
圆场地说:“有些问题可记,有些问题可以不记,你一定坚持要记,那就记上吧。
”於是把上面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我又回答了一遍,记录员一字一字地作了记录。
我接着对高警官说:“我看见你们大门里写着一条大标语:内强素质,外树形象。
象温所长这样的言行、素质不高,有损於你们的形象。为了使我们的谈话能更快更
顺利地进行,我看还是叫温所长回避一下为好。”

      高警官显得尴尬,他只好说:“行了,温所长,你暂时去处理一下其它问题
。”温所长无奈地出动了,讯问继续进行。

      “你认为你私自到裴家湾采访违法不违法?”

      “我再一次声明,我到裴家湾是以个人身份去了解情况,不代表任何媒体。
我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法禁止我这样做?也不知道这样做犯了什么法?我有知情权,
有获取和传播信息的权利。只要对方愿意接受我的采访,我传播的信息没有失实,
我认为就没有超出法律赋予的权利范围,就不违法。”

      “如果是这样,我就要告诉你,上边已经规定,象裴家湾这样的地方,不准
媒体随便去采访,要采访,必须单位开介绍信,到县委宣传部接洽,由宣传部的人
员引着去。”

      传讯暂时告一段落。让我在记录上签了字,按了手印。仍然不准我离开。负
责记录的年轻警官私下小声说:第一次审这样的案子,作这样的记录。你们有文化
、有见识的人到底不一样。我私下说,其实这不一定需要什么高深的文化。裴家湾
的农民许多只有小学文化,甚至有的还是文盲,但他们能用法律的手段维护自己的
权益,他们的法律意识、民主意识令我吃惊。相反,作为政府执法人员的警察,法
律纪律观念竟然如此淡薄。我看让裴家湾的农民来把这些警察换下去,会比这些人
干得好。

      看来,子洲警方已通过电话与西安警方和我们单位联系上了,知道了我的基
本情况。姓蔡的警官又走进来,坐在我面前,用右臂支着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要与我非正式地谈谈。征得我的同意後,他问:

      “你认为共产党怎么样?”

      “腐败透顶。”

      “你想推翻共产党吗?”

      “我反对共产党的一党专制。”

      “你对共产党什么态度?”

      “我已於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日声明退出中共。我的退党书是在西安市公安
局一处他们传讯我时写的。”

      “你们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政治目的呢?”

      “我们希望建立一个多党竞争的政治体制。”

      “我们正式这样问你,作记录,你也这样说吗?”蔡警官似乎发现了他从未
遇到过的重要情况,认真地问我。

      “我也这样说。”

      於是让记录员记录,将上述的话又问了一遍,我又重复了一遍。接着他们又
问:“你参加过‘八九’动乱、暴乱没有?”

      “我参加过‘八九’民运!”

      “什么‘八九’民运?民运两个字怎么写?”

      “民主的‘民’,运动的‘运’”

      “‘八九’民运的全称是什么?”

      “全称是‘八九爱国民主运动’。”

      “你在‘八九’动乱中有过什么行动?”

      “我参加过游行、捐款、签名、贴标语,还在我签发的节目中发过有关的消
息。”

      “有过打、砸、抢行为吗?”

      “没有。我的行为都是和平、理性、有序的。”

      “你们当时呼喊的口号是什么?”

      “口号很多,主要的‘反对官倒,清除腐败’,‘反对新闻封锁’。”

      “‘六四’以後,对你作过什么处理吗?”

      “党内警告处分,调离编辑记者岗位。”

      “你现在还经常发表文章吗?”

      “发表。”

      “都发表给哪些媒体呢?”

      “国内外媒体,我都寄发。国内媒体一般不采用。境外的媒体报道得多一些
。这些媒体也采访我,BBC、美国之音、自由亚洲电台、法广等等,只要他们采
访我,能如实反映我的看法,我都接受采访,披露事实,发表见解。”

      “你现在怎么看你做的这些事?”

      “我没有错,我丝毫不後悔。”

      第二轮讯问又结束了,又是签字按手印。他们“暂时保管”了我的记录本和
照相机,并把我随身带的收音机翻来复去地看,问我有无录音、发射功能,等他们
确信这只是单一功能的收音机後,将机子还给了我。

      十六日凌晨零点二十五分,两位警官领着我们在公安局旁的一家小旅店里住
下。他们宣布我已有行动自由,但不准离开,等待研究处理。有三位警察监视我的
一举一动。

      十六日中午,子洲县公安局外事股高股长,内保股刘股长要求我写份书面材
料,把在裴家湾的全部活动经过写出来。我声明,如是情况介绍可以,但决不写什
么“交代材料”、“悔改书”、“认罪书”。这两位警官私下不解地劝我:你这么
大的年纪,这么好的工作,这么好的家庭,弄这些事干什么?我回答说:“社会存
在决定人们的意识,任何一个有良知、有勇气的人都会象我这样做。

      十七日十四点多,我所在单位政治处的干部和西安警方人员驱车从西安到达
子洲,与我见面。我们与子洲警方告别,我离开被传讯、被监视居住四十八小时的
子洲公安局。十九日中午,我被直接送回了西安家中。

      我可能算是第一个在陕北榆林地区亮相的民运人士。我们的观点和主张也是
第一次在偏远闭塞的这个地区伸张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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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马晓明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03年8月20日1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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