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2月号-专题 茉莉简介 茉莉文章检索

 
刺痛从阅读《逃亡》开始......(瑞典)茉莉
 
 

                               ——答友人问

我很难描述我在听到高行健获奖之後的愤怒心情。
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我请假在家。厨房里脏碗脏碟子堆得高高的,一边大
把吃药,一边不管不顾地,我写一篇题为“高行健离诺贝尔理想标准差多远”的文
章。不少朋友劝阻这篇文章的发表,他们的担忧无疑有其道理。一个老朋友天天聒
噪不休,我连电话都摔了。我不管不顾地写下去。
有朋友问:“为什么你不能有点胸怀,来接受这个对中国来说可能有点可
笑的奖赏呢?”
是啊,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接受甚至为之“光荣”?为什么我的反
对态度这么激烈、我的心情这么悲伤?
一切都源於那年我出狱,有机会阅读到高行健的剧本《逃亡》。
没有同情,没有悲悯,只有对八九民运参与者牺牲者的轻蔑与嘲讽,只有
自以为是的对“玩政治”的洋洋高论,只有高行健最拿手的有关女人与色情的描写
。在滔滔不绝借机阐发的个人主义宣言中,高行健也泄露了他那颗冷漠颓废的心。

他就那么眼明手快地,那么高超潇洒地,将别人正在流淌的血泪做成了一
个这样的“伟大剧本”,并在哲学高度上抽象演绎一番。高行健还自负地宣称,他
要给予此剧:“古希腊的命运悲剧的那种宣叙的格调和东方古典戏剧的那种仪式性
的庄严。”在别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他成功了。他很骄傲地说,他在天
安门事件後只花了一个月就写成这个剧本,一个美国剧院觉得这个剧本不对劲,叫
他修改,被他拒绝,後来在瑞典皇家剧院上演,瑞典人很喜欢。
人间有多少相似的故事。1980年获得诺奖的波兰诗人米沃什,曾经讲述过
一个叫阿尔法的小说家的故事:雄心勃勃、一心想成为别人眼中权威的小说家阿尔
法,其本人是和现实生活彻底脱离的,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华沙战後废墟上,他
以最快的速度写出了描写战後状况的第一部小说,获得当局的高度赞赏。米沃什因
此沉痛地说:
“他这么快地利用了这个主题,他处理得如此光滑。我们周围有成千上万
的人於折磨中死去,将他们的痛苦如此迅速地转化为悲剧的形式,在我们看来似乎
有些下流。”
那年,中国刚发过洪水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北京的卫平写下她的感受:在
令人眩目的舞台灯下,看见脸上涂着胭脂的大小伙子在重现与洪水搏斗的那一幕,
她觉得十分荒诞,说:“我不知道,那些被洪水卷走的灵魂看到他们的『替身』会
怎么想。”
高行健是不屑去问六四受难者的灵魂会怎么想的。他说:“我只对我自己
负责。”但只对自己负责的创作怎么会受到西方人如此的青睐呢?因此高行健又玄
而又玄地说:“我写的戏大部份是写人的普遍生存状态、人类生存的困境,……比
如<<逃亡>>是一个很政治的戏,但同时又是一个很哲学的戏。……所以西方观众接
受这个戏不困难。”
声称自己“讨厌一切政治”的高行健,就是不讨厌西方的政治庇护政策(
西方民主政治的一个体现),也不讨厌法国政府对异国艺术家的优待政策;自诩自
己了解法兰西文化的高行健,却很少体会真正的法兰西精神--雨果、加缪的人道
主义抗争精神。正如瑞典评论家Laos-Olof在他论及《逃亡》的文章中指出:“高
行健从来不用他的笔为正义而战,而是展示那些狂乱--比最肮脏的泥潭还要肮脏
的狂乱,比末日审判还要恐怖的狂乱。”(引自瑞典《每日新闻报》10月16日)
瑞典文学院文理不通的新闻公报说:“高行健的写作脱离任何一种屈从,
那怕是屈从於善意。他的剧作《逃亡》不但刺痛了那些当权者,也同等程度地刺痛
了民主运动。”这就奇怪了,为什么刺痛如此脆弱、如此不成气候的中国民主运动
,会是高行健获奖的理由?难道瑞典文学院持的是双重标准,唯独对中国人,不肯
使用给其他国家获奖者的道德理想标尺

我是那么哀伤地怀念四位退出瑞典文学院的院士。他们如果继续留在那里
,这次诺奖绝不会颁发给这样一个人。一九八九年发生了“魔鬼诗篇”的作家卢西
迪因触怒伊朗宗教领袖霍梅尼被悬赏追杀的事件,作为坚定的自由与人权的捍卫者
,当时文学院的会议主席维拉·阿斯佩斯特罗姆、女作家夏斯婷和院士劳斯,和文
学院的其他院士发生了一场大争执。三位院士指责瑞典文学院对卢西迪的支持不力
,因此一起愤然离开了文学院那终身制的固定交椅。1996年,著名作家昂隆德教授
也步他们的後尘,因同样的原因退出文学院。
四位瑞典院士以毅然退出的积极行动,来表示,他们绝不认可世界任何地
方对作家写作自由的剥夺--他们才是真正具有诺贝尔理想的人。今天仍然留在瑞
典文学院的院士们,他们投票给提倡“个人主义消极自由”的高行健,只能显示,
他们对诺贝尔理想标准已经淡忘到了什么地步。
所以我不能接受朋友给我的劝告。整整七年的时间,我在瑞典观察诺贝尔
文学奖,今天,我的胸怀已经扩展--既可以接受非洲丛林的诗人,也可以接受北
国冰岛的作家,但我永远无法接受这样一个高行健。
因为,接受高行健意味着接受一种人生态度--对他人苦难冷漠的游戏态
度,意味着我们中国人可以被认为道德上次等,需要别人降低要求赏脸给奖。
我不能接受,我相信诺贝尔的地下之灵也不会接受!(2000年10月29日於瑞
典)□

相关文章
作 者 :茉莉
出 处 :北京之春
日 期 :2003年8月16日22:39
关闭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