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郑义先生商榷
郑义先生在《“谁是新中国”序言》（《北京之春》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号）
里用“斯德哥尔摩精神病”来解释许多历尽千难万险来到美国的中国人竟然会感激
与拥护残酷迫害过他们的中共，我以为过於迂回曲折了。其实这种矛盾现象一点也
不奇怪，原因也非常之简单。
许多中国人逃到美国之初，自然对中共深恶痛绝，对美国无限热爱。然而除
了幸运者外，他们很快发现美国对他们并不友好——套用白桦的名言：“我爱美国
，美国不爱我。”主流社会对他们的有形无形的种族歧视几乎无时无处不在。他们
常常被白人敲诈、欺负、冷遇、排挤。我自己就曾被修车商大肆敲诈，那奸商把许
多好零件说成坏零件，要我更换，零件的收费是市场价的两部，这是另一位修车商
事後告诉我的。当我向州司法部长办公室投诉时，他们告诉我一个电话号码。那个
号码无人接话，只有录音，要求我留下姓名与电话号码，保证迅速回电，然而由於
我的英语有中国口音，我连留三次姓名与电话号码，等了三天，都无人回话。我忍
不住再给州司法部长办公室打电话，他们还是要我打那个电话，我告诉他们那个电
话不回答，他们才给我寄了投诉表来，我填好寄去後，他们发函答复我说，那个奸
商收费是我签字同意的，所以是合法的……当然是我签字同意的，所以才叫做欺诈
。如果未经我签字同意就收费，就不叫欺诈，而是抢劫了。还有一次车祸，白人警
察的判决明显偏袒白人。类似的例子还很多，听到的就更多。例如有位拿到美国博
士学位的中国人在美国某大学执教，有些白人学生自己不好好学习，就向校长告状
，反诬老师的英语有中国口音，使他听不懂，所以成绩不好，校方就趁机排挤这位
中国老师，千方百计逼其辞职，甚至教唆其他白人学生也去写诬告信，至於升迁中
的“玻璃天花板”，更是人人皆知的。
一九九八年冬季奥运会上俄裔李平斯基出其不意击败出生在美国的关颖珊取
得冠军时，微软的网上兴高采烈地说：“李平斯基打败中国人。”其实她俩都是美
国滑冰代表团成员，都在为美国争光。有个父母都出身在美国，不会说中文的华人
曾对我说：“只要你长着一张中国人的脸，白人就永远不会承认你是美国人。”
美国学术界一向标榜客观公正，其真相又如何？美国各大学文科有个规定：
中国裔的教师用中文发表的著作论文不算学术成果，但美国裔的教师用中文发表的
论文却算是学术成果。一九九九年春我向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心申请联系研究员（re
search affiliate）。他们不敢说我学术水平不够格，就说他们只接受那些研究项
目与该中心现有的正式研究员或联系研究员相同的人为联系研究员。换言之，因为
他们现有的正式研究员与联系研究员中无人研究西藏问题，所以也不能接受任何研
究西藏问题的人为新的联系研究员。这话的荒谬是显而易见的。照此逻辑，该中心
永远不能开拓新的研究领域了。把这叫做种族歧视有点勉强，叫做观点歧视更为贴
切——美国朝野几乎一边倒地支持西藏独立，费正清中心怎会接受反对藏独的人呢
？
我有位中国朋友曾在美国某大学当客座讲师。只因他在当地小报上发表了一
篇短文，阐述西藏是中国的一部分，就被校方借故解职。甚至在某些社交和学术场
合，声言反对藏独的中国人也会受到白人的冷遇和围攻，我本人就有过许多经验。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一日，江泽民去哈佛大学演讲时，有上千藏独支持者举着雪山狮
子旗去示威，却有四千多中国人与华侨举着五星红旗去欢迎，美国的电视台与英文
语报纸只报导示威，不报导欢迎，连台湾背景的中文报纸都比它们客观。当许多中
国人打电话向这些媒体抗议时，後者反问他们：“你们是不是中国政府派来的？”
可见在西藏问题上，美国没有学术、言论与新闻自由，这就使虽然痛恨中共却不希
望中国分裂的中国人产生逆反心理。
美国主流社会并不因为来到美国的中国人受尽中共迫害、把美国当做救星而
不歧视、排挤、欺负、敲诈他们，连台湾来的为发展美国的核武器作贡献的李文和
都被视为中共间谍，这就使在美国的中国人乃至华侨华人普遍感到寒心。心理学告
诉我们，人在强大的异己力量面前孤立无援时就会向同类靠拢认同，以求心理上的
支持。既然美国主流社会不问青红皂白地把大多数在美国的中国人（包括台湾人及
其後裔）都视为中共的代理人——美国有个大电视台就曾说过大多数在美国的中国
人都是中共间谍——自然会引起後者的逆反心理。过去在中国受到中共迫害的记忆
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淡化，现实中的歧视、排挤、欺负与敲诈则记忆犹新，而且关
系到最现实的生计与生存问题。他们的感情天平於是不知不觉地向中国——中共倾
斜。他们也和许多老华人一样，得到一个朴素的结论：不管他们主观愿望如何，也
不管中国的执政者是谁，他们在美国的处境很大程度上取决於中国在美国的处境。
中国强大，在美国受尊重，他们在美国的日子就好过，反之则难过。而中国强大与
否主要取决於中国的统治者，中国在国际上的代表当然也是其统治者。於是他们不
得不认同中国的统治者中共，希望其强大并受到美国的尊重。中共领袖在美国受到
礼遇也有助於改善他们在美国的处境，至少那几天白人对他们的脸色会好看一点，
所以他们要夹道欢迎江泽民。分裂会削弱中国，使他们在美国更加被白人瞧不起，
所以他们反对藏独。不是他们喜欢中共，也不是他们好了疮疤忘了痛，实在是出於
无奈、被美国主流社会逼上梁山的呀。假如国民党或民运人士在北京掌了大权，美
国的中国人与华侨华人也一定会认同与拥护他们的，甚至更加热烈地欢迎他们。这
同“斯德哥尔摩精神病”毫不相干，不知郑义兄以为如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