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1月号-读书 胡安宁简介 胡安宁文章检索

 
再谈救救中国知识分子的灵魂......胡安宁
 
 

               ——读胡平新著《人的驯化、躲避与反叛》有感


  (一)

      大约十二年前,胡平因要出第一部文集,便拿了一页自选的书名来让我帮他
挑选。当时,我即看中了“士风变,天下变”的题目。大约因为我是过份入世的人
,这十年风风火火走来,重的是“肉”的再造而把“灵”的拯救丢给了胡平们,所
以他那本文集,我自己竟至今未读。曾有基督徒告诉我能信,是一种恩惠。那么,
感觉到几代“文人”灵魂的丑陋并肯  认真剖析其心理病理的症结所在,这就是“
大众部”得了大恩惠後的“杨枝净水,遍撒三千”的功德罢。

      ……因着这十年“行”得鼻青眼肿,心头又鲠着对九二年邓南巡後知识分子
汹涌下海,政治冷感以来近两年转为颓唐的愤恨,近来我口中营念着“中国读书人
是最无耻的”佛号。不料,今年早春在细雨阴霾中我到了香港後,即听到一些杂志
的老编主笔们纷纷向我打听“胡平新著上市”的消息,一时间有“满城争说蔡中郎
”的光荣。据说国内文化人有读到此书者也甚为推崇。於是,这一次总算把这一本
《人的驯化、躲避与反叛》读完了。

      假如我说,肯去读胡平这本书,也是主给你的一种恩惠,那么这就如同说“
灵魂不可救者将看不见胡平的新衣”一样愚蠢。但我想,号称文化沙漠的香港竟带
来素有政治冷感的大陆文化圈的上述传言,这无论如何总是中国知识界大氛围正在
改变的一个信号。考虑到最近从学术界自由主义两派的撕杀到文艺界“内哄”的实
情,虽不敢说一场“新文化运动”已拔地而起,但魂魄确实是悸动着了。那么,现
在我来说说胡平新著的读後感,也许就并不多余,说到底,“士风变,天下变”嘛


  (二)

      诗经有“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一句,俗语有“春江水暖鸭先知”之说。不
说领头羊或灵魂工程师,总要“为天下先”才可被称为知识分子。据说,非洲有些
原始部落是没有单数第一人称的,也就是不知“我”为何物。那么,不懂得知识分
子的责任的,也就是失落了自我,不思故不在,驯化为家畜,异化为鸡鸭不如。

      中国知识分子脊梁骨被打断,已经有半个世纪了。在党文化的天网下,在历
次运动的淫威中,能够挺直腰杆守住气节的读书人简直是寥若晨星,而自我麻木至
跟着起哄的又多如恒河沙数,我们真是愧对先贤。但胡平因总想让人过得去,所以
大体上不究个案而似乎一古脑儿卸给中共的“洗脑”即思想改造运动去了。这就是
他这部新书的由来,并且为大家找到了在何时在何处失足的“客观理由”。所以,
凡还有灵魂的读书人--至少是为了使心灵得到清静,不让午夜梦恒为过去自我卑
鄙的泪水呛着了自己--就值得读一遍《人的驯化、躲避与反叛》。

      在我看来,胡平的书至少有两个好处。其一,虽则全书是按驯化、躲避与反
叛三个阶段分层次叙述的,但是在时间程序上正好顺叙,所以我们读一遍等於把中
国的党文化思想改造运动齐崭崭走上一趟。人是需要终极关怀的。无论他是年愈古
稀耋耋还是不及弱冠而立;无论他是要回顾一生苦难的心灵之旅足迹,还是面对未
来的价值再追求的崎岖道路,最终只是正面直对自己赤裸的灵魂;其二,胡平是从
各个角度甚至意想不到的方位去考察问题的。一些平时熟视无睹的现象,正如思想
的苹果为何从树上掉下来而未飞上天,一经说穿,就正如夜间的一瞬闪电,你从此
明白了周边的一切。不要以为胡平是在原定理逆定理否定理中来回打转,不要以为
那是黑格尔式话语的坏毛病,思想上迷宫只有这样才能到处解脱的出口,而疱丁解
牛的周延细密才最终可以剖析出整个体系,譬如从骨骼、肌肉、血管到神经甚至气
穴经脉,这才最後谈得上灵魂的拯救。

      但凡读完此书并未从“客观理由”中饶恕自己的知识分子,才是真正看到了
胡平的新衣,得到了“大恩惠”的。

  (三)

      只有在地狱门口无所畏惧者才能经历最後的(或终极的)审判而上天堂。

      回头望这半个世纪,决不能说中国知识分子都是浑浑噩噩的,我甚至敢说绝
大多数是偷眼看过自己灵魂的黑匣子地狱的--那怕在潜意识中化为自我保护的软
弱自慰。为什么在进手术室前拉住门框哭叫“我不是叛徒”的周恩来,临终前对毛
泽东重新发表“重上井岗山,反‘能放声’干笑”?为什么从来慈祥的“邓大姐”
在最後脾气十分暴燥?人生大戏场,戏要收场而“完人”的角色无法再演下去了,
这总是没有装傻到底的明智。萧乾、曹禺甚至巴金、冰心,其实最後都看到了自己
的心灵的地狱并多少留下一点点悔意给後人,但都太懦怯了。所以我们可以说上世
纪後半叶中国没有出过大文豪。不彻底,怎能成佛?不成佛不立德,怎能立言立功
?!那么,白活了,一生彻底失败,真不如《霸王别姬》电影里那个最後自杀的认
真戏子,还不如舒伯特的《未完成》。

      走笔至此,我要说最喜欢的还是胡平对周舵母亲自杀的个案分析,虽则这在
全书只是附录,但这决不是英王听练胡琴的评语。胡平说:“我以为,周舵母亲的
自杀,在更大程度上,是出於生存意义的空灭”。其实,我自己在六七年春就准备
过自杀,没死成反而从此活得有滋有味,不过是在静极的天籁中,惊悟到“反革命
”的伟大,重新寻到了生命的价值而已。因此,我要说周舵母亲是坚强的,是彻底
的,是“完成”了的。山口百惠为何要在艺术最高峰毅然“下台”?完成了,把最
美的留给人间,也就可以了。中国可以没有宗教,中国知识分子却不可以没有殉道
的宗教精神。诚如此,则“士风变,天下变”,中华各民族,华夏文化,也许最终
可以免於沦亡。

      最後,我要说胡平新书的两个不足之处。其一,是中国文人对外环境认同的
需要讲少了。至今我们整个民族和人民是一片发昏的喊杀声,正是未来大悲剧的根
本原因,对此不能因循民粹主义而给予宽恕。其二,是对知识分子千年巨痒(朱学
勤语)基本未点到。没有经济基础,从未有过面对市场选择的心理准备。从古以来
的官本位(读书人就是要卖给朝廷委身为妾才行),那么当着中共垄断了一切生产
资料到生活资料时,又遇到从家庭到社会的全面孤立背景,就精神物质、灵和肉统
统掏空,--饿死也还是失节,就只有当鼻涕虫的一条路了。

      那么,让我们行行好,就说五十年来中国知识分子断了脊梁是情有可原的!


      这当然是一个中国式的“大团圆”结局,大不合我尖刻的本性,所以我还是
要画蛇添足最後加一句:下不为例,因为条件不同了!

      二000年五月最後一日初稿,七月定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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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胡安宁
出 处 :北京之春
日 期 :2003年8月17日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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