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的国内、国际媒体关于中国的报导中，富人不纳税的问题成了焦点。此事
起于中国国务院总理朱镕基的一次谈话。实际掌握中国经济管理大权长达九年之久
(其中作为负责经济事务的常务副总理五年，国务院总理四年有余)的朱镕基今年春
天突然有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大发现：中国的富人们没有纳税。这边朱老总话语一出
，随后而来的是中国新闻媒体铺天盖地的关于税收问题的新闻分析、专家访谈、以
及各级政府税务部门加强税收监管的表态。更富有戏剧性的是，作为对朱镕基谈话
的一个呼应，一方面，被指控逃税的大陆明星兼商人刘晓庆被“请”进了专门关押
要犯的北京秦城监狱；另一方面，以号称大陆首富的刘永好为代表的民间富豪开始
主动向税务部门缴纳个人所得税。
整个事件的发展过程颇具中国特色：首先是领导发现问题，指出方向；接着是
新闻媒体的舆论攻势；随后各级政府部门纷纷拿出贯彻领导指示的具体措施；接踵
而至的还有正反两个方面的典型的树立。按照中国过去历次此类运动的模式，人们
不难预测事件发展的下一步。那就是，风头过后，一切照旧：富人照样不缴税，政
府部门由於各种原因照旧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在整个事件的过程中，被指控没有纳税的富人成了过街老鼠，人见人恨、人见
人骂、人见人打。似乎正应了中国数千年的一个观念：为富不仁。在失业人数日增
、社会不公盛行的今日，这件事倒也为不满的老百姓提供了一个发泄怨气的出气口
。不知道这是不是中国领导人的初衷。
但是在我看来，整个事件似乎是一场闹剧，在这场闹剧中，中国的媒体和民众
完全找错了攻击目标。他们本应追究中国政府纵恿税源流失的责任，而不应该将矛
头只指向没有纳税的富人。其中的道理十分简单：富人不纳税，责任在政府。
谁都明白，纳税是公民的义务。这是因为为人民提供基础教育、国防、社会安
全等公共产品的国家机器需要通过收缴税收来维持必须的开支，以维护社会的稳定
和长远发展。但是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事情的另一面则是，不愿意缴税是人的
天性，这完全出自于人的自利性。应该看到，虽然富人违法不纳税和穷人违法不纳
税的社会后果不同，但是他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是来源于人的天性，都是违反
了法律。
解决税收的必需性和个人不愿意纳税这对永久性的矛盾只有一个，那就是健全
立法和完善执法。毋庸赘言，健全立法和完善执法的责任完全在於政府。纳税人不
纳税，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违法地逃税；另一种是不讲道德但是合法地避税。如果
属於第一种情况，长期不予追究，并由此而助长逃税现像，政府当然应该负责。如
果属於第二种情况，政府也理应尽快完善法律，堵塞使富人无理避税的漏洞，否则
便是失职。
对於任何国家的任何政府而言，税收是政府的主要财政来源。每年国家财政的
预决算的一个重要内容便是搞清楚财政来源，并努力保障各种收入如数到位，然后
量入为出，维持社会的正常发展。如果一个国家政府首脑在执政九年后才发现富人
不缴税，如果一个国家的税务部门眼睁睁地连续多年任税源流失。政府首脑和税务
部门的负责人应该引咎辞职。同时，每年装模作样地坐在议会大厅里审查政府预决
算报告的“人民代表”和政协委员们连续上十年不能发现税源流失的严重问题，这
也不能不说是对中国现代政治制度的一个绝顶讽刺。
我们谈到，对中国的富人不纳税的现像，中国各级政府的行政负责人、尤其是
财政税务部门的负责人长期放任自流，中国的立法部门在每年审查财政预决算时对
此也不闻不问，毫无疑问，他们要负主要责任。
需要我们继续深究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越富越不纳税这个如此明显的社会现像
能在中国持续如此之长的时间？是政府负责人和立法者们事情太多或者水平太差而
对此失察？假如真是如此，如今一旦有一位明白人忽然慧眼识珠，发现了问题，并
且公诸于众；於是在社会的巨大压力之下，政府亡羊补牢，问题则从此得到了一劳
永逸的解决。这样一来，这十多年漏掉的税收就算是全中国人民再次为这些愚蠢的
人大代表和失职的政府官员们交出的一笔学费，虽然令人生气，但是想到问题已经
解决，倒也罢了。可是，在我看来，这种看法未免太过书生气了。富人不纳税的原
因远比这种解释要复杂得多，解决这个问题的难度也远比人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只要对税收工作进行一下简单的成本和收益的对比分析，就不难发现向富人徵
税的管理成本比向一般工薪阶层徵税要低得多。这首先是由於收集富人经济活动和
收入来源的信息的相对成本要低得多。一是相对而言富人人数不多，二是他们大多
生活在新闻媒体的关注之中。正因如此，西方国家的税务部门对一般工薪收入者的
稽查远不如对富人们稽查来得频繁和仔细。尤其在税务部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用
一定的人力去查富人的税肯定会比查穷人带来更多的财政收入。是什么原因使得这
些简单的道理一到中国就失灵呢？最根本的原因在於中国政治制度和政府官员的腐
败。
中国的富人有不同的种类。没有人怀疑，中国最容易致富的门道在於以权谋钱
。在中国经济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变过程中，各级政府极其官员们始终掌握
了大量的权利，且不说他们仍然直接控制着大量的对公用事业的投资，在国有企业
、证券市场、银行信贷等十分广泛的经济领域，他们的控制权力也是无所不在。与
此同时，市场的逐渐发育，为他们将这些重要的权力转化成资本提供了一个天然的
平台。这正是为什么在中国亦官亦商的现像屡禁不止的根本原因，也是一人当官多
人经商的“一家两制”现像十分普遍的根源所在。显然，想要中国各级政府官员对
他们自己及其家人加强税收征管无异于与虎谋皮。
当然，中国的市场经济也为一些民间的能人在工商业方面进行发展提供了他们
在过去完全计划经济条件下所不曾有过的机会。这些来自民间的勤奋机灵之人善於
捕捉商业机会，苦心经营，财富也不断积累起来。但是，在政府权力至高无上的中
国，他们的发展离不开与各级官员们打交道，事实上他们的很多买卖也正是在与各
级官员们的杯斛交错之中进行的。自愿地或被迫地，他们通常会给官员们提供各种
好处。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与官员们交往的加深，他们逐渐发现这种给官员们个
人提供好处的办法常常可以为他们带来免缴或者少缴税收的实惠。於是，富人不纳
税现像便在这种幕后的交易中形成和发展起来。这种现像接着会产生自我强化的效
应：在商人们看来，如果不收买官员，不仅要缴纳税收，而且买卖还常常做不成；
只要收买官员，不仅财源不断，而且还可以减免税收，二者之间何去何从，利害十
分清楚。长此以往，中国哪里还会有老老实实纳税的商人？
由此看来，富人不纳税只是中国社会问题的一个表像而已，它的根本病因是过
大的政府权力和没有制约的政治腐败。不知道“刚刚”觉察到富人不纳税现像的中
国总理是否也看到了这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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