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读《晚清大变局中的思潮与人物》
中国现代化的黑色幽默19世纪中叶以后,中国受尽了外辱,一个个靠船坚炮利
强加于清廷的不平等条约,让昔日的万邦来朝的天下大国威严扫地,国人保持了几
千年的君临天下的狂妄心态被彻底颠覆,不得不放下天下第一的身段与来自蛮夷的
洋人打交道。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国人开始转变了对洋人的偏见和蔑视,不仅在
技术层面上开始向西方学习,而且对洋人委以重任,最有名的恐怕就是同治年间担
任中国海关总税务司的英国人赫德了。
读袁伟时所着的《思潮与人物》,这本书中令我震惊的,不是力主改革的康有
为、梁启超等中国知识分子,也不是清廷中具有改革取向的大臣们,因为这些人物
的史迹我大都熟悉,而是一些当时在华并服务于中国的洋人,他们的历史踪迹对於
大多数中国知识份子是陌生的。这些洋人对中国的现代化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主要通过影响政治精英和知识精英来推动现代化。由於这些洋人与中国精英相比
,具有两方面的优势──来自现代化发源地的西方和清廷若不起的列强身份──所
以,他们对中国的针砭和建议更大胆更直率也更为切中要害。更可贵的是,他们对
中国的关注是真诚的,他们向清廷提出的改革建议,在理论高度上和政策实施上都
远远超过当时中国本土的先知先觉者,即便放在再次改革开放了二十年的今日中国
,也没有时过境迁的陈旧感,反而觉得既尊重国情又切中时弊。
看这些西洋人纵论中国改革的言论,体验他们对中国的腐败之痛切,对改革的
迟滞之焦灼,比之于国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本人有限的阅读而言,他们提出的政
治、经济、外交、军事、教育、思维方式等诸多方面的改革主张,实为近代中国之
最系统最清晰最明智且符合国情可操作的改革纲领,而且比之国人的改革建言尤深
一层。更可贵的是,这些西洋人维护中国利益的立场与他们的力主改革立场同样鲜
明。而凡是比较顺利地实现了现代化的东方国家,不仅大都有一个西化的过程,而
且最初的改革无不借重于西洋人的建言,俄国彼得大帝时期的全盘西化,英国对印
度的殖民统治,日本明治维新的西化和二战后美国化,台湾、香港、南韩也莫不如
此。谁信任这些友善的老外,大胆用其知识、智慧和经验,谁就会获得丰厚的回报
。蒋介石在抗战以及内战期间对美国的不信任,起码是他败于中共的原因之一。这
些心地纯正的建言之于狱中的我,除了深受感动之外,反而有种苦涩,甚至就是 "
黑色幽默”式的反讽:百年又一个轮回,中国今天的现代化,在时间上退回到19世
纪晚期,尽管在经济增长的数量上远远超过清末中国,但在社会整体品质的提升上
甚至不如百年之前。当时的“太学生请愿”的戊戌变法被慈禧镇压,百年后的“太
学生请愿”的八九运动被邓小平镇压,但是二者所造成的生命屠戮却不可同日而语
。这,让我想起毛泽东的“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整人哲学。作为中国历史上的
又一代独裁者,毛泽东在无法无天的暴虐程度上,确实有理由鄙视唐宗宋祖和一代
天骄成吉思汗,甚至有理由嘲笑秦始皇活埋的书生太少,因为在毛的统治下,国人
付出的人权代价、生命代价、文化代价以及对知识份子的疯狂整肃,实在是“前无
古人”。
两位西洋官员的改革建言
稍微回顾一下中共执政的历史,再看当时的洋人对中国改革的建议,也许会更
有触动。任职于中国海关总税务司的赫德,不仅为官兢兢业业,为清廷贡献了大量
关税,化解了朝廷财政匮乏的燃眉之急,代表清廷与英国政府谈判,其立场完全以
维护中国利益为准;而且他写出了《局外旁观论》的改革建言,为清廷怎样摆脱内
忧外患的困境、为中国的富强而出谋划策。当时,赫德的建言和署理英国驻华公便
威妥玛所作的《新议论略》,一起作为两个建议性的文件于1866年(同治5年)二月
递交清政府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二人首先指出了虚饰传统和当下腐败,官场、军队和教育诸方面的严重腐败,
已经使中国陷於岌岌可危的地步:“种种非是,以至万国之内,最驯顺之百姓,竟
致处处不服变乱。”而这种由普遍腐败所导致的内乱,如果得不到有效的改变,其
结果要么亡国要么被列强瓜分:“盖中华果致终衰亡时,……一国干预,诸国从之
,试问将来中华天下,仍能一统自主,不免分属诸邦?此不待言而可知。”(P144
)当时的中国还未陷於八国联军的蹂躏之下,二位西洋人的警告可谓独具慧眼的预
见。不幸的是,清廷的保守歂顼,纵容腐败和暴民,导致了后来的义和团之乱和八
国联军对北京的烧杀抢掠。
二人还特别提出中国应如何处理与外国的关系,因为处理不好与列强的关系,
中国的一切改革便无从谈起。他们说:“居官者初视洋人以夷,待之如狗……似此
各情,皆由智浅而欲轻人,力弱而欲伏人。”(P144)在此基础上,他们劝戒清政
府放弃天下之主的虚荣,以平等理智的态度处理国际关系(如果乾隆年间的清廷在
最初与西洋人接触时,放下天朝大国只接受万邦来朝进贡的架子,而以平等之态度
开展互利互惠的贸易和交往,中国与西方列强之间的关系决不会那么血腥)。他们
提出的改革建议是:首先是观念之变革,跳出一治一乱一分一合的循环论,而取西
方的进化论。其次是学习西方,借西法以自强,只有如此才能保住主权和强国富民
。而且他们还引证站在巨人肩上的西谚来说服国人:“矮人之于长人肩上所见,比
远于长人。”(P149)其良苦用心,于此可见一斑。他们的诚实在於,并不讳言这
些建议也有利於西方诸国:“一则中取前项新法,商局未免大受其益。二则内地从
此容易治平,外国民人来往通商,常行居住,易得保全,各国亦无可虑;其最为欣
悦者在此。”然而,正如二人总括改革的受益者时所言: “外国虽受其益,中国受
益尤多。”(P147)这不能不说是实事求是之言。
虽然二人的建议未被朝廷重视,却由此在中国精英阶层掀起一场大论辩,许多
人认为这些建议包藏祸心,另一些人觉得切中时弊。无论肯定还是否定,这场辩论
对於当时中国的高层政坛来说,无疑是一场观念地震,其思想启蒙的作用直接影响
到手握重权者的决策和一批有识之士,为中国的最初现代化提供了思想资源。如李
鸿章在办洋务、处理国际关系上颇得西洋人之文明的教益。他概括洋务运动的八个
字,可以说是道出了西洋人建议的精髓:“外须和戎,内须变法。”用今天时髦的
话说就是“改革开放”。再如戊戌维新四君子之一的梁启超所言:改革是大势所迫
,变也得变,不变也得变。何不主动改革,将变革之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达到保
国保种保教的目的。而被动改革,就等於把变革之权交于他人之手,其后果难以想
象(大意如此)。清末变革的最终失败,就在於清廷拒绝顺应历史潮流的主动改革
,拒绝将主动权操在自己手中,而是在被逼无奈之际才进行勉强的应付性改变。
再如严复后来回忆在19世纪八十年代“与总税务司赫德谈言”,赫德指出中国
之强盛决不能只求船坚炮利,不能把所有希望寄予建立强大的海军之上,没有社会
的整体改革,再强大的海军也无济于事:“然必当于根本求之,徒苛于海军,未见
其益也。”这样明智的建言出现在19世纪,不仅是针对当时的满清独裁所发,对20
世纪的共产极权的现代化道路亦是对症下药。前苏联和毛泽东时代的中国所追求的
现代化,在很大的程度上是重蹈覆辙,把现代化建立在船坚炮利之上,为此不惜掏
空国库,不惜让人民忍饥挨饿,最后弄得资不抵债,几近全面破产。现在的北朝鲜
、伊拉克等独裁国家,仍然不顾人民死活和人类正义,几乎就是倾举国之力提升船
坚炮利,可以预见的崩溃不会太远。江泽民时代的中国,为了威慑台湾和抗衡美国
的大国外交,似乎正在放弃邓小平的裁军方针和韬光养晦,重新走上高速提升军力
的老路。中国的民族主义狂热也为此种尚武战略提供了民意支持,所谓“弱国无外
交”的老调再次成为主流声音。这,肯定不是中国现代化之福,如果一意孤行,必
将使中国再次遭受灾难。
传教士的思想启蒙
除了这少数身居官位的西洋人的建言之外,当时对中国的民智启蒙之贡献最显
著的西洋人,非那些在中国创办的西式学校和报刊的西洋传教士莫属。他们创建的
教会学校是中国近代教育的开端,他们创办的报刊为中国近代新闻出版业奠定了基
础。到1899年,这类学校已经增至2000所,学生4万人;由嘉庆二十年中国第一份报
纸诞生到咸丰十一年的46年间,全国的八处报馆皆为教会所办;他们翻译的介绍西
方知识的书籍占当时此类书刊81%。当时影响最大的两家报纸《万国公报》和《申
报》,一为美国人所办,一为英国人所办。传教士们的这种筚路蓝缕的事业,对中
国的现代化来说,实在是功莫大鄢美国传教士林乐知在中国几十年,办学办报,其
宗旨不仅在於传播上帝福音,更在於开启愚昧的民智,以图通过现代化而走向富强
。他主办的《万国公报》,从1868年创始到1907年停刊,历时四十年,曾经是中国
影响最大的报纸。在1881年年初,一连几期征文,五个题目中的首题为:一、如何
能富;二、如何能强;三、如何能智;四、如何能善……另四个题目也皆与中国的
改革有关。可见其用心良苦。还有李提摩太提出向中国官绅们灌输76条,其中除6条
是宗教宣传外,其它的均为中国现代化和走向富强所必须,涉及范围极其广泛,几
乎囊括了现代化的主要知识领域:政治、法律、经济、工业、交通、社会管理、铁
路、电信、轮船、矿山、医学、电学、化学、报馆、图书馆、商业股份、银行、会
计以及世界历史知识等。他们还规划了观念启蒙的先后秩序:“首教官员,次教富
绅,三教儒士,四教平民。”更深入的是,由於这辈西洋人既有本土文化的根基又
在中国生活多年,对中西文化之差异以及各自的利弊体验颇深,通过融入了切身体
验的比较研究,他们对中西文化之差异的洞见,远比中国本土之先觉者更清晰更深
刻,且能用熟练的中文表达其建议。如:虚妄与真实为中西治学之主要差别,“中
之格致虽亦察物,而大抵格之于书。西之格致虽亦读书,而大抵格之于物。中虚而
西实,中无凭而西有据。”(P156)其二,中国之思维,记忆有余而开智不足。其
三,重古而薄今。同时,他们的诚恳还表现为承认西方人在百年以前也像现在的中
国人一样,迷信古人和盲目排外。他们在力劝中国人借鉴西方资源的同时,也警告
国人这种借鉴必须在权衡了利弊之后做出,万不可象日本人那样一味盲目模仿西方
,而应采取灵活通变之态度:“效西法,善於变通者,亦岂事事尽效夫西人,如日
本人之冠西服,衣西衣,竟驱中国而西之乎。”并指出:“今中国欲办一切弊。有
利,则当仿而兴之,有弊,则当舍而不学。查东方有日本国,事事摹仿泰西,其一
切弊窦,亦有与泰西相若者,中国当留意谨防焉。”(159)特别是他们劝说中国人
再不能盲目排外,其用词其语气,可谓苦口婆心,比之国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现
在,这样的洋人已再难找矣。我也认识一些“老外”,真正了解中国且为中国着想
者恐怕很少。世界现代化也是价值观的世俗化,理想主义的道义优先日益没落,而
实用主义的利益优先日占上风,甚至一切皆以利益计算为准。此种世俗化既是善待
人性,也是现代化的弊端之一,非但正在现代化的华夏之哀,亦是整个世界之悲。
加之中国一向就有实用主义的传统,世俗化对当代中国而言,被迫的苦行僧突然变
成金钱的暴发户,其心态之畸形必然在道德上为利益至上的拜物教敞开大门。想做
世纪末的理想主义者和坚守道义优先,临专制之威而不屈,处金钱之惑而不动,难
极矣!当年的传教士与今天的商人政客相比,二者的重要区别之一,实乃道义优先
的理想主义与利益优先的实用主义之别。
西洋人提出的改革纲领
19世纪末在中国的西洋人,在指出当时中国社会的各种弊端后,又提出了建设
性的改革方案。他们认为,中国的富强之策大致分为三个方面:1、对外关系;2、
经济发展; 3、政体改革,这三大问题都是以对传统的放弃或创造性转化为前提的
。在对外关系上:他们认为,最重要的是放弃天下第一的虚荣,踏实地谦虚地研究
世界并向强大的西方学习,而且这种了解和学习应该是平等的而非傲慢的、全面的
而非片面的,超越狭隘的暂时的功利的而非急功近利的。林乐知、狄考文等都认为
,学习西方应该是全面的,不能仅止于器用的层面,更应涉及传统的政治制度与经
济方式的改革。严复曾回忆在80年代与总税务司赫德的谈话,赫德明确指出只学器
用实为只看花而舍枝干根须也,必须从根本上求之。这种整体的观念显然影响了严
复关于体用不二、器道为一的文化整体理论,从而使中国人的对外开放的观念超越
了“中体西用”的层次。
在经济上:这些西洋人把发展自由贸易、培育市场机制和限制政府经商,视为
中国进行经济改革的关键。所谓富国之策首在通商,正如后来薛福成受到林乐知等
洋人的启发,在1891年所言:“握四民之纲者,商也。”换言之,国强的前提是富
民,富民的前提是商业的发展。其次,自由贸易有赖于健全市场的培育,健全市场
的培育必须以私营经济为主,建立明晰的产权制度,支持和鼓励私营经济的发展。
显然,这些洋人已看到了中国之大商业的主要命脉尽握于官府,事事以官办为主,
导致效率低下且腐败丛生。西人恭维康明确指出:“至论民间开新之工……须察告
官长,准而后行,若私自为之,动加责罚,故百姓不敢自擅。夫如是抑民自主之意
,即阻挡诸事之兴,岂能富强哉。”(P614)西方传教士沈毓桂亦说:“追求中国
制造各物亦既有年,而率无可以胜于西人之处,此其故何哉?盖由官办而非商办故
也。”(P164)日本的富强所走的经济发展之路,亦曾经历了先官办工商后改为民
办的过程,把官办或半官半民之经济实体卖给民间,三棱等大公司就是那时发展起
来的。一个善待人民的政府,必须是不与民争利且为民牟利提供制度保障的政府:
“即如造轮船,开铁路,民力所能为者,听其好自为之,朝廷不禁也。倘使民间资
本不敷,发国币助之耳。”(P163)而那种“独享其乐,独专其利”的政府,乃“美
国家不为也。”这些关于官与民在经济中的角色之分,直到今天仍然是中国政府没
有解决好的大问题,而且是中国的经济改革能否再上台阶的首要问题。再次,西人
比较系统地向中国人介绍了经济方面的知识和理论。英国传教士艾约瑟曾力荐亚当
·斯密的自由经济理论,并介绍了分工、资产、地租、利润、利息、工价、经济周
期特别是投资理论。他们特别关注投资效益。同时,他们认为,发展经济以自力更
生为主,同时大量吸收和利用外国的资金和技术。他们认为能否有效地利用外资与
引进技术,是一个追求现代化的落后国家发展经济的关键。可以说,这些经济上的
建设性提案正中中国之弊端。而这些善良有益、可以挽救大清危机的建议却被搁置
,终大清国崩溃,亦未实施或歪曲地实施。以至於现在的中国仍然在做着一百多年
前就应该做的事,而且现在仍然是在歪曲地做,并没有做好。政治体制的改革:这
也是西洋人关注的重要方面。他们认为,政治体制不变革,引进再多的器物亦无所
作为。因而,他们几乎介绍了西方现代政治制度的所有方面,特别是现代政治制度
之主权在民、人人生而平等的基本价值观。林乐知说:“按泰西各国所行诸大端中
,最先紧要 不拔基者,其治国之权属之于民,仍必出之于民,而究为民间设也
。推缘其故,缘均是人也……或为君或为臣,耳目手足无所加焉;降而至於小民,
耳目手足无所损焉。因恍然于治国之法,亦当出之于民,非一人所得自主矣。然必
分众民之权,汇而集之于一人以为一国之君,此即公举国王之义所由起也,而辅佐
之官亦同此义矣。”(P172)“以民议政,无政不洽舆情;以国属民,无民不心爱
国。”他们也介绍了西方的平等观:“以公器付之公理,名曰民主,明其非一人之
私国,乃兆民之公国也。意谓均是人也,资禀虽有智愚贤否之不同,而降衷维皇,
履地载天,初无二致,尔我之别、畛域之分,乡党自我者为之,彼巷之主何尝歧视
耶!”现代的权利观念也是介绍的重点。他们在介绍了权利观念的一般理论之后,
还特别指出了财产权 、信仰自由、言论自由、通信自由等权利在社会中的实施,以
及隐私权、人身权等等。他们大声疾呼尊重每个人的自主权利,给予国民以平等对
待:“要其扼要以图之处,不过曰:略释其民,俾各有自主之权而已。”甚至其呼
吁几近于凄凉:“呜呼!名之曰人,固皆有自主之理者也。今削其自主,使不能全
乎其为人,直较诸阉割人势,而又过去。盖阉人之苦,不过体相不具,华人之苦,
甚至心力不全也。心力不全,断不能成一事,创一物,又何怪嘟羸孱弱,日渐不支
,至於几同绝望乎!”(P194-195)马建忠於1877年首次介绍了“人人有自主之权
”,指出西方各国,人莫不有自主权,而中国则人毫无自主权。在中国,“事事皆
遵朝廷之命令,官司之法度,其于安分守己讵不谓然,然而动静相交之际,则所干
碍者大矣。”(P177)更可贵的是,他们没有停留于一般的民主理论的泛泛而谈,
而是详细地介绍了自由民主原则的具体实施──宪政与三权分立。林乐知说:“然
即其中之最要者言之,不过分行权柄而已……约举其目盖有三焉:一曰行政,二曰
掌律,三曰议法。”并且着重强调了法治原则:“国有律共遵而守之,匪特守之,
而且共鉴之,勿使一人废法。” "法律为一国之主,上自帝后,下及庶司百职,同
隶于法律之下……小民之身家性命,遂皆获保于法律之中,且上既不能悖律以行私
,下自不敢於律以犯分。”并且介绍了西方的文官录用制度和司法独立,主张废除
株连和酷刑。同时明确指出国家之职能主要是保护公民权利和为经济发展服务。
在思维方式的改革上,西洋人力主割除“一切皆按旧制和祖宗成法办事”的僵
化思维方式,而建立以发展和创新为主的思维方式;破除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狂妄人格,而充分认识到人的有限性,尊重每个人的独特的经验和知识,所谓“一
己之智慧有限,” "一己有一己之见,众人自有众人之知”,“即夫妇之愚亦可与
知与能……圣人之知亦有不知不能。”(P180)同时,应该在模糊的直觉性思维方
式中引进清晰的逻辑思维,在只重故纸堆考证的方法之外引进重视实际经验和科学
试验的实证主义方法。而且提倡让女人读书求学。最让我感动的是,关于改革的方
式和进度,这些西人完全从中国的现实出发,主张渐进式改革:“行之太骤人将有
议其非者,必也从容不迫,思得善法而徐徐更之;既不骇人听闻,复可新人之耳目
,斯为善变之法矣。”“盖天下事操之以急则难,受之以渐则易。”(P178-179)
甚至在甲午战败之后,在中国人都要求激进的改革之时,这些洋人仍然力荐渐进改
革:“至若变法而不便於民,尤不可操切以图,致酿他故,而反让蹈常习故者流,
借口于决不可变之谬说,遂类于因噎废食也。”(P179)他们还比较了日本道路和
印度道路的异同利弊,以便为中国的现代化提供最切近的经验和教训。这些西洋人
之智慧之廉洁之可爱,远甚于国人,特别是远甚于当时主张改革的开明官僚们。可
以说,这些观点远远超过维新一代的中国改革者,放在今天亦不失为真知灼见。
当然,这些西洋人具有强大故国的背景和相对超然的地位,使之敢於秉公直言
而国人的恐惧心理,这实在是当时中国之大幸。遗憾的是,执政者整体的短视和自
私,知识精英的懦弱和愚昧,使如此宝贵的思想资源付之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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