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宜人的小汤山是北京著名的风景区和疗养胜地,但是,小汤山闻名于世却
是在一个月前,是她成为抗击非典的主战场。1200名军队医务人员入住小汤山,数
百名非典患者被转移到此,“小汤山”三个字不再是风景秀美的代称,相反变得令
人生畏,这三个字比起“八宝山”还要知名,还要恐怖。
由於北京市政府提出科技抗击非典,要求高科技公司出钱出技术支持抗击非典
,本公司的“星光”VXP视频通信系统被列入科技抗击非典的名单。我们承诺为小汤
山医院提供一套价值百余万元的远程网络视频通信系统,用于非典医院的隔离监控
、隔离指挥和隔离治疗。
早上到公司,安排完手头的工作就带上两个工程师风风火火赶往当前北京的焦
点地区──小汤山医院。汽车在八达岭高速路疾驰三十分钟后,停在小汤山医院门
前。这个著名的疗养胜地我曾经来过,但今天的小汤山疗养院已经没了往日的宜人
气息,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大门口那两个全副武装的武警的白色口罩为今天的“
小汤山”做了最好的注脚。
我们的车停在大门口,在等待了十几分钟后,一个留着板寸头发穿武警制服的
女兵走出来,向警卫出示了车证后,我们一起上车,向大院里驶去。转过几个弯后
,车的左侧出现了一排铁栏杆,女兵告诉我们栏杆那边是“限制区”,再往后才是
“隔离区”。尽管离“隔离区”还有一个“限制”的缓冲区,我还是感受到紧张的
气氛。“限制区”里一片白色,来来往往的人无一不是全副武装的身着防护服,出
出进进的人挺多,个个都是行色匆匆。
车子在生活区主楼停下,这里原先是小汤山疗养院的多功能楼,外观看去完全
就是一个宾馆,透过落地的大窗,大厅内一切可以一览无余。欧式的窗帘,欧式的
家具,雄伟的廊柱,现在里面却堆满了小山般的纸箱子,那都是各界赠送的物品。
大楼的对面悬挂着一条红色的横标,上写:“北京塔院干休所二十个老将军向抗击
非典的医护人员致敬!”
板寸女兵要我们等在楼门口,去为我们取来出入证,当我们戴好女兵取来的淡
蓝色“生活区出入证”,走进大楼时,一个卫兵突然叫住了我们的一个工程师,并
大叫:“你不能进!”我们莫名其妙地看他。他说:“看你的证件。”原来我们工
程师的出入证的背面是个红色的卡片,上面赫然写着“隔离区出入证”。板寸女兵
连忙解释:原来这是一个废弃的“隔离区出入证”,通信处图省事,在它的背面贴
上了“生活区出入证”。
一番口舌之后,卫兵总算同意我们进入,临放行还解释:如果你是隔离区出来
的必须有证明。
由於电梯已经停运,我们便徒步上楼,我们要去的通信处在三楼,一个很宽敞
的办公空间,看得出这里原来是个大型会议厅,旁边的两个小房间显然是VIP房,现
在成了男女兵的宿舍。大厅一侧也堆放着十几个大箱子,那是社会上赠送来的计算
机。
令我惊奇的是这里的气氛出奇地轻松,所有军人无一人戴口罩,问之,答曰:
“这幺好的空气干吗不享受?如果戴口罩,自己体内有病毒呼出来还得吸回去。”
另一个令人惊奇的是这里的工作人员的着装五花八门,主任是个女上校,一身陆军
军服,技术负责人是个男军官,一身蓝色海军文职军服,还有一个女兵穿著迷彩,
加上带我们进门的武警女兵,这四个人竟然是一人一个兵种,而今却在一个部门工
作。
从我们安装机器的这个大厅式工作间,可以清楚地看到旁边的隔离区。经板寸
女兵指点,我知道,蓝色屋顶的是隔离区医护人员工作区,被蓝色屋顶包围的白色
屋顶是隔离病人治疗区。从我们这个位置看去,根本看不到白色屋顶那边的情形,
只见到蓝色屋顶处三三两两的穿著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匆匆走动着。
在工程师安装设备的时候,我问起板寸女武警从哪里来,她说是沈阳,她是沈
阳武警医院的实习医生,医院做抗击非典动员的时候,报名来小汤山,分进了通讯
处。她们是临时抽调,抗击非典后还要回到沈阳武警医院去。我对她的板寸头产生
兴趣。之前,曾从报纸上看到说,小汤山的军医护士们进隔离区前,一律男剃光头
,女剃板寸。她说,是的,当时这是命令,为的是对医护人员保护,但是这命令只
限隔离区的人员,生活区的女兵爱美,大部分还是留着长发。
我对医护人员和病人的比例产生兴趣,从报上看到,军队人员1200人,而病床
是300多。我问,病床是否都已经满员了。她回答是。
“那真正在一线的医护人员有多少?”我又问。
“1000不到吧。”她说。
我心想,这就意味着医护人员同病人的比例应该不会超过3:1。这个比例意味
着什幺?我想到了北京代市长王歧山在第一次新闻发布会所说的──“我最担心的
问题,你们没有问”。是的,如此有限的医护人员,面对每天100多的新增病人,如
果病人同时发病,他们能否有力量及时施救?对於那些新近的后来的发病的病人来
说,病人总数数越多就越意味着──不治等死。
我又问起:“如果有多个病人同时发病,是否都能使用呼吸机抢救?”
“不可能。”她告诉我,目前的呼吸机使用几乎是一次性的,因为非典病人用
过的机器,里面都是血痰,根本不能再次使用。她同时告诉我,以前一个心脏病人
使用一次呼吸机的费用是3000元,而如今却是一次性使用,这意味着抢救一个非典
病人将付出多大的成本?医院是否有如此多的备用呼吸机?这都是问题,所以,抗
击非典面临的形势真的很严峻。我觉得她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说出来,就是如此昂贵
的机器一次性使用如此高的成本能否给那些无力支付医药费的人使用?所以,我觉
得对於普通人来说,他们住院后的结局很可能是──不治等死。
这时,我注意到她的计算机上打开着一个WORD文件《病人情况统计》。我便问
道:“最近新发病的什幺职业的多?”
“民工。”她随口答道。
她的回答似乎在印证我的猜想,我想到报纸上登载的“民工从医院逃跑”新闻
。中国政府脆弱的医疗保障体系在非典面前原形毕露。我不禁为这些后来的民工担
忧,如此紧缺的医疗力量,如此昂贵的治疗成本能否提供给这些根本无力负担医疗
费的民工?那幺这些发病的民工在医院能得到怎样的治疗?──想及此,我不寒而
栗。──逃跑,也就不希奇了。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男兵和一个女兵,说要进隔离区送设备,两人开始穿防护
服。在他们穿防护服的时候,女上校问男兵:“今天的情况怎样?”
“又倒下一个护士。”男兵边穿衣服边回答。
女上校“哦”了一声。没有做声。从这简短的对话中似乎看出──倒下谁,对
这里的人来说只是一个数字问题,已经不再有其它的含义。──他们对“倒下”似
乎已经麻木了,习惯了。
穿上防护服的男女兵互相检查一下,下楼去了。
这时,我想起一个问题:“你父母知道你来这了吗?”
“没跟他们说。”
“那,你怕吗?”我又问。
“呵呵,习惯了。谁让咱是当兵的。目前首长三令五申的就是做好隔离防护。
没别的办法。”
“希望你能平安地回沈阳。”我说。
“我也希望。”她忽然笑起来。
中午一点,工作完毕。我们向通信处的官兵们告别,并再次向他们祝福,他们
却不以为然地说,真该祝福的是隔离区的军医护士。
我们再次从气氛紧张的限制区旁驶过,驶出大门时,我回头凝望那个曾经是风
景宜人的著名疗养胜地,如今成为没有硝烟的战场的围墙,不知怎的,我的心里忽
然升起一种悲戚感。这些年轻的兵们,他们在承载着一个国家的灾难。而把他们推
到小汤山这个前线的是那些隐瞒疫情,草菅人命的赃官。
我在心中祈愿那些白色的战士尽快战胜毒魔,也祈愿明天不再有白色的士兵倒
下。
2003年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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