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笔者八十年代末离开索邦大学之后，已经好久没有重游母校了。上月底，法国有关部门在巴黎索邦大学组织了一次有关自由主义的大型学术讨论会。自由主义一直是笔者关心的话题正好也使我有机会回到久违多年的阶梯大教室重新体味当年的学生生活，可谓一举两得。

索邦大学並非象牙之塔

索邦大学的几个阶梯大教室总是装饰得金碧辉煌，这是索邦的特点，是为了标示这一历史悠久的学府的传统。然而，索邦大学并非一个封闭的象牙之塔，这起码是此次讨论会希望传递的一个信息。

这次讨论会的议题为法国自由主义的源流：从十九世纪到二十一世纪。整个讨论会持续一天法国众多有关自由主义的著名学者出席演讲，如以自由主义思想史等著作闻名的法国高等社会研究员教授马南，法国著名自由主义“评论”杂誌主编卡萨诺瓦，以提出人道干预权著称的力维尔教授等等。法国自由民主党领导人马德兰作为特邀发言人也出席了会议。法国前总理巴尔因病未能赴会。

索邦组织这批代表法国思想界自由派的人物来讨论自由主义，显然不是为了从学术研究上深入有关自由主义问题的纯政治哲学研究，恰恰相反，这一讨论会正是为了让自由主义研究走出学术殿堂，吸引舆论与媒体的关注。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今天大张旗鼓地回顾和梳理自由主义在法国的历史脉络又有什么现实意义呢？

先让我们看看这此讨论会的议题安排：会议共分四个议题：第一是法国自由主义的起源与高峰时期，第二是自由主义的退潮，第三是迷失的自由主义，第四是自由主义的再生。这四个议题是对法国四个历史阶段的定位。法国自由主义的高峰时期是十八世纪从法国启蒙哲学时期开始一直到法国革命的一段时期，此时法国出现了孟德斯鸠、卢梭等杰出的自由主义思想家，而法国大革命虽然浸透了暴力，但实质上仍然是一场自由主义的革命。十九世纪是法国自由主义的退潮时期，虽然此时也涌现了如贡斯当和托克维尔这样的卓越的自由主义思想家但是这个世纪的趋势却是退潮，而同自由主义的退潮想吻合的正是左翼社会主义思潮的上升从十九世纪上半叶的圣西蒙的社会主义开始法国渐渐为马克思主义所吸引。第三个时期从二十世纪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法国的国家主义的意识在战后越来越具有影响力，以致于战后的法国当代史无论是右派还是左派执政均体现出中央极权的特征。第四部分讨论今天的法国社会走向，探讨经过了共产主义潮流洗礼之后的法国能否引来自由主义的新生。

希拉克温和左翼而已自由主义的兴衰进退同政治版图的变迁息息相关：今天的法国处于时代的交叉点上，十八世纪是法国自由主义大获全胜的时期，十九世纪是法国在自由主义与社会主义之间徘徊的时期，二十世纪是世界上共产主义兴盛的时期，法国虽然没有捲进共产主义制度的旋涡，但是思想界却不乏对共产主义持同情态度的知识分子，这是法国左翼知识分子长期具有举足轻重的力量的根源之一。

在法国，自由主义往往被看成是右翼政治思想而同保守主义相提并论，这同美国的情况大異其趣。美国自由主义是同左翼、进步等概念相连的。从法国的角度看，美国其实没有左翼民主党和共和党只不过是自由主义的两翼。将今天在法国当政的以希拉克为首的右翼放到美国的政治光谱上，希拉克其实乃是温和左翼而已。

革命与法国自由主义传统

相对于英美自由主义传统，法国自由主义更重平等，社会正义。相对于法国自由主义的发展脉落，自由主义在当代法国往往被简化为经济自由主义，强调经济自由、市场竞争而忽视公平、平等等价值。与会的学者指出，自由主义应该是全方位的，不仅有其经济上注重竞争的一面，又有政治上注重平等、正义的一面。今天的法国的政治版图是右翼当政，法国以社会党为主的左翼势力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能够找到走出困局的道路。一些参加会议的学者指出今后的欧洲和法国的政治分野，很可能不再按照传统的界限划分阵营：即以社会主义甚至以社会民主主义为旗帜的社会党及绿党为左翼一方，以希拉克为首的代表传统右翼政治力量的多数党为另一方。未来的法国政坛有可能分化出自由主义的右翼和自由主义的左翼。一些学者甚至指出，今天社会党复兴的期望很可能只能是向自由主义的左翼转向。对于笔者来说，这一说法很新鲜，难道未来的法国政治版图会向美国的方向发展？也许这是共产主义乌托邦破灭之后欧洲社会的一个基本走向？

与会学者认为，这也是法国思想界长期的共识：法国的自由主义传统的特点之一是没有反对革命的自由主义思想界。法国自由主义传统承继了法国革命推翻专制的价值指向。今天的法国自由主义的再生需要摈弃迷恋暴力的倾向，要接受市场的概念，承认竞争的价值，但是却不能因此就全盘抛弃法国自由主义的精神，这个精神是自由、是创造、是平等、是法制。对于中国人说来，法国自由主义曾经是近代革命的一大思想源泉，这其实并不难理解，近代以来寻求自由的中国人面对的是丧心病狂而又冥顽不灵的专制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