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赖喇嘛在达兰萨拉的官邸兼寓所接受BBC中文记者陈立的独家专访
时间: 2002年12月30日下午
地点: 印度达兰萨拉达赖喇嘛官邸兼寓所
在场人士: 达赖喇嘛办公室主任,英文秘书,西藏流亡政府新闻部官员。
解决西藏问题,最好坐下来谈
陈立:您离开西藏,流亡到印度,迄今已经40多年,但西藏的前景仍然一片渺
茫。不过,值得一提的是,2002年,在中断10年的正式接触后,您和北京高层又恢
复接触,重开对话。您的特使在9月访问了北京和拉萨,西藏问题似乎出现解冻迹象
,对此,您是否聊以自慰?
达赖:无论从那层意义上来说,我的特使对中国的访问,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访问归来,他们汇报说,见面时气氛很好,(中方)比较积极,所以我很高兴。我
觉得,任何问题,任何人类产生的问题,最好的解决途径是坐下来谈,彼此协商。
特别就西藏问题而言,我不希望把西藏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疆域中分离出去。我觉
得,在兼顾双方利益的前提下,西藏问题应当可以解决。因此,我认为,展开对话
谈判,不应当有任何障碍,这是我最基本的信念。最近,我们和北京重新接触,面
对面对话,我很高兴。
陈立:您是否觉得,您的特使这次出使北京,象征意义远远超过实质意义?因为
它并没有触及根本的敏感问题?
达赖: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这是良好的开端,我们双方将继续接触,接着
谈。
陈立:外界有评论说,达赖喇嘛过于自信,过度乐观。有人认为中国政府这样做
,是为了改善国际形像,纯粹是公关宣传攻势,并非在西藏政策上回心转意,作出
实质让步。您的看法呢?
达赖:现在下结论,时间还早。当然,他们做公关,这也是可能的。当然,我
们最关心的是600万藏人的福祉,特别是对西藏文化的保护,其中包括藏文和西藏的
自然环境。我们跟中国政府接触,主要目的就是,西藏存在很多问题(要讨论),不
管中国政府是否承认。藏人正在经受痛苦,环境也在遭到破坏,这对中国的团结与
稳定造成了消极影响,也妨碍了中国西部的开发。我们唯一的愿望是,帮助中国政
府找到一个解决方案。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密切观察西藏内部的事态发展。
陈立:您的特使从北京返回达兰萨拉已经三个多月,到目前为止,北京方面有
没有下文?您有没有从任何渠道得到任何北京方面的反应?
达赖:现在看来,这个接触还会继续下去,这也是我们的期望。首先是个人之
间的接触,双方建立互信,这个过程很需要时间。我从来没有说过,特使北京之行
后,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我从来没有很高的期待。如果(西藏问题)再要等上
几年,也没有问题。
陈立:我想再问一下,到目前为止,特使出访北京拉萨之后,中国政府有没有
对您做出任何表示?
达赖:从(北京见面时的)气氛看,中国政府有意继续这个对话过程。
陈立:您是说,北京方面表示,希望和您继续展开对话?
达赖:是的。现在看来,情况正是如此。
"几个月之内,可能与北京再接触一次"
陈立:您目前有没有具体的对话或接触的时间表?下一轮接触的时间是否已经作
出安排?
达赖:下一轮接触的时间,现在还没有决定。但是,我想,在今后几个月当中
,(我的特使)可能将再一次访问中国。这个可能性很大,会发生的。
陈立:您是说,未来几个月内,您的代表可能和北京方面再度会面接触?
达赖:是的。
陈立:可否请您更具体一些?双方将在哪里会面?谁将成为您的特使?
达赖:(接触)会继续下去。到时,我的特使代表团会去。如果可能的话,最
后也可以请中国有关官员到印度来,让他们来看看达兰萨拉的情况,看一看我们是
否反对中国人。
陈立:我想确认一下,您是说,您的代表可能在今后几个月内和中方官员再度
会晤,会见地点可能在印度,也可能在世界其他地方?是这样吗?
达赖:这我不知道,无法告诉你。但是,双方的接触将继续下去,这是肯定的
。实际上,我们一直坚持,解决西藏问题,最好的途径就是我们所讲的'中间道路'
(也就是不寻求西藏独立,但在中国主权下寻求真正的自治),这会继续下去。
陈立:11月份,西藏流亡政府的首席部长访问伦敦时曾提到,他给北京方面定
了一个时间期限,也就是在2003年6月底之前对您的主张作出答复或回应。您对中国
方面限期作出实质反应,有信心吗?
达赖:实质反应?现在下定论,时间还太早。我们已经要求流亡藏人,以及我
们的支持者今后一段时间内,在中国领导人出访时,尽量不要让他们难堪,以创造
积极良好的气氛。
"我已经正式进入半退休状态"
陈立:您一定意识到,在达兰萨拉,以及世界各地的流亡藏人,很多人已经等
不下去。他们对西藏问题迟迟没有突破,已失去耐心,特别是年轻人,他们批评您
对中国政府让步太大。6月30日这个期限是不是最后通牒?如果北京方面没有反应,
您是否会采取新的对策或行动?
达赖 :(笑)这个问题,您最好还是问我的首席部长,他回答得会更清楚。
有关的细节,我完全不清楚。2001年,我们通过选举产生了新的葛厦内阁,从这个
意义来说,我已经正式进入"半退休状态",最终的决策由民选的内阁来制定。当然
,我还会承担最终的责任。我们的立场是与北京之间寻求相互理解。我们不主张藏
独,不从中国分离出去。我们的方案,其实正是依照了邓小平的讲话,也就是,除
了独立,其他任何问题都可以讨论。我的框架就是从他那儿来的。我想,双方先通
过个人接触,先听听北京的看法,也让北京听听我们的看法和不满,面对面交换意
见。一旦北京方面发出任做出表态,我们就将立即排遣代表团,展开谈判。一开始
,也不必就解决西藏问题设置什幺议程,先接触起来,这是最主要的。现在,中国
新一代领导人已经上任,中国知识分子,特别是那些接触外界比较多的,对西藏问
题的认识也会增加。因此,我有信心,事态会出现变化,双方能够找到彼此都能接
受的方案。如果,到时候,事态仍没有改善,OK!那也没有办法。只能说,所有我们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陈立:看上去,您对9月份您的特使访问中国,评价颇为乐观。请问,在公开会
晤之后,您目前和北京方面是否还有私下或秘密的接触?
达赖:秘密谈判?指的是什幺?当然,我们有一些好朋友,比如中国的一些商
界人士,一些中国知识分子,我们和他们有接触,并通过这些人,和中国领导人沟
通。这个过程仍会继续,也就是说,非正式的,私下的,个人的接触会继续下去。
而后,在这些接触的基础上,创造谈判的机会。
"胡锦涛在西藏工作过,或许成为一个有利因素"
陈立:最近,中国最高领导层完成权力更替,推出了一代年轻领导人,新的总
书记也走马上任,也就是90年代初曾担任西藏自治区第一书记的胡锦涛。您觉得,
和中国其他领导人相比,以他经手西藏事务的经历,您和胡锦涛能打交道吗?
达赖:至少他在西藏生活过一段时间,认识很多西藏的领导人,包括已故的班
禅喇嘛。很自然,与其他中国领导人相比,他至少对西藏有所了解,可能成为有利
因素。但是,他在西藏的经历,到底在什幺程度上有助于西藏问题的解决,我们还
得看一看。现在下判断,还是太早。我也不想作太多的揣测,说这个可能,那个不
可能。我不喜欢揣测,因为揣测可能有害处,也没有用。
陈立:有种看法认为,中国政府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经过仔细推敲,较为完
整的处理西藏事务的政策。您的看法呢?
达赖:中国政府最关心的,就是如何保住西藏。按照他们的理解,政治是最重
要的。(笑)。正因为如此,他们看问题,总是片面的,单向的,不是全方位的。这
种情况总是在发生。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能够对西藏问题的各个层面予以充份的
关注。不仅仅是西藏,对其他所谓的'少数民族'地区也是如此。可以说,中国政府
的西藏政策,还有点处于'真空'状态,不成系统,不完整。
中国最关心的就是如何保住西藏
陈立:您在接受新闻媒体采访时一再谈到,解决西藏问题,最大的障碍是中国
政府疑心太重,对达赖喇嘛缺乏信任感。
达赖:不仅仅对我,对藏人也是如此。(笑)
陈立:您从16岁起,就开始与中共最高领导人接触,打交道,从毛泽东,周恩
来,到其他高层领导人。您觉得,您是否还可以作出努力,或者一些让步,来帮助
他们克服对您的不信任呢?
达赖:(沉思良久)。我这一代,至少还有一些和中国领导人打交道的经历,是
在50年代。其中,阿沛阿旺晋美(原中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还健在,还有其他
一些人,大都退休了。我觉得,我们这(老)一代人,有道德责任,就是为解决西
藏问题助一臂之力。至少在目前流亡藏人中,我们这一代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取
而代之的是藏人全新的一代。以后的事情,会如何发展?我不知道。可能会变得容
易一些,也可能变得更为复杂。就我个人而言,我想为解决西藏问题尽己所能。至
于我是否能够解决西藏问题,这还有赖于很多其他因素。
达赖表示可考虑回中国居住 "一旦达成协议,住北京,还是拉萨,只是个人问
题,可以商量"
陈立:西藏问题没有进展,外界有时也感觉到您的失落和沮丧。很多流亡藏人
觉得,您对北京作出让步太大太多,比如放弃藏独,退而寻求在中国主权下高度自
治,但北京方面并未作出积极回应。有人可能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您是否考虑过再
作让步,向北京表达良好意愿,以重新启动政治谈判,求得西藏问题的突破?比如
,如果双方达成原则协议的话,您回到中国后,是否考虑居住在北京,而不回西藏
定居?
达赖:(笑)从一开始,我的态度就很明朗。问题关键所在,是600万藏人的利益
,而不是达赖喇嘛或者西藏旧体制的地位。因此,在流亡藏人社区,我们已经在尽
最大努力,建立民主制度。因此,主要是西藏境内的问题。我想,我的'中间道路'
主张,实际上,已经作了最大的妥协。我是否还有其他可以让步的地方?我不知道
。(笑) 至于我未来的安排,不管我是在拉萨,还是在北京,这些都是个人问题,并
不重要。
陈立:您一再强调,您最关心的是西藏和藏人的未来。北京方面也越来越感到
,达赖喇嘛是解决西藏问题的一把钥匙,是关键。所以,您未来的政治地位,不可
能不成为谈判议程和解决方案的重要部份,难道不是吗?
达赖:1992年,我就说得很清楚。一旦西藏得到自治,我回去后,将把所有的
权力移交给地方政府。当然,是按照我们的愿望,选出民主的政府,就像在达兰萨
拉这里一样。在我交出所有权力之后,我就是一位普通公民了。我将全身投入到我
的宗教信仰的修炼,这个责任,我将至死不渝。
陈立: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本着西藏大局的利益,在您如何返回西藏的问题
上,包括待遇,地位,住在何处,这些问题都可以商量?是否是这样?
达赖:是的。这些都不重要。一旦中国政府认真考虑600万藏人的利益, 我个人
的问题,自然也找到了归属。没有问题。
陈立:您在一次采访中谈到,一旦回到西藏,您将退隐深山密林,像一头受伤
的动物,偶尔会会老朋友,朝他们微笑。但是,现实的情况是,藏人把您看作神,
还有北京政府,他们会允许您退隐只当一名普通的喇嘛吗?
达赖:当然,不管他们想法和愿望如何,我想,我还是有我的基本人权吧。(笑
)。我会争取我的权益,表达我的看法。退位之后,我很想在环境保护上做点事情,
倡导人的价值。我想,在倡导人的价值上,中国还需要更多努力。坦率地说,中国
传统的孔夫子学说,已经受到极大破坏,特别在'文化大革命'中,进口的马克思主
义在中国不管用,在西方也行不通。现在中国腐败现象严重,正是因为没有尊重人
的基本权利。我想,在倡导人的价值,家庭社会道德这些立国之本的问题上,我能
够和中国的有识之士一起,作一点贡献。
陈立:我注意到,您在谈到'中间道路'主张时,开始更多地强调西藏留在中国
主权内,对西藏经济发展可能带来的好处。经济因素是否越来越成为您'中间道路'
政策的一个出发点?
达赖:是的。完全如此。我的基本看法是,当今世界越变越小,彼此间的相互
依存也越加密切,这是现代社会的一大特点。就那欧洲联盟的形成来说,并非因为
彼此同情而结盟,而是势在必然,不得不这样。拿西藏来说,它地域辽阔,自然矿
产资源潜力很大,但是,西藏人口少,交通,通讯落后,西藏也需要经济现代化。
如果中国政府允许藏人真正自治,保障藏人的基本权益,保护它的环境,语言,那
幺西藏就可以留在中国,西藏也因此可以得到很多经济上的好处。(我自己的)政治
地位现在已经不重要。
中国政府疑心太重
陈立:曾有外国记者这样问您:50年代中国人是"带枪入藏",现在是"带钱入藏
"。现在您很看重中国可能对西藏经济带来的好处,这是否意味着,您和北京谈判时
,手上的砝码越来越小?
达赖:如果现在的中国还停留在50,60年代的那种状况,那幺我们会考虑不同
的政策。中国本身已经发生很大变化,虽然,它的一党统治还在,但是,事实上,
它已经变化很大。从中国过去20年的发展来看,今后中国的变化还会更大,已经退
不回去。中国经济的发展潜力巨大。中国人获得的个人自由也越来越多。还有环境
问题,在中国也越来越成为议论的热点,中国政府也开始予以关注。所以,从这些
变化看,我有信心(把西藏) 留在中国主权下。我在台湾跟台湾领导人也这样说。
陈立:很多人会同意您对中国现状的评价,中国的确出现很多重大变化。但是
,很多人在西藏访问或者旅游后的感觉是,中国内地的一些进步和变化,在西藏没
有看到,并没有变成现实。在他们看来,西藏和其他一些少数民族地区可能成为遗
忘的角落?
达赖:事实真是如此。那些有机会到中国内地旅游的藏人常常非常吃惊,感叹
中国人正在享有那幺多的个人自由,当然是比较而言。但是,为什幺在西藏却没有
看到 (笑)。我想,这是因为西藏在政治上过于敏感,(中国政府)政治上疑心太重。
(笑)
陈立:您的意思是,因为政治原因,西藏和其他一些少数民族地区可能成为中
国开放和发展最后的受益者?
达赖:是的。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中国中央政府在西藏开采矿产资源,但是,
当地藏人却没有得到好处。这是很不公平的。至少应当把其中的一部份利润,用来
改善当地藏人的生活条件,比如教育和医疗设施。对这点,我的感受颇为强烈。有
时,中国政府强调,他们在西藏花了多少钱,但是,他们从来不谈在西藏得到了多
少。
陈立:过去两天,我在达兰萨拉采访了一些年轻藏人。他们对我说,他们尊重
您,认为您是一位杰出的精神领袖,但同时说,您不是一个技巧娴熟的政治家?您
觉得,这个说法有道理吗?
我不是色彩斑斓,而是没有色彩
达赖:我想,这个说法有点道理。现在的政治家,嘴上讲的太多,做的太少,
两套面孔。或者见机行事,谋求利益。首先,依我的个性,我不喜欢这样的东西。
第二,我是一个佛教僧侣,有戒律,不允许这些行为。和很多政治家相比,我不是
色彩斑斓,而是没有什幺色彩。(笑)在流亡藏人中,不仅仅是年轻人,还有很多老
人,因为我不寻求西藏独立,他们一开始就不喜欢我的'中间道路'政策。如西藏青
年大会,就一直反对我的主张。甚至有少数人也不赞成我的非暴力主张。但是,不
同意见,是言论自由的表现,也是民主制度必备的东西,所以我欢迎不同的声音。
陈立:采访开始时,您提到,您对目前的'半退休状态'很满意。这是否暗示,
现在您更乐意退居幕后,当一个名义上的藏人领袖,将政务完全交给民选内阁来管
理?
达赖:是的。完全如此。我在斯特拉斯堡的演讲时,说的很清楚。在决定西藏
未来的问题上,最终还是由藏人来决定。
陈立:但是,一个难以躲开的问题是,谁到底有最终的发言权?决策权?无论
如何,您还是所有藏人至高无上的政治和宗教领袖?
达赖:就拿现在和中国政府的接触来说吧。对话继续下去后,最后会就谈判的
议程形成一个提议。有关西藏未来框架的大问题上,或者协议的草案,我最后还是
要徵求(流亡)藏人的意见。如果可能,也会听取藏区内藏人的看法。现在,我们已
经和中国官员重新对话,我希望把对话的规模再扩大一些,把中国内地和西藏的知
识分子和智囊人士也包括进来。首先,我们想听听他们对西藏问题的判断,他们在
西藏的经历,而后再来谈谈我们的想法,特别是对世界各国自治制度多元化的理解
。而后,就西藏政治未来进行磋商,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权下,哪个自治制度框
架最合适西藏?在不牺牲中央政府利益的前提下,哪个方案藏人最满意?我现在的
想法是,多接触,多听取对方不同意见,而后征询藏人的想法,在这个基础上,最
后产生一个协议。由少数人定夺的协议,如果多数人不满意,最后只能是临时过渡
的协议,过不多久,又会出现新的问题。
陈立:现在您的流亡政府已经实现民选,内阁对选民负责。您是否预想过,不
久的将来,流亡藏人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可能和您的主张不一致?您有心理准备接
受对您政治权威的挑战吗?
达赖:比如,我的'中间道路'主张,提出已经多年,但没有得到中国方面的积
极反应,所以我请内阁讨论,我也会设法徵求西藏内部人士的意见。流亡藏人中的
大多数,包括西藏的藏人,他们完全相信我,认为我有判断力处理好这些问题。无
论我采纳什幺政策,大多数藏人都会支持我。如果有朝一日,对我的批评多了,大
多数藏人不同意我的主张了,那也没有问题。这是600万藏人的事情。如果他们想采
纳不同的政策,他们有这个权利。
如果有藏人要使用暴力,我就辞职
陈立:如果流亡藏人中的年轻一代不喜欢您的'中间道路'主张,仍坚持西藏独
立的政治目标?
达赖:这是他们的权利。但是,如果有人对我的非暴力主张提出挑战,我一定
会予以回击,只要一息尚存,我就会坚持非暴力。我相信,非暴力是解决争端最好
的途径。根本而言,暴力是不人道的。至于其他的选择,由藏人来决定。如果,有
藏人试图采取暴力手段,那幺我就辞职。首先,我会解释劝说,如果有人顽固不化
,那我就辞职。那个时候,倒真的给了我一个机会,像一头受伤的动物,退隐深山
密林。(大笑)
陈立:现在,流亡藏人的人口越来越年轻。他们大都生在印度或世界各地,在
当地受的教育,其中很少人去过西藏,更不提中国其他地方。外界有这样一个感觉
,这代年轻藏人的情绪越来越激进,很极端,他们并不赞成您的和解主张。对此,
您担心吗?
达赖:有时,我担心。比如,有藏人在中国用炸药爆炸。幸运的是,到目前为
止,他们的攻击目标是房子,没有攻击人命。但是,这个世界常常更有兴趣报导暴
力事件,对我们的非暴力主张,国际舆论却关心的不多。
陈立:您是否担忧,如果您不在了,西藏问题可能会失控?现在您还健在,是
否已经担心了?对年轻一代,您还有绝对的政治权威吗?
达赖:我想,是的。比如,西藏青年大会。他们尊重我,热爱我,是相信我的
。但是,我并不太多考虑这些东西。我会虔诚地履行我的责任,直到最后时刻的到
来。(大笑)
大病一场后,目前身体状况良好
陈立:您多次提到,在西藏问题的谈判中,美国可以从中担负一个积极角色。
您觉得,美国会有意担当这样的敏感角色吗?再说,美国的介入,会不会帮倒忙?
达赖:中国非常看重和美国的关系。虽然,由于官方宣传,中国人对美国有很
多负面看法,但是,中国年轻人都在急于仿效美国文明,美国现代化。美国经济非
常发达,是自由世界或者西方世界的领头国家。美国的支持,当然很重要。
陈立:目前,美国是否已经在承担一个角色?
达赖:美国上届和现任政府对西藏问题都作了努力,并特别关注对西藏文化的
保护。他们关注西藏问题,也是因为美国公众对西藏的支持。世界各地的新闻媒体
,对西藏问题都很同情,很多国家的议会也支持我们。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政
府的决策。
陈立:一年前,您曾患病住院,外界一度对您的健康状况很担心。您是否乐意
和我们分享一下您最新的健康报告?
达赖:一年前,我生了一场大病,很严重,后来,经过藏医和现代医学的护理
治疗,在孟买一家医院作了彻底检查,已经完全康复。治疗后三个月,我就出访了
新西兰和澳大利亚,行程很繁忙,但是,我并不感到疲劳。我想,我大概已经完全
康复了(笑)。我越来越老了,我对朋友讲,我年龄越来越大,但越活越健康,除了
一年前的一场大病。大体而言,我健康状况良好。
我是在间接地帮助中国,解决西藏问题
陈立:所以,在有生之年,您还是有信心回到西藏,看看布达拉宫?
达赖:(笑)。这是肯定的。我想说,我的基本看法是,有时候,你看看西藏内
部特别是西藏自治区的现状,你会感到很失落。但是,如果你观察一下国际大趋势
,看一下中国的发展,看一下藏人的精神信仰,我觉得,我完全有理由保持乐观。
我的宗旨是,解决西藏问题,要本着互利原则。任何理智的中国人,包括中国领导
人,为什幺要拒绝呢?我是在间接地帮助中国,解决西藏问题。
陈立:您是否梦中回过西藏,回过布达拉宫?
达赖:有!有!前些天,就梦回过了一次。我到了拉萨。东走走,西看看。好
像去了些寺庙。有时,我也作恶梦,是1959年从拉萨逃亡出来时的情形。(笑)。
陈立:您有信心在有生之年和北京方面达成协议,解决西藏问题?
达赖:(笑)。是的。当然有信心。
陈立:如果上帝不帮忙,没有让您生前解决西藏问题,西藏问题会不会出大麻
烦?
达赖:如果我在今后几个月突然死了,西藏问题会马上经受一个重大的挫折,
这是肯定的。但是,和中华文明一样,西藏作为一个民族,一个文化,一个文明,
特别是藏传佛教,仍然活着。我们的传统长达几千年,藏人的精神信仰是难以改变
的。
我的下世?只要人类苦难还存在,我就会存在
陈立:您越来越多谈及步入晚年的心境。您有没有想过下一世?下一世您会变
成谁?会做点什幺?
达赖:(笑)。下一世?!我给您念一段我最喜欢的祈祷词:只要空间还存在,
只要人类的苦难还存在,我就会存在。作为一个僧侣,这段祈祷总是赋予我一个使
命感和生命的意义。所以,我不管在那儿再生,我总希望对那里的社区和人类有所
用处。但是,我下一世到底会从哪儿冒出来,我也不知道。至于达赖喇嘛的转世制
度,那是另一个问题。我早已说过,转世制度是继续下去,还是废除,这要由藏人
来决定。如果,我很快离开人世的话,藏人想让达赖喇嘛转世,那幺就会有新的达
赖喇嘛转世。如果很多年之后,藏人觉得达赖喇嘛转世制度没有意义了,那幺就不
会再转世。
陈立:最后一个问题:很多BBC的中国听众和网友都非常关心西藏问题。但是,
迄今为止,西藏问题,可能仍是大多数中国人的一个'盲点'。新年到了,您对他们
有话要说吗?对中国领导人有话要说吗?
达赖:(笑)眼下,我并没有特别的话要说。但是,我一直在等待这样一天,等
到西藏不再成为敏感问题。所有相关的人,包括我在内,都必须努力,为那一天的
到来尽力。我向中国的知识分子,以及商界人士,智囊研究人员,艺术家呼吁,希
望他们关注西藏问题。我和他们也有些接触。我相信,和历史上一样,藏传佛教的
精神信仰和文化,对中国的兄弟姐妹是有帮助的。所以,保护藏文化的遗产,环境
和宗教信仰,是中国人的利益所在,中国人也有一份责任。
陈立:谢谢您,达赖喇嘛。谢谢您在达兰萨拉的寓所接受我的访问。
(访谈系根据英文实况录音翻译而成,并力求保持原意的完整和准确以及语言风
格。为利于理解,编者对访谈的若干处作了删节和编辑整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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