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些天中国的政治气氛比以前更紧张了,民间、海外与我的交流也愈加频繁、广泛
和深入(包括面谈、採访、电话、留言、邮件、信件等),做了不少笔录,写了不少感想,
我今天想借这个机会谈谈我的四点看法,权当是全部交流的一次完整总结。
一、呼吁诸位关注中国的基层问题
我自9月8日开始调查广州市各区各镇各村,这些调查对我震撼很大。以前政府官僚和企
业官僚把眼睛转到国有企业身上,现在国有企业被淘空,他们就把眼睛盯到了土地上。土地
是一种不可再生的资源,然而借着“农村城市化”这个口号,农村的大量土地被非法征集、
转包,许多农民已经变成了“有田无田种,有地无地耕,有厂无厂进”的三无人员,所以现
在闹得最凶的就是农民反抗村委会与各干部奸商之间的合谋问题,要求国家合理补偿和安置
,要求国家对土地被征、被圈、被占的农民在生活、就业、学习、福利、保险等各个方面优
先考虑他们的利益。在农民的反抗声音当中,也有部分比较睿智的农民提到了“民主选举”
、“建立农会”、“罢免村官”、“罢免村委会”的要求,而并不仅仅希望那些勾结起来的
官商能够良心发现,多向他们施舍一点就了事。我认为这是个非常好的现象,是值得全社会
关注的焦点。我们知道,红色权力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在,它的谎言、暴力与收买都是世界第
一,我们要瓦解这种权力需要借助的就是公民权利;占社会绝大多数的社会底层棗农民,他
们用公民权利来瓦解红色权力,这对我们来讲是一个值得大力关注、支持和帮助的动向。这
个动向在提醒我们两点:1、中国的专制全国普遍,一个村委书记就是一个小江泽民,一个
江泽民就是一个大村委书记,因此瓦解红色权力的最小组成单位也是一种了不起的“质”的
转变,这种基层冲击既具有基本性,又具有普遍性、传递性,它可以加速对红色权力的瓦解
;2、基层政体是最高红色政体的基础,这个基础得以转变、挪移,则最高红色政体必然蹋
倒,同时也让更多的社会公民自发地培养起了一种对权力严厉监督、对权利坚决维护的意识
和习惯,这是一个公民社会得以形成的重大前提,也是民主政治得以成功的意识基础和行为
基础。
二、公民维权应成为当前中国的重中之重
人类社会争取的目标有六:一是自由,二是民主,三是法治,四是人权,五是正义,六
是公正。这六个目标的核心都是人权。人性力量是决定人类社会发展的核心力量,人权是每
一个社会人的核心需求和立身之本,因此,在人权遭到普遍践踏的中国,公民维权就成为重
中之重。在司法无法独立、大陆媒体长期专制、海外媒体饱含敏感因素、大陆内部政治斗争
太过复杂等情况之下,中国的公民维权搞得特别艰难,也搞得特别艰险。
我最近参与了一些维权工作,收到很多朋友的来信,所谈的大都是诸如“先不要把希望
寄托在省级以上关係上”、“也不要通过海外舆论传播”、“要看当地的政治势力的力量对
比”、“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在海外媒体上发表东西,没有什么效果,反而把自己搞得敏
感,缩小在国内活动的空间”之类,这些所谓的“策略”确实让人头痛。
当然,也有两个人敢于突破这种“策略”,一个是刘晓波,另一个是郑贻春。刘晓波一
来信就批评我:“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神秘?中国的公民维权必须公开!”郑贻春则
说得更加具体:“为了所谓的策略,一直驯服于专制极权,老是按照讨好它的那套小心翼翼
的办法去期望它给你做主,这种希望即便是有,也很有限。当今世界已经是地球村,为什么
中国的事情不能往外说?为什么有这个往外说的条件却不利用这个条件?
你是一个有一定影响力的人,为什么不带个好头?你不去突破这种专制封锁,那不是等
于在变相地为罪孽深重的专制极权保驾护航吗?”我最后同意了刘、郑二人的意见,这是关
于突破封锁,争取新闻自由和言论自由的一方面。另一方面,维权总是难以避免地陷入平庸
的权力斗争,但我认为这不一定是坏事,大致上讲有三个理由:1、这证实了极权体制并非
铁板一块,它有其不同的利益代表,常常是此消彼长、自我瓦解;2、在有一定自由性和独
立性的行动中,自发地训练出了一大批社会活动家和政治家,所以和我共事的一些村民代表
都不约而同地发出“现在我觉得自己就像‘六四’学生领袖那样”的感叹;3、激发了任何
一个参与者和旁观者的参政议政意识,具有相当可视的的启蒙价值。
三、红色权力除了权力之外,一无所有
很多读者来信来电为我担忧,诸如“小心有人整你”、“你对他们的凶残还不够了解”
、“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你算什么?你没有权力就等于没有了一切”之类,我对他们
的回答都是一句话:“红色权力除了权力之外,一无所有。”这几年,我面对的恐吓不止一
次两次;我的亲人,我的民工朋友、学生朋友、教授朋友、作家朋友、律师朋友等等,他们
当中也有很多是因为和我之间的交往而被恐吓数次。但是这样的恐吓使我越来越明白一个基
本的道理,那就是:权力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东西,对于一个有着终极信仰的人来讲,权力
非但不能磨灭掉他的信仰,反而递增这种信仰,权力的压制最后只能造出无数个孙悟空。刘
荻说得很好,“权力主义者最愚蠢”。
权力主义在中国的盛行,使中国沦为一个流氓社会。流氓跟你比拼的是实力,他们坚持
的是实力决定一切的理论,他们的这个“实力”指的就是权力、武力、金钱、关系、职位、
名气等一系列人的外在存在的东西,而非本质存在。面对这种“实力决定论”的人,你首先
要把他看得很小,然后把你自己看得很大。9月21日,我推荐了一篇22000多字的控诉文章《
中国教育界的奇耻大辱》,并作了序,第二天,《南方都市报》的一位著名记者给我来信:
“杨兄,作为记者,我很不喜欢你和你的朋友这种态度,情绪化的东西太多,给人的感觉反
而像是漫骂和恐吓居多。”我就对他讲:“X兄,文中那人,其小,其丑,一眼可视之,况
且我所述并非夸大。即便夸大又怎么样?为什么他可以整弱势者,我就不能帮弱势者立以后
台,大大地整他一回?我觉得鲁迅有一句话很成问题,‘谩骂绝不是战斗’,谩骂为什么不
是战斗?他骂弱势者,弱势者也应该回骂他,也应该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中国法治无道,媒
体无道,那么就以眼还眼,给对方一点震慑。
你看,效果不是出来了吗?自昨天之后,他不是就毕恭毕敬了吗?他不是就夹着尾巴做
人了吗?他有权力,我杨银波可以说老子比你更有权力,你敢怎么样?对这种人,你让他良
心发现没有用,只有站到比他更高的位置上,把他踩到脚下,让他规矩点儿!”
四、为李思怡绝食,将载入史册
9月20日,为了纪念“由于几个警察粗心、不经意、不用心、不作为”而饿死的四川省
成都市三岁小女孩李思怡,由秦耕、任不寐等人带头,“我陪思怡走一天”的绝食接力活动
在大陆正式拉开。9月20日当天就有200人报名,现在已经有人排到了10月7日绝食。9月23日
,我和我母亲(梁如成)报名,决定于中华人民共和国第54个国庆日棗2003年10月1日棗绝
食24小时。
很多人知道,我和我母亲有长达10年的时间没有蒙面,她为了我含辛茹苦,受了很多罪
,我也为她打了很多抱不平。自今年5月26日开始,她和我一起生活,一起流浪,一直照顾
我的生活。她是一个体弱多病的人,每天都要吃药,她把治病留下的空药瓶拿到收购站去卖
,前后都卖了30多块钱。尽管身体如此不堪,但她仍然决定在10月1日这天为李思怡绝食。
有14个朋友来信,除了一封信询问我母亲的历史之外,其他的信都是担心我母亲的身体,劝
她不要参加绝食。我却很为我母亲骄傲,她说:“我以前没嫁到杨家之前,屋头有5个弟弟
妹妹,经常是一碗冷水、一把胡豆,这就是我的一顿。我是姐姐,只能喝米汤,剩下的稀饭
都给弟弟妹妹吃,反正有上顿就没下顿。但那是因为我们家穷。这个娃儿(李思怡),就太
可惜了,饿了17天,当警察的再没良心也不能把它当条狗啊。我们家以前那条狗跑出去半个
月,一回来站都站不起了,我都晓得这条狗很可怜。”
是啊,“可怜”,这也是我这些年来对中国人的整体评价。无论是城市人还是农村人,
无论是北京人、上海人,还是广州人、重庆人,都是一样的可怜,只要这个专制极权存在一
天,整个中华大地就可怜一天。面对集体性的、无人权的、可怜的中国人,我们现在确实需
要一种悲天悯人的宗教情怀,把他人的痛苦当作是我们的痛苦,并引为自己的罪恶。我友梁
卫星有一段话说得非常感人:“小思怡就死于我残忍的习惯之中,死于无数人残忍的习惯之
中,我不能对自己说,我是无罪的,我不能说!小思怡,此刻,走在你身边的这个成年人,
他曾经参与剥夺了你的母爱与希望,面包与牛奶,光明与充实……他伴你这一程,也许仅仅
只是为了安抚自己的良心,以求得对此后世界的继续心安理得,你可以原谅他吗?他其实不
是你的什么叔叔,而是谋杀你的凶手!”是啊,感受罪恶,感受饥饿,感受恐惧,感受痛苦
,感受绝望,感受悲凉,感受眼泪,这是对受痛者的体验和悲悯,是对自我的内省和忏悔,
是对每一个具体生命的尊重和关注,是对整个社会的人权的呐喊和呼吁。正如我诗《生命》
所鸣:“让疯狂的野火烧焦冰冻成海的心脏,砸碎僵固已久的身体!”为李思怡绝食吧,尊
重生命,捍卫人权,震醒麻木。我命与逝者同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