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堂与地狱之间
我心目中的理想社会展望


　　        一、乌托邦与暴力
　　
        有朋友问，什么是理想社会或我的社会理想是什么。这话题令我上下古今浮想连翩
。自古以来，人类经历了无数的灾害、贫穷、奴役、压迫、剥削、战争等等痛苦灾难，而很
多痛苦灾难都是由人类“自找”、因制度造成的。于是，古今中外不少哲学家思想家政治家
对此进行了严肃的反思，众说纷纭地描出各种各样理想社会的蓝图，并对如何达到一个人人
幸福的理想社会的路径进行探索。
　　中国历史上有过形形色色的社会理想，著名的有儒家天下为公的“大同”构思、《桃花
源记》的世外桃源，有《太平清领书》的农民万年太平理想,王小波、李顺的均贫富理想；
近代著名的有太平天国的农业社会主义,康有为的大同世界构想,孙中山的社会主义等等。
        《中华文化通志》中，对上述各种社会理想思潮，还有老子小国寡民的社会模式、
庄子建德之国的社会模式、墨子尚同的理想社会、《吕氏春秋》贵公、贵因的社会理想、陆
贾儒道合璧的社会理想、董仲舒霸王之道,皆本于仁的政治蓝图、《淮南子》中君主无为的
理想社会、明清时期学人的社会理想追求等等，作了详细系统的阐述，并择要载录了中国古
代关于社会理想的论述。
　　西方文明也始终在寻求并实践各种各样的社会理想。纽约公共图书馆和巴黎国家图书馆
曾联合举办“乌托邦在西方世界里寻找理想社会”大型展览，追溯了西方人假想建立完美社
会的努力。西方文化传统里最早的一个的理想国是《圣经》里的伊甸园，后来有柏拉图《理
想国》，有文艺复兴时期英国的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意大利人康帕内拉设计了太阳
城，德国人阂采尔提出了千年太平天国。再后来则是空想社会主义，以《乌有乡消息》、《
伊加利亚旅行记》等为代表作。法国的圣西门、傅立叶和英国的欧文把空想社会主义发展到
了顶峰。他们提出了许多关于理想社会的积极主张和合理设想，并且对这些设想作了详尽的
描绘。
        然而，至今为止，各种社会理想模式在付诸实践时都产生了各种弊端，甚至把人类
导向更深的痛苦更大的灾难。法家的理想社会是——法治社会，但这个法治与现代的法治意
义不同，君权仍然高于法之上；还是为了尊君，为了维护中央集权的君主专制。同时，法家
迷信权术、刑罚和暴力，不重教化，缺乏人性关怀，其理想社会对大多数人民而言，只能是
充斥恐怖与欺骗的地狱。
        儒家的理想社会是礼治社会：每个人皆恪守礼的规定，贵贱有等，上下有别，形成
一种严整的等级秩序。儒家理想社会是不重平等的，而且对于社会的政治、经济制度，都要
求维护旧的传统。仅从人性善的角度着眼，从社会教化、自我修养和提倡中庸之道等方面去
努力，想通过向世人灌输仁爱观念、推行仁道来建立人民安居乐业、老幼各得其所的大同世
界，未免迂腐得可以，正好被后世帝王利用，成了专制的利器。
　　道家则是极端的复古主义者。老子推崇小国寡民、邻里相望，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庄子要求绝圣弃知、毁绝钩绳而弃规矩，都强调人类应回到没有政治制度、道德、文化、
知识的未开化时代。
　　墨子尚同，其政治关系是一个由天、天子、三公诸候、将军大夫、士、庶人这些不同等
级组成的绝对的自上而下的统治系统。故墨家的理论与儒家、法家一样，都强调中央集权、
君权神圣，未能跳出的专制主义的窠臼。
　　至于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社会实践，更是播下龙种，却收获了跳蚤。按照马克思、恩
格斯的科学构想，共产主义社会是人类历史上最美好、最公正、最进步的社会：生产资料由
社会占有，生产力高度发达，产品极其丰富；彻底消灭了阶级；工农之间、城乡之间、脑力
劳动和体力劳动之间的差别消失；劳动成了人们的第一需要，对劳动产品实行各尽所能，按
需分配。人们生活在没有压迫剥削、完全平等、和谐的社会里，人类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
国，成为自然和社会真正的主人……
        然而，世界各国一次又一次波涛汹涌的奔赴理想的社会运动，最后几乎都演变成了
一次又一次灾难性的社会悲剧。正如波普尔指出：企图缔造人间天堂的结果无一例外造成人
间地狱，它导致不宽容。哈耶克也在《通往奴役之路》第二章引用了荷尔德林的一句话：总
是使一个国家变成人间地狱的东西，恰恰是人们试图将其变成天堂。
　　波普尔还认为，人类社会的暴力与乌托邦主义有关。因为乌托邦作为一种建构理性主义
，或者作为理性的自负，总是试图通过设计和努力实现一个遥远的尽善尽美的理想社会，作
为我们一切政治行动都应为之服务的目标，而这个理想社会即乌托邦蓝图完全超出了理性批
判力量的范围。又因为乌托邦主义者们在各个乌托邦蓝图间作出抉择的困难，且因为通往乌
托邦的道路漫长修远，他的政治行动的理性要求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目标始终如一。而要达
到这一点，他不仅要压倒与他对抗的各种乌托邦宗教，而且还要尽可能彻底抹掉对它们的记
忆。所以，乌托邦主义是暴力的根源之一。
　　哈耶克和波普尔认为，由于人类只具有有限理性，人类不会存在一个终极完美的理想社
会，而且这样的理想社会到来是可怕的。这不是说人类不要理想，而是不能有不切实际的过
于自负的理想。人类的历史就是从不完善走向相对完善的过程，但永远不会有绝对完美。人
类在力求建立一个好的社会的过程中，应尽量避免拔苗助长，避免因追求建立人间天堂而误
入人为的地狱。带着理性万能的自负去设计和控制社会的发展，必然导致灾难性结局。他们
认为，人类合适的位置也许在天堂与地狱之间。
　
　　二、民主是现成的理想社会
　　
        专制主义的人间地狱，人类早已受够了，共产主义的人间天堂，可望而不可及，社
会主义则早已成了专制主义的同义词或挡箭牌。我没有能力也没有兴趣设计出一种全新的理
想社会模式，作为一种现实的、理智的、最符合人性和历史适时性的选择，我心目中的理想
社会是现成的，即介于天堂与地狱之间的、已经在大多数国家实现了的民主的社会——就目
前这个历史阶段而言，事实证明，民主社会可以说是最好的。
　　在民主社会里，人民的意志通过选举产生的代表的竞争与合作来完成，人民有权定期通
过较为公正、可靠的程序选举各级领导人包括国家领导人，有权对他们的权力行为进行各种
方式的批评和监督。他们在公共领域的一切行为都要对公众负责。
        同时，在民主社会里，社会生产力水平和经济发展水平能够获得较快的提高。奥尔
森在《权力与繁荣》中提出了经济繁荣的两个基本条件：牢固而明确的私有产权，根除任何
形式的掠夺。奥尔森认为，这两个条件在民主国家才有可能得到满足。因为只有民主体制才
能有效地限制对社会掠夺无度的当权者、有效地保障个人权力和人民财产、合同的有效性，
促进产权密集型的投资活动，从而促进社会的长期发展。而在专制体制下，所有统治者都是
掠夺成性的坐寇甚至流寇——那些即将下台的统治者的行为与流寇无别。
　民主社会是法治社会、宪政社会、契约社会：法律与宪法高于党权、高于一切；民主社会
是自由社会：人民充分地享有罗斯福总统所说的四大自由，如李慎之所言：自由主义意味着
：人人都有追求自己的快乐和幸福的自由，都有发展自己的创造性的自由，只要不损害他人
的自由。自由的人最能创造物质的和精神的财富。在各种价值中，自由是最有价值的一种价
值。
　　民主社会是相对平等和正义的社会：政治上人人平等，人民真正当家作主，经济、文化
上人人拥有平等的发展机会和受教育机会，拥有平等的起跑线。如罗尔斯所言：每一个人对
与所有人所拥有的最广泛平等的基本自由体系相容的类似自由体系都拥有一种平等的权力，
社会的和经济的不平等应这样安排，使它们：一、在与正义的储存原则一致的情况下，适合
于最少受惠者的最大利益，二、依系于在机会公平平等的条件下，职务和地位向所有人开放
（机会的公平平等原则）。
　　总之，我心目中的理想社会，是一个全面否定了由思想神权和政治特权所造成的种种不
平等的社会，一个在生存、思想、言论、信仰各方面人人享有高度自由的社会，一个拥有丰
富的物质生活精神生活及良好的福利保障的社会，一个具有较为完善的法律和道德的有情有
理有德有序的社会。各国民主有先有后有优有劣，各有各的社会问题。民主体制并非包治百
病的万灵丹，但它是达至我心目中理想社会的最佳途径无疑。
　　
        三、以丹麦为例
　　
        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提出了共产主义社会的两个发展阶段理论，即共产主
义社会划分为初级阶段和高级阶段。共产主义的初级阶段，就是指现在的社会主义社会。据
说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是富强、民主、文明三位一体的。
　　可人们切身感受到的恰恰相反：贫弱、专制、野蛮成了残存于世的少数所谓的社会主义
国家的特征。而比社会主义整整低了一个历史级别的资本主义国家，绝大多数反而在一定程
度达到了富强、民主、文明的境界。且不说法英美这些老牌资本主义，就拿丹麦这个地球上
不起眼的小不点的小国来说吧。
　　据李永君先生介绍，丹麦的政治平民化和公民平等化相当突出，人人平等、官民一致，
从政只是诸多职业中的一种，彼此之间只是兴趣的不同，而没有身份高下之分。镇长由本镇
的百姓选举，市长由本市百姓选举，上面不管，往上以此类推。从地方各级议会政府到国家
议会及政府各部门等各级官员，都是民众直接投票选举产生，官员不对上负责，只对下负责
。谁如把自己置身于百姓之上，摆谱做老爷，马上就得下台。甚至在居民区，需要什么样的
文化、体育设施，可不可以养动物，都由居民自己投票表决；
        丹麦虽然经济发达，社会富足，但在国家机关，不管是一般公务员还是高级领导，
都没有公车坐。连享有崇高的宪法地位的女王的王宫都极为平实，宛如民房，也没有森严的
警卫，高筑的宫墙，辉煌的宫殿，甚至连一个封闭的院落都没有。王宫的四座建筑被两条街
道分割在路口的四个街角，行人任意通行，轿车穿梭其间；
　　丹麦的法律皆以维护个人权利为主旨。法律之于国家机关是义务法，之于公众则是权利
法。从根本法到部门法，从刑事法到民事法，林林总总，洋洋洒洒，无非规定了两个大的方
面：公民如何行使并维护自己的权利，国家机关如何履行职责以保障公民的权利；丹麦人上
小、中、大学都不收费，而且在继续教育方面的人们可以随时学习自己感兴趣的知识和技能
，同样也不收费……
        如果要谈社会主义的话，这个由女王任国家元首和三军司令的君主立宪的国家，才
差堪仿佛。在咱们这里，个人专权、特权横行、信息垄断、思想统一、新闻封锁，彻头彻尾
的专制主义、（国内）霸权主义耳！与丹麦相比，与任何资本主义国家相比，有什么脸面和
资格称富强、民主、文明的社会主义？
　　
        四，尊重人性和常识
　　
        不要人间天堂，那不是人类的命；也不要人间地狱，人类已饱受专制之害。我们只
想在并不完美的民主社会里，堂堂正正地做一个人，人格、人性受到政府的尊重，各项权利
受到法律的保护，堂堂正正地主宰自己的命运，共同设计祖国的美好未来。这就是我、也是
千千万万先贤先烈仁人志士及广大同胞共同的社会理想。可悲的是，经过几代人前仆后继雪
白血红的拚搏奋斗，百年风雨百年沧桑之后，中国人民依然生活在一个人剥削人、人压迫人
的社会里，依然忍受着坐寇流寇们政治上为所欲为的欺压和经济上无微不至的掠夺。
        民主早已成了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现实，可悲的是，对中国人民而言，它依然是一
种奢望和理想。但我相信不是梦想幻想，因为它外合时代潮流、内符民心民意，因为它是人
性化世界性的常识。就社会变革的实践而言，尊重人性和常识比任何玄妙高深的理论都重要
。一切新异的特色都应建立在对常识的尊重上。弃大道而不行弃大桥而不过，偏要摸着石头
过河或者理论创新，是一种不负责任又极愚蠢的行为。执政者如此逆时而行，除了别有用心
、居心叵测外，岂有别的解释。
        尽管还需要历经各种艰难险阻，还需要上下互动的艰苦改良，但我相信，这个理想
不会太遥远，它必将在不久的将来，安营扎根于神州大地。同祖同文的台湾民主化的成功，
已经为我们指明了方向。让我们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