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月号-封面主题 田南简介 田南文章检索

 
布什为何改变对台独的措词.......田南
 
 

                       ——对温家宝访美的几点评论

布什为何改变对台独的措词

这次布温会谈,最引人注意的一点就是,布什对台独的措词看上去较先前严厉。这使得温家宝可以满意而归。

为什么布什对台独的态度有此转变?原因很多。有一种分析认为,原因之一是为了成全温家宝。

据说在访美前夕,中共方面曾经私下向美方游说。他们对布什说,胡温在对台问题上都是温和派,所以在陈水扁提出公投之初未作强烈反应,不料后来公投之势越来越猛,江泽民一派借机发难,批评胡温对台独太软。所以这次温家宝访美,急需从美方讨得一个进一步的说法。中方特地提到当年朱鎔基的“消气之旅”。他们说,本来朱鎔基的风头甚劲,但是就因为那次访美无功而还,偏巧回去后不久又发生北约飞机误炸大使馆事件,江泽民趁机大作文章,把朱鎔基压了下去。这次温家宝访美,若不能在台独问题上有进展,只怕回去后日子难过。布什政府很不乐意见到江泽民势力膨胀,多少相信了中方的这套说词,所以给温家宝送上这份礼。

以上分析,虽然还缺乏进一步的证据,不过看上去也言之成理。

到底是“反对”,还是“不支持”

布什对台独和公投的表态有偏向北京之势,故而招致美国自由派和保守派的两面夹攻。不过平心而论,布什并没有背离美国政府的基本立场。

我们知道,美国对台独的一贯原则是“不支持”。然而这次布什讲话却使用了“反对”的字眼,虽然他反对的是台湾举办会导致台湾走向独立的公投之类,布什并没有直接讲“反对台独”,但毕竟说到了“反对”二字。这难免不令人产生困惑,弄不清美国对台独到底是“不支持”还是“反对”。

我以为要弄清楚美国对台独的政策,关键是要跳出文字之争,从另外的角度来认识这一问题。

美国物理学家、诺贝尔奖得主布里奇曼(P.W.Bridgman)在1927年提出操作主义(Operationalism)。按照操作主义,任何一个科学概念须由一套操作来定义。借用操作主义,我们这里要问的是,如果台湾独立,美国将采取何种政治行为?同样一个语词(例如“反对”),在不同的语境下可能蕴含不同的政治行为。有时候,不同的语词却可能蕴含同样的政治行为。“反对”也好,“不支持”也好,它们之间的区别唯有表现在不同的操作也就是不同的政治行为时,才是有意义的;否则就只是外交辞令或文字游戏而已。

当中共宣称它坚决“反对”台独时,此处的“反对”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们都知道,中共的意思是说,如果台湾宣布独立,中共很可能要动用武力(包括军事封锁或发动战争)。当中共说它感谢美国表态“反对”台独时,那是不是它认为或指望着一旦台独美国人也会去打台湾呢?当然不是。可见,中共自己也很清楚,同样是“反对”台独这种说法,放在中共名下和放在美国名下,意思是很不一样的。

当美国说它“反对”中共对台动武时,那意思也是清楚的。那就是说,在台湾没有宣布独立的情况下,如果中共武力攻台,美国将可能采取行动--包括军事行动--协助台湾自卫。在布温记者会上,布什明确讲出:如果中共对台动武,美国将奉陪。

那么,当美国说它“反对”台湾进行导致独立的公投,或者说它“反对”台独时(如果美国这么说过的话),这里的“反对”又是什么意思,蕴含什么政治行为呢?如果台湾举行导致台独的公投或宣布独立,美国会派兵打台湾吗?布什会派美军和共军一道打台湾吗?不会,当然不会。撤回大使?断绝邦交?拒绝承认台湾共和国?对不起,美国本来在台湾就没有大使,美国和台湾本来就没有正式邦交,所以不存在撤大使和断邦交的问题。也不存在拒绝承认台湾共和国的问题,因为美国连中华民国也没有承认。由此可见,如果台湾硬是通过导致独立的公投,硬是宣布独立,美国不会主动做任何事,因为它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美国的意思无非是说,如果你台湾硬是要独立,如果中共动起手来,我们可就不帮你的忙了(这也可能包括停止对台湾出售先进武器,因为对台军售是协防台湾的一部分)。

布什说,美国不想看到两岸任何一方片面改变台海现状。在这里,布什对武统和对台独都使用了相同的语词和句式,那是否意味着伴随同样的政治行为呢?

“想不想看到”是一回事,会不会发生是另外一回事。因为会不会发生的主动权并不在美国手里。打不打台湾是中共的事,独立不独立是台湾的事。因此对美国来说,问题就是,万一它不想看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美国会怎样应对。

我们的分析还是和上面一样:如果大陆武统,美国很有可能协防台湾;如果台湾独立而大陆武力攻台,美国很可能将不再协防。我们还可以推测,如果台湾独立而大陆武力攻台,美国依然会表示“反对”大陆动武--因为美国一贯主张用和平方式解决两岸矛盾,但这时的“反对”就不再有采取行动帮助台湾自卫的意思了。也许这时的“反对”只是发表声明谴责一类罢了。

从操作主义的角度看,美国“反对”台湾进行导致独立的公投和“不支持”台湾独立也就可以是不矛盾的了。打个比方,我说我愿意陪你去甲地,路上遇到麻烦我会帮你。我说我不支持你去乙地。我们一道走着走着,你对我说你就是要去乙地,我说我坚决反对。我这里说的坚决“反对”,并不是说我要强迫着你去甲地或者是强行阻止你去乙地,因为我无权强迫你。我这里说的坚决“反对”无非是说,如果你硬要去乙地,你自己去吧,遇到麻烦你自己对付,我可就不帮忙了。因此它和我原来说的“不支持”你去乙地其实是一个意思。

严格说来,美国不可能反对台独。因为从逻辑上讲存在着这样一种可能性,即,台湾宣布独立,大陆予以容忍甚至认可。如果连人家大陆都不反对台独了,你美国还反对个什么劲?这和美国不会表态反对一国两制同理。因为从逻辑上讲,也存在着台湾自愿接受一国两制的可能性。如果人家台湾自愿接受一国两制,你美国表示反对岂不滑稽?

这次台海形势再度呈现紧张,不过几乎没有人担心会爆发战争。事实上,有关各方对现阶段台海地区的和平还都是有信心的。但是这场紧张揭示出台海和平的脆弱。中美台三边关系在未来将如何演变,现在比以前更是一个不能回避的严肃课题。

十三亿人的乘除法问题

温家宝在访美前接受《华盛顿邮报》的专访,在谈话中共有六次提到中国有十三亿人口。12月7日在纽约接见侨界代表讲话,又一次提到十三亿的问题。温家宝讲出一段名言:在中国,“多么小的问题,只要乘以十三亿,就是很大的问题。多么大的经济总量,只要除以十三亿,就会变成很小的数目。”

温家宝的乘除法很奇怪,为什么对“问题”就要用乘法,对“经济量”就要用除法呢?我们完全也可以反过来做乘除法嘛。我们完全可以说,因为中国有十三亿人口,再小的经济量,只要乘以十三亿,就会变得很大很大;再大的问题,只要除以十三亿,就会变得很小很小。其实,温家宝自己也常常反过来做乘除法,譬如说温家宝宣称中国的高速公路发展很快,现在已经占全世界第二位。为什么中国的高速公路发展得这么快?是中国人修建高速公路的本事特别大吗?不是。是中国的人特别多,每个人只要为修建高速公路出一点点力,乘以十三亿,其总量就相当可观了。众所周知,和台湾相比,大陆在政治、经济、文化等许多方面都落后许多,但就是因为大陆大,大陆的人口是台湾的五十倍,所以大陆的综合国力就比台湾还要强,在国际社会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都是反过来用乘法的结果。

但是,温家宝强调十三亿,是有另外的目的。温家宝是想说明,因为中国的人太多,所以很多事情都不好办。按照温家宝的逻辑,中国的经济还不够发展,是因为中国的人口太多了;中国的地区差异非常大,是因为中国的人口太多了;中国的民主迟迟不起步,也是因为中国的人口太多了。看来,温家宝的观点和毛泽东正好相反。毛泽东认为人多好办事,温家宝则认为人多难办事。乍一看去,这两种观点各有各的道理。就看你站在什么角度,用什么样的乘除法。

温家宝是中国的大管家,他是从管理和治理国家的角度谈人口多少的利弊的。依据管理学,任何管理都有个适当规模的问题。一个国家,人太少了不好,人太多了也不好。中国的人口有十三亿,无论如何,那确实是太多了。所以温家宝的说法并不完全是强词夺理。但是我们要反问温家宝一句话:谁要你管十三亿呢?既然十三亿不好管管不好,为什么不分成七块八块呢?毕竟,国家是为人民而存在,而不是人民为国家而存在。怎样做对人民有利就该怎样去做。国家太大了管不好,就该把国家分小点。你一个总理管十三亿人,力不从心,同时必然有很多仁人志士被压制被埋没,无法施展自己的管理才能。两败俱伤,何苦来哉?--除非是你权欲熏心,唯恐自己管的人还不够多。

我倒并不是主张中国非分裂不可。我强调的是中国实行的中央集权制或曰单一制不适合中国国情,不适合中国有十三亿人口这一基本国情。中国应该实行联邦制。听说中共当局最近有意要把现有的三十个省(包括直辖市和自治区)改成六十个省,以便于管理。但问题是,只要中国还继续实行中央集权制或单一制,增加省份的编制就不会有多大意义。关键是要加强地方的自主性和自治权。省一级的官员要当地人民自己选出,而不再靠中央任免。美国就是联邦制,美国宪法就对联邦政府和各个州的政府的权力作出明确划分,其中最根本的一条是,联邦政府和州政府各有各的权力来源,彼此独立。

当然,要把中国改成联邦制,涉及的问题还很多,限于篇幅,兹不详论。我这里强调的是,中国人多不能构成拒绝政治改革的理由,相反,它正好证明改革的必要。民主制联邦制正是解决中国问题的答案。

“乡愁”一说不妥

在纽约侨学界座谈会上,温家宝谈及台湾问题时说,“一湾浅浅的海峡,是最大的国殇,是最大的乡愁”。从上下文看,温家宝所说的乡愁,应是指大陆人对台湾的思念之情,指大陆人渴望台湾早日回归祖国怀抱。但乡愁的本意是指游子对家乡故土的思念。乡愁是单向的。我们想家乡叫乡愁,家乡想我们不叫乡愁。如果你把大陆视为中国文化的中心或母体,把台湾视为中国文化的边陲或子体,那末,台湾人渴望回归大陆叫乡愁,但大陆人渴望台湾回归则不叫乡愁。乡愁就是对回归的渴望。你可以说台湾回归大陆,但是你不可以说大陆回归台湾。你可以说“中国是台湾最深的乡愁”(至于说如今的台湾人有多少怀有这份乡愁,另当别论),但是你不可以说“台湾是中国最深的乡愁”。

有关温家宝的一则小道消息

网上读到有关温家宝的一则小道消息:

话说“十六大”之后,温家宝第一站到了贵州,提出去穷困的地方看看,于是到了一个最穷的地方。当地按惯例安排,地方长官陪同,前方专车引路,温家宝表情平和,不作声响,一副温文之状。至半路,温突叫停车,说下去看看,结果,预先安排的典型没有看,温家宝了解了不少实际情况。整个调查期间温家宝三次叫停,每一次都是头也不回地走进未经“安排”的老乡家里或田间地头,令地方长官尴尬不已。

据说,不少人读到这则消息后,都对温总理赞叹不已。当然,温家宝能深入基层,不为官样文章所惑,称得上精明强干。但是略一思考,不能不引起我们更深的忧虑。当今中国官场,欺上瞒下,弄虚作假,早已蔚然成风,更是制度使然。身为总理,温家宝本该推行政治改革,以求治本之效;倘若自囿于旧体制,只凭一点小精明,又能有多大意义呢?

我们还应该继续深入思考下去。如众所知,专制统治者需要建造一个庞大的谎言系统,用以欺骗人民,控制人民;但与此同时,统治者又必须使自己洞察一切,免于被自己一手造成的谎言所遮蔽。精心制造信息的不对称是极权统治的看家法宝。在《一九八四年》里,每个房间都装有一部闭路电视,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处在“老大哥”的监视之下。“老大哥”能看到我们每一个人,但是我们谁也不能看到“老大哥”--除了他公开作秀。我们彼此也不能在“老大哥”的监视之外互相看见。这当然是极权社会的理想状态。现实的极权社会总不可能如此完美。首先一条,国家大,最高领导人自己根本看不过来,管不过来。因此他们不得不任命各级官员充当耳目代为查看,他们自己则依赖于下面的汇报了解全局。但这样一来,他们也就有可能被自己任命的下级官员所欺骗。于是就有了许许多多微服私访的故事,有了像温家宝“突叫停车”,“头也不回地走进未经安排的老乡家里或田间地头”的美谈。

应当看到,像微服私访,“突叫停车”一类故事,多半是专制社会的产物,封闭社会的产物(“微服私访”还常常是影视传播不发达的前现代社会的产物)。在开放社会,在民主社会,有言论自由新闻自由,有反对党,各级政府的错误缺失你想看不见都不行,哪里还用得着你费那一番心计?

问题是,如果温家宝竟然不明白言论自由新闻自由的宝贵价值和伟大意义,那是他无知;我们应该开导他。如果他分明懂得言论自由新闻自由的价值和意义,但是仍然拒绝开放言论开放新闻,热衷于使统治者自己明察秋毫而同时让人民蒙在鼓里,那就是罪恶;那就绝不应当称赞,而必须坚决批判,坚决反对。

侨学界的赞美令人啼笑皆非

温家宝飞离纽约后,此间某些中文报纸登出不少赞温的言论。我相信这些言论都是出自真诚,唯其如此,读来更令人啼笑皆非。

报上写道:“许多人说,近年来参加过几次欢迎国家领导人队伍,但他们从来没有下车与民众握手致意过,单就这一点就说明温家宝是‘好总理’。”“哥伦比亚大学中国学者学生联谊会200多名学生,也表示‘以前从来没有一个总理会从下榻的饭店走出来,因此我们对他的亲民作风印象很深刻。’”“纽约华人社团联合总会会长梁冠军说:‘温家宝这次来能够亲自走下来跟我们握手打招呼,感谢我们,我们觉得很高兴,很突然,因为新中国成立50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总理走到街上和我们握手。’”

你难道不觉得这些赞扬的话听上去更像是讽刺吗?因为在民主国家,领导人走出饭店和群众见面,下车和群众握手,实在是司空见惯,家常便饭,群众绝不会因此就感动,就受宠若惊的。在民主国家,领导人不出来和群众见面握手才是特例,除非有特殊原因,否则群众是不会原谅的。如果说温家宝肯下车和群众握手致意,“单就这一点就说明温家宝是‘好总理’”,那么民主国家的领导人岂不个个都成了圣人?标准未免也太低了嘛。亏得说这些话的人还都在民主社会里生活过很多年,照理说耳濡目染,早就该有平等观念,早就该对政府领导人和群众平等交往甚至取悦群众的表现习以为常,见惯不经了,怎么还能因为温家宝的一次下车握手就大动感情,就赞不绝口呢?这是不是有点太自轻自贱了?

也许,我们应该把这些侨学界人士对温家宝的赞美之词理解为间接的批评,理解为对其它中共领导人的批评,理解为对整个共产党统治方式的不满;以前不敢公开说出来,这次有感而发,脱口而出,本心是给领导唱赞歌,殊不知无意间却流露出他们多年来对领导的怨气。其实,所谓亲共者,打心眼里对共产党领导人的评价都是很低的。因为评价很低,期待也很低,所以一遇到只不过刚刚及格的表现就感到意外的惊喜。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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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田南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03年12月31日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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