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层角力：“反腐书记”夹缝中挣扎

陈破空


    2002年1月，原任福州市财委主任的黄金高，调任连江县委书记。从上任的第一天开始，连续几天，黄金高被群众堵在驻地门口，要求他为民作主，受理前任县委领导留下的腐败丑闻。围堵喊怨的群众，一天比一天多，从100人，发展到200人，300人，600人......黄金高一时为难。他本来已经“不想多事”。因为，在任职福州财委主任期间，他就因查办“猪案”，先后26次遭到警匪勾结的黑势力以信件和电话方式威胁，不得不整天穿着防弹衣，由公安人员护送上下班。财委的保卫处长则被黑势力围殴致死。

    黄金高本以为，调任连江县委书记，可以清静一时。然而，群众的呼声却使他欲罢不能。稍一调查，他就发现，该县江滨路改造工程，涉及重大腐败：前任县委书记将这一工程搞成“书记专案”，指定由关系户单位冒充澳大利亚公司中标，造成国有资产流失6800多万元，700户拆迁户，也损失300万元。

    黄金高向上级反映，却遭到福州市纪委的阻绕和刁难，并妄下结论：连江没有腐败案。社会上则谣言四起，说“黄金高好斗”，喜欢搞“阶级斗争”，“斗到哪里，斗到哪里。”与此同时，黑道威胁再次逼向黄金高，迫使他再次穿起了防弹衣。黄金高两度写下遗书，不惜流血，拼掉乌纱帽，也要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8月11日，黄金高向党报《人民日报》所属人民网写了一封公开信，题为《为何防弹衣随我6年？》。陈述案情和自己身处的险恶环境。发出“一个县委书记查处自己辖区内的腐败案件，真的这么难吗”的疑问。人民网以显著位置刊登黄的公开信，在社会上激起巨大反响，无数网民鼎力支援。

    作为县委书记，黄金高绕过福建当局，直接投书中央党报，中央党报又立即予以公开，激起千层浪，是中共党内破天荒的第一次。颇知京城内幕的人士为此披露：黄金高此举，其实是获得北京中央高层“高人指点”。

    显然由高层另一方撑腰的福建省当局，作出回应，立即将事件“上纲上线”到“政治高度”。一方面，以洋洋万言为连江县江滨改造工程竭尽辩护，另一方面，指责黄金高致信人民网，是“不讲政治，不讲大局，个人主义膨胀，严重违反组织纪律的极端错误行为。其行为的直接后果是为西方敌对势力、台湾敌对势力、民运分子等利用，引发了社会政治不稳定，成为严重的政治事件。”福建当局以“三讲”中“讲政治”的一手，来对付黄金高，手法老道，来头一目了然。

    实际上，福建人都知道，福建省、福州市政坛，存在一个势力庞大的“福清帮”，连江前任县委书记俞风云，也正是福清人。“福清帮”官商黑三位一体，背后还有海外大财团支援。财团养育官员，官员为财团谋利，摆不平的，就由黑社会出面了结。黄金高招惹了如此庞大的黑白两道势力，后果堪忧。

    果然，黄金高随后遭到黑白两道联手“修理”。黑道方面，不仅黄金高本人，连全家人性命都进一步受到威胁，黄金高不得不再度披上防弹衣。白道方面，黄金高面临上级巨大压力，处境形同软禁。虽仍然挂名是连江县委书记，但福建省当局限制黄金高，不得离开连江，不得回家，连老婆、孩子都见不了。福建省、福州市各类官员纷纷前往连江，对黄当面“教育批评”。指责他的举动，导致“境外媒体攻击党，攻击中国。”省当局还要求连江县其他领导与黄划清界限，甚至在报道连江县活动时，不准记者将镜头对准黄。对黄形成孤立。省当局更企图陷害黄金高，到处收集黄的“罪证”，在经济上抓不到把柄之后，竟将他8月11日投书人民网、8月12日准备出访台湾两件事相联系，试图给他戴上一顶“叛党通敌”的罪名。中共驻香港某党报则发表文章，指控黄多年前曾与一名军嫂(军人家眷)有染，故意渲染黄有“作风问题”。

    黄金高日感处境危殆，不得不向外界发信求援，信中道：“我现在连去北京上访都被控制了。如果有两天你听不到我的消息，请为我挽一朵小花吧。我爱人民：当一个共产党员真难！”信中又道：“风大雨大，人民安全为大；风狂雨狂，空穴来风更狂。我处在风口浪尖，境况不顺，福州在酝酿更新的酷招，请关注！”自由亚洲电台记者曾打电话到连江县委秘书处，询问黄金高是否已经被“限制在办公室”，秘书处回答：“你都知道那还问我。”有人因此担心：“反腐书记”极可能变“反腐烈士”。

    迹象显示，围绕黄金高事件，中央高层两派正行角力。一方面，福建高层对黄金高压力日增；另一方面，人民网有关黄金高来信的网页却并没有删除。经过人民网的“正面”塑造，“反腐书记”的美誉家喻户晓。联想到“四中全会”召开前，外界盛传的“胡江斗”，不能不让人感到气氛诡谲。

    为调查此案，中央大员一个接一个地赶往福建。先后抵达福建的有：政治局委员、中纪委书记吴官正，最高人民检察院院长贾春旺，政治局常委贾庆林。鉴于这些中央大员，分别代表党内不同势力。一出激烈的高层权力斗争戏，由幕后推到前台。

    其中，中纪委书记吴官正的态度最耐人寻味。吴官正率中纪委秘书长干以胜和监察部副部长李玉赋一行，是事发后首批赶到福建的大员。福建省当局“恶人先告状”，向吴官正诉苦，要求吴官正转告《人民日报》和“有关中央领导”立即在人民网上“公开道歉”，否则“后果自负”。刚刚抵达的吴官正，则安抚福建当局，肯定他们对黄金高举报案的调查与处理，称赞省当局工作成绩“显著”，还说：“福建的干部对重大敏感问题，有政治鉴别力，有鲜明的政治立场。”公开表示对省当局的“力挺”。然而，几天后，吴官正却突然陷入沈默，既不再提黄金高一案，也不再评价福建省当局，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福建。

    围绕此案，民间是另一番情景。福建民众公开与省当局唱反调，力挺“反腐书记”。8月14日，民众在连江县委大门外张贴支援黄金高的联署信，信上有300多人的签名和手印。联署信中，民众“恳求上级领导，连江人民非常需要这样的好书记，千万不要把他调走！”县委门外同时张贴了不少标语，诸如：“谢谢您，人民的县委书记”、“人民需要正气，社会需要正气，正气多了，邪念少了，人的精神面貌就改变”等等。联署信和标语贴出后，都很快被人撕掉。

    福建官方网页上，则出现一封接一封力挺“反腐书记”的公开信，旋即被删除。公开信之一写道：“黄书记，难能可贵的，是您不畏强权，敢于打破’官僚铁幕’，为民请命，几经周折终于讨回国有、集体流失资产，替连江群众伸张了正义。”公开信之二写道：“黄书记，我打心眼里佩服您，敬重您。我佩服您廉洁奉公，刚正不阿，我敬重您平民作风，怜贫惜苦。”公开信之三写道：“江滨路拆迁严重损害群众利益，本人也是重灾户之一，几经反映都未曾解决。黄书记到任后，冲散乌云，我的沈海之冤终于得见天日。”公开信之四写道：“连江四季温和，物产丰饶，素有“鱼米之乡”的美称。但长期以来，连江人民的生活得不到改善。外界一谈论到连江无非是’偷渡、美国客’。近十年来，连江的书记换了一届又一届，民间对书记的评价是：为了当官他们花了一大笔，趁着当官他们要大捞一笔。每年都听说搞什么便民工程，但都是虎头蛇尾，让连江的百姓骂声一片。黄书记上任，不仅大力反腐，而且促进了连江的经济发展。希望我们的好书记能和我们一起走到底……”民众的话语，充满恨贪官、盼清官的人治心态，没有上升到改造制度的高度。但这一切，毕竟表达了在现实下，老百姓激愤的心声与逐步的觉醒。

    福建省当局与“反腐书记”搏弈，北京高层两派角力，民众力挺“反腐书记”。这一切，为即将召开的中共“四中全会”，埋下了又一道摊派与较量的伏笔。9月19日，“四中全会”结束，江泽民辞去军委主席。这表明，在激烈的高层权力斗争中，江泽民最终败北于胡锦涛，在党内失宠。其亲信曾庆红并没有如先前传闻的那样，混入中央军委，当上“副主席”，以期牵制胡锦涛。曾庆红仕途“到此为止”，从一个侧面证明，“江家军”或“上海帮”正全面失势。在这种大形势下，挣扎于夹缝中的“反腐书记”黄金高，其命运与结局如何？人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