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报国无时地”──金尧如先生的正气诗情
傅正明
惊闻前香港《文汇报》总编辑金尧如先生于1月18日在美国病逝,黯然伤神。1993年笔者漂泊香港时,曾拜读金先生诗文。那时他已乘桴去美,我与这位老前辈缘悭一面。当时,我在程翔先生主编的《当代》月刊谋得一个临时职位。程翔先生曾与金先生共事,在六四前担任香港《文汇报》副总编辑。他们都是因六四血案而反戈一击的着名报人。
金先生常在《当代》发表政论,偶有正气充盈的诗词见报。曾留心搜集六四纪念诗词的笔者,重翻旧录,得金先生旧体诗词五首,即感时四首:《去国有思》、《拜别法门》、《苏联风云》、《香港直驯》(《当代》月刊1991年10月)和《“六四”周年祭──调寄贺新郎》(《当代》时事周刊1990年6月2日)。据谷丁先生写于1992年的《始为“秘密党员”终还自由之身──访前香港〈文汇报〉总编辑金尧如先生》一文,年逾古稀的金先生,却自称“老顽童”,“喜高谈阔论,谈至兴起,乃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以助其势”,可见金先生诗人气质之一斑。
感时4首写於1991年9月19日洛杉矶,即金先生辞别香港去美暂作安居之后的岁月。其一《去国有思》云:
“万里乘桴不自哀
反戈犹击始皇台
书生报国无时地
风雨神州入梦来”
“书生报国”是金先生一生的志向和躬行。先生早年,是亡国之恨激励他投身抗日救亡活动和学生运动,辗转大江南北。1946年,北京发生美军士兵强奸北大学生沈崇事件后,身在上海的金尧如,发动了“反美抗暴”的学生大示威。1947年2月,他受中共之命筹备“中共台湾工作委员会”,将近一年后撤离台湾抵达香港,成为总管香港中资媒体的新华社香港分社要人。即使身在香港,他也逃不脱文革劫难。他被“党组织”矇骗到广州,关押审查将近两年,后又发配到一所“五七干校”劳改3年半,直到四人帮垮台,才能重回香港。在香港报界,金先生虽权重一时,却屡被谪迁,因为他对沿袭秦始皇政制的官僚机构已有离心离德之意。89年北京学潮,使得“学运”出身的金尧如,无论如何不能认同中共将学潮指为“动乱”的定性。其惊世骇俗之举,是六四屠城之后,与李子诵等《文汇报》同仁合谋“开天窗”:“痛心疾首”4个大字将永载报界史册。拍案而起的金尧如还公开发表文章和演讲,正气凛然,抨击中共镇压学潮,最终导致他退出中共,与暴政决裂。这就是他“反戈犹击始皇台”的壮举,也是促使他去国离乡的最后动因。在《“六.四”周年祭》中,在自由女神之下的金先生,沉痛诘问天安门红朝“危阙”,呼唤民主潮流:
今夕複何夕?望天门,沉沉惨雾,昏昏危阙。
虎斗龙争无寻处,剩有寒凝碧血。
闻大地低低呜咽。
休问人间竟何世,彼苍天,歼我良人烈。
天丧予,生民绝。
山河满目愁锁骨。
遍神州,男儿到死,其心似铁。
莫道车轮无断路,不见前车覆辙?
东欧事,宁需细说?
铸就而今千古错,想当初,未料身名灭。
二三子,也萧瑟!”
古人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金先生当年投身革命,未能预料到共产主义蜕变为极权主义这一历史的反讽。他可贵的令人钦佩之处,在於正视中国根深蒂固的封建传统这一可悲的现实,吸取国际共运的惨痛的历史教训,坚持求真的品格,不改“书生报国”的初衷。髦宿年高的金先生仍然执笔着文,针砭时弊,伸张正义,推动民主。在《香港直驯》中,他兴奋地写道:
“七十万人选贤能
百年可见此形胜
休言香港池塘浅
民主如鲲飞作鹏”
深谙香港的金先生,把香港民主政治文化的北伐及其成功,视为中国民主事业的伟大鹏程。
在《送尧如兄远适》一诗中,李子诵先生与同经“报坛忧患”的故友话别:“何时风静黑云散,异域流亡归有期”。遥望神州,腐败之风依旧炽烈,专制黑云久久未散,异域流亡的金尧如先生已客死他乡,物伤其类,笔者不禁沧然涕下,想望着金先生当年塑造的自我形象,那宛在的音容,如《拜别法门》结联所云:“襟上酒痕杂泪痕,远游犹自赋《招魂》”。先生几经波折的一生,最初扬帆於浙江绍兴,最后抵达大洋彼岸。仙逝之所虽自由之地,毕竟他乡异域。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哀悯金尧如先生如屈子一样无罪放逐,恐其魂魄离散而不复,谨以此文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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