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北京之春》杂志社和中国自由民主党联盟联合主办的“中国观察论坛”,三月十七日以“台湾政局与前途”为议题,邀请纽约知名人士,其中包括胡平、项小吉、薛伟、王涵万、倪育贤、张铁志、潘晴、阿修伯等等,大家围绕台湾大选,从各个层面深入地分析和探讨了大选对台湾民主体制的影响;选后分裂局面的形成及深层原因;以及台湾的民意与国家的认同三个方面。参加者不代表任何党派,团体、完全以私人的名义立场发言。
薛伟:这次我去台湾观选,3月20日连战宣布诉请选举无效时,我感到台湾要多事了,所以我马上以美国记者的身份给陈水扁写了一份传真,原文如下:
陈水扁总统:
此次我以美国记者身份来台湾观选,对目前形势深感忧虑。
虽然阁下在总统选战中获得险胜,但朝野人士都认为,仅仅是那不幸的枪击事件,帮助您再度连任。反之局面可想而知,这是多么令人震撼之事。
我深信阁下会有自知之明和反躬自省的态度,以诚恳谦卑和戒慎恐惧的心情来处理目前的危机。我个人以为,为避免情绪化和对抗事态发生,宜依法接受蓝营复查选情的要求,以保平和,并在五二O就职典礼之后,成立联合内阁,退出党派活动,宣布全民总统,恢复中间路线,并修宪改总统制为内阁制,这也许可以融合族群、重振经济,避免选举纠纷,方为全国人民之福。
回到美国后,我也在《世界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重申我的态度,希望选战双方都不要把选举的输赢和总统的位子看得那么重,应为了族群的和谐自我牺牲一下,各退一步,组成一个联合内阁,大家坐下来商谈一下能不能对权力有一个合理平均的分配,总之是做一些对台湾的前途命运有积极影响的事情。这篇文章发表以后,黄在添先生马上回应,纠正了我的一些看法,他认为主要的责任还是在国民党方面,对此我又写了一个传真回复他:
在添兄:
谢谢你如此认真的指教,证明我们还有可以沟通之处。
我一向支持民进党的政治主张,对台湾前途坚决赞同由台湾人民民主自决,甚至主张独立,都是中共逼迫出来的结果。在现阶段,至少比“统一”要好。我经历过中共监狱频临死亡的痛苦,恨透了欺骗人民的大中国主义,认为哪里有自由哪里就是我的祖国。
但是,我对一切为了选举的割喉战深不以为然,这是对付敌人的残酷斗争手段,对公投的绑樁我也认为是因为选举而降低了公投的伟大意义。再者,我以为强化族群意识以博得多数选票,分化了社会矛盾,执政党也应负大部分责任。民进党大方向大政策求胜选可以,但是未免太过分运用手段以求执政,本末倒置的手段会影响伟大的目的。
我一向以为知识分子应作执政者的铮友,对执政者多加批评,而不能只讲派性,不问是非,故近期对民进党的批评甚多。
以上作为这次会议的引言,我希望每位在座的人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下面先请张铁志先生发言。
张铁志:首先我们谈一下关于台湾大选后出现分裂,原因是什么。我想大家都很清楚,在民主化之前,国民党不管在文化上、政治上、权力上都在打压本土化,在九十年代民进党推动的本土化运动,一方面无可避免地有所谓福佬沙文主义的倾向,另一个方面外省籍的政客相当一部分在恫言诸如“台湾就要毁灭了”,这些都加深了外省籍人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在九十年代中期的时候尤其严重,很多不利性的言论,一直到现在。我认为我们大家在讨论政治的时候要小心使用语言,譬如说现在到底是谁在撕裂族群?现在的问题到底是族群纷争、是国家认同、还是蓝绿。我认为大选后的分裂问题不是一个族群问题,而是蓝营与绿营彼此深刻的不信任跟讨厌。我非常赞同刚才薛先生提出的组成联合内阁等等。执政者要清楚,并不是只有绿营才爱台湾。希望陈水扁总统在未来执政中,多提拔外省籍人,提升本党官员的执政水平。另外我想强调的是,民进党对待台湾前途问题上是清醒的,会恰当地处理族群问题及与大陆的关系,另一方面,也要肯定民进党一些值得肯定的地方,应该肯定一些陈水扁所作的努力。同时要区分和谴责民进党和国民党内某些不负责任的政客的所作所为,这样才能有细致和深入的讨论。
王涵万:我今天是以个人名义而来,我虽然来到美国30年,可我还是非常非常关心台湾。在选举之后发生的一些令人忧心的现象,在我看来台湾的民主并不十分的成熟,只不过这次选举使很多问题浮到台面,这当然有它的好处和坏处,好处是考验我们的智慧去解决;坏的一方面是我们的执政党能不能安全渡过这个难关,让民主政治更上一层楼。
众所周知,台湾的民主选举大大小小都会发生很多问题,这次的总统选举票数是这么的接近。这个问题从健康的方面看,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反之如果大家只是意气之争,非要斗个不绿即蓝,不蓝即绿,成为敌对化的斗争,那么台湾的前途就太危险了。说到族群分裂,这是有它的历史背景的,我们应该对历史有一个理解,一个方面是国民党对本土的打压,另一个方面是李登辉推行的本土化,都在不同的领域和方面造成了族群的分裂。这是历史造成的,我们对历史要有三分同情。这是人为造成的分裂。
当然,最令我痛心的的是我们的领导人、在位者,甚至某些立委在问题发生以后不是设法化解,而是去激化,实在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在这种政治情势下,台湾无论是哪个族群都会有一种不安定感,在经济层面、社会层面等等来讲都是一个负数。我希望得到总统位置的人,至少是要绝大多数人拥护的总统。目前的蓝绿纷争对台湾的政治经济都有影响,造成不稳定的因素,陈水扁有责任、有这个权力处理这个危机。关于国家认同方面,我很赞同薛伟他们所讲的,应该是透过民主的机制,要充分考虑国家和全民的福祉。
项小吉:大选对台湾的民主体制造成影响。我认为选举跟选党不一样,选党多半含有感情因素,缺少是非辨别。谈到统一中国,我归纳了两个概念,其一是“在统一的前提下谈民主”;其二是“在民主的前提下谈统一”我看到过王希哲的一些文章,他强调,如果统一和民主只能选其一,他宁可要统一不要民主,宁可要共产党的领导,也不要台湾分裂出去,这是一派意见——统一高于民主。还有一派意见,譬如高寒撰文反对“两独”,一个是“独裁”一个是“台独”,他把“独裁”和“台独”相提并论;另外一种意见就是民主优先——在民主的前提下谈统一。我也曾经写过一些文章,曾经用过一个比喻:某人明知自己患了杨梅疮,可是还偏要和别人提亲,逼婚,这不是荒唐吗?别人要求你先治病,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运用到现实,你先民主化了,别的再说。在我看来民主与专制是一个价值观念,而统一和分裂不是价值观念,很多国家的版图并不大,但人民很幸福安康,他们并没有认为自己的版图有多大他才有自尊。在我个人看来民主、自由才是优先的。譬如英联邦,自从美国独立以后,并没有就跟英国成为敌对国,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很好,只要遇到纷争,两个铁哥们像绑在一起的一样,不一定独立以后就成为敌对国。对于版图的划分,如果你是个君主、是个帝王,你会痛心疾首,像当年的皇帝光绪在“马关条约”上盖玉玺,用它砸烂了自己的手指头——对于他来讲,版图在他的手上失掉了,那是他的财产;但是对于老百姓来讲,从满清到伪满洲国,改朝换代对他们来说没有多大的区别。我认为作为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自由、平等、自尊才是至高无上的。
现在越来越多的大陆老百姓认为台湾独立没什么不好,独立起码是对专制的一种打击。清王朝为什么会垮台,就是因为不断地有这样的打击,英法联军也好、八国联军也好、太平天国也好,促使他的版图不断地松动,直至彻底灭亡。
我们看得很清楚,共产党的一贯做法是用国际主义来压制民族主义,比如希特勒进攻苏联的的时候,共产国际面临危机,斯大林要求共产党要服从共产国际,这个时候共产党可以牺牲自己的民族利益。后来又用民族主义来压制集体主义,比如台湾与中华民族之间,同样在国内,使用集体主义来压制个人主义。这就是中国人权之所以遭到践踏的根源。
我认为民主对于饱受专制迫害的民族来说是个价值,她高于民族主义。
倪育贤:我曾经有过一篇文章“两个中国趋议”,在里面我提出一个原则:“统一”和“独立”都不是我们要追求的价值,我们追求的价值是人民的福祉和自由,如果只是追求“统一”和“独立”是很危险的。
拿这次的台湾选举来说,对于“蓝”“绿”,我都有一些自己的批评意见。这一次我也到台湾去了,以第三者的角度看看台湾选举的情况,也走访了蓝绿阵营,其中一个重要的问题是,国民党的国家定位始终模糊。纵观国民党的历史,从两蒋时代到后来的李登辉初期,他们提出了“一个中国”的概念,但这个“一个中国”的概念和共产党的“一个中国”的内涵是不同的。共产党的“一个中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党的“一个中国”是中华民国;到后来逐渐产生了“一中各表”,就是承认“一个中国”原则但是两岸各式表述,就是你讲你的,我讲我的,彼此互不干涉,到现在发展到了各自的主权争议,这是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像小吉先生刚才说,国家认同问题对于老百姓来说不是一个大问题,我不同意这种说法。
无论是国民党还是民进党,它们都有一个倾向,都在国家定位上采取模糊政策,谁也不会在法律语言上承认台湾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这无非是对共产党的一种妥协和让步。
“自由”的角度固然重要,但“国家认同”同样不可忽视,海峡两岸确确实实存在着两个国家,而这两个国家都是中国人。但为什么台湾有些人在政治斗争中就是不承认两个中国这个事实。
民进党的很多人在独立和民主发生冲突的时候,他们宁要独立,这是非常危险的,发展下去直接造成了族群分裂。无论是国民党还是民进党,它们都有一个倾向,就是只要你中共不攻打台湾,台湾的民主是可以牺牲的。我认为现在不应该去强调“统一”和“独立”的问题,“国家认同”才是至关重要。
阿修伯:这一次的台湾选举应该是一个民主的表率——给大陆做一个表率,可是不幸期间发生了一些意外,而且很不合情理,因此上,阿扁先生应该主动地把这些不合情理的地方统统做一个圆满的解释和解决,比方请客观人士成立一个独立的调查委员会,可是他总是推推脱脱,而且很强势地在责备泛蓝故意捣蛋、输不起,并且呼吁海内外给与恭贺等等,这就造成一个既成事实——我是总统!我觉得这种态度阿扁应该检讨,如果他坦坦荡荡好好调查事实真相,堂堂正正地坐在总统的位子上,这才是一个好的民主的表率。
另外关于族群分裂方面,民进党占台湾人的85%,外省人只有13-14%,所以煽动族群跟地方主义对民进党是很有利的,所以他们有一个口号说“1号选台湾人、2号选中国人”,这当然对阿扁有利。
关于族群分裂的原因,我想国民党自己要检讨,比方当年的二二八,这笔血债一直刻在台湾人的心里,虽然当时死去和失踪的人只有847人,但是“台独”的人口耳相传三万人、八万人甚至20万人,这种夸大造成两个族群之间的仇恨就加深了。尤其绿营方面,应该检讨一下,不要再把二二八的事情搬出来。当然当年国民党到台湾以后,也是有许多不公平的做法,比方给大陆撤退来的军、工、教人员过多的照顾,相反忽视了台湾本土人,至今台湾人在这一点上仍然感到不公平。
关于国家认同方面,国家分裂——长则三年短则五年,台湾会有一次劫难也说不定,矛盾激发以后,会发生族群之间的互相残杀。但模糊政策也许能够化解危机。模糊政策可以松动海峡两岸的紧张关系,使台湾内部族群间强烈对抗的气氛降温,逃过灾难。
目前,中共强硬的态度其实是帮助了阿扁,煽动了民粹主义、族群意识。同时陈水扁的台独姿态,也促成中共对海外三千多万华侨的统战,使得台湾更加“孤立”。
张铁志:提到台独与民主的立场,我是十分拥护前辈们的看法,民主是最重要的,两岸应该是民主制度,一个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一个是中华民国两个国家,未来要不要统一,要让人民自己来决定。我想这也是民进党一贯的立场,当年民进党促进了国会的改选,台湾的一切改变都要通过公民投票。这是一个民主化的机制。还有一点我认为,好像阿修伯刚才提到,把台湾对抗中华人民共和国提升到族群的斗争,这一点恐怕是跳跃得太快了一点,我们所说的台湾意识,可以说是本土文化和承认自己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不能说什么“统一”,这有可能是台湾共和国,也有可能是中华民国,这就是说在投票程序上不是本省人对抗外省人,但台湾大部分人认为改国号会有政治风险的时候,我不认为台湾人会坚持这样的独立。民进党的一贯立场,承认台湾是一个国家,在这个国土上生活的每一个人都是有权利去决定台湾的命运和前途,台湾本土的矛盾并不是本省人与外省人之间, 我需要纠正阿修伯刚才的误会——强化外省人危机的言论必须加以克制。
潘晴:我觉得中共会打台湾,原因很简单:它是国际社会的流氓老大,它一贯的统治哲学是一定要树立敌人。在国际社会目前对中共一片绥靖状态之下,这个流氓老大能把他的治下范围扩大最好,能够不让台湾逃出去,就不让台湾逃出去,这是第一条;第二条就是,不打,对中共统治的被动性太大。如果台湾要是独立了,这对于流氓统治的机制、规则就要发生变化。第三点,共产党的运作有一定的历史惯性,从毛泽东时代,中共积极地筹备以及用国家的体制建制和营造了很多对台湾的机构,从政治的、军事的、科技的等等,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台湾是一个确立的目标,虽然可能不是一个当务之急,但是只要爆破点一旦被触破,打是必然的。对于共产党来说,不打是不行的,在共产党现有的政治军事结构中,相当一大部分人是以台湾为假想敌,他们不会视台湾独立而不管的,这一大部分人也是能影响决策者决策的。陈水扁很清楚这一点,从李登辉时代就十分清楚地看到了未来两岸之格局,他们并不是没有把两岸统一作为一个假设题讨论过思考过,而他们为什么不把统一这个课题台面化,这是因为他们基于对中国政治前途发展的深层忧虑,而认为台湾应该脱离那个灾难深重的母体,这是他们的思考。
还有一点,对于民进党不得不提出一个批评的意见。民主没有所谓的“独霸权”。当年的民进党挑战专制强权,但不要因为是靠着打着民主的旗帜起家的,就拥有对权力的垄断权,对民主的裁判权。
若果是一个真正对民主体制认同的人,他认同的是一个政治制度,在选举中胜负是常态,“台独”与“大中国”情结,都是非常狭隘的族群意识,或者从自私的本源按照人群划分的特性逐步放大的一个表现。民运人士恐怕感受更深更清晰。无论是民进党政府还是国民党后期,对中国民主运动给予了多少实质的帮助呢?不能说没有,但是实在是微乎其微。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这个失望的程度已经超越了所谓民主价值的认同了。
要解决台湾面临的问题,唯一的条件是中国大陆必须实现民主,只有这样,才能创造出一个“统”与“独”都可以大家理性讨论,在目前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个国际社会条件,讨论统独,根本就是无解。如果台湾的政治家、民众能够清楚地意识到大陆民主化对于他们的切身利益的重大影响,从自身的纷争中分出一点点注意力——在大陆实现民主的前提下,讨论“统一”与“独立”将容易得多。
王涵万:我有一个问题,你认不认为在中国走向民主化以后或者略有表现,台湾人民会心甘情愿地大陆谈统一吗?
倪育贤:就我在台湾与民众接触的感觉来说,只要统一对他们有好处,他们是不会抗拒的,除非有外部的政治宣传和意识形态的灌输,譬如这次“枪击事件”起到这么大的作用与台湾的地下宣传是分不开的,他们公然宣称是共产党和国民党派杀手枪击他们的总统,才引起这么大的民众喧动。
说句题外话,如果这次“枪击事件”不是民进党故意所为,这个选举的结果是应该被接受的。
王涵万:另一个问题:当民众对“枪击事件”产生合理性诸多怀疑时——有人总结出四十五个疑点——陈水扁为什么不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呢?
倪育贤:每一个事实后面都有正反两个可能,我们在这里猜测争论是没有意义的,只有交给法律去裁决,如果没有法律上的证据,必须接受这个选举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