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缘起:林小姐脸色苍白,不是做三陪的料,更为犯忌的是,她与我这个夜总会的不速之客在外面有了联络,并把这种危险的浪漫维持了相当长的时间。
我一个知识分子比她更像妓女,她还有纯情的梦,而我什么梦也没有,什么都能消化掉。1999年10月7日傍晚的这堂道德课,是由一个三陪小姐给我上的。人人都渴望一种平等而正常的交流,这容易么?很容易,可几乎忘记了。久而久之,我们就失去了嘴巴,失去了说出内心想法的冲动。
老威:我没想到你真打传呼了。那晚上从夜总会出来,脑壳昏沉沉的,朋友们都笑我浪费资源,只动嘴不动手。
林小姐:你的那帮朋友,哼,别提了。不过,我的确第一次给客人留真传呼。这是犯忌的,感到奇怪么?
老威:不奇怪,我们彼此有好感。
林小姐:一见钟情?还不至于。一个月前,客人中有个算命的,是和尚,据说还是五台山下来的长老,西装领带眼镜手机配齐了,很有学问。他给在场的十个小姐都看相,轮到我,就看得特别仔细。脑袋和手臂捏遍了,还要我脱袜子,鼻子抵拢嗅我脚板心。连称“怪哉”。他说我从头到脚都是大富大贵的像,咋会沦落风尘呢?必是过路的,这行道的饭吃不久。开始我不太相信,以为是这花和尚变着戏法玩,后来他扯着我的两隻耳朵,连称“佛耳”。
老威:扯蛋。和尚逛夜总会本来就够荒诞了,还算命?真是扯蛋加离奇。
林小姐:管他和尚、道士、给钱我们就接待,都是男人嘛。不过,他凑着我的耳根子说,我胸口有颗痣,必须拨掉,否则这颗娘胎里带来的钉子会钉死我。我听得肉都麻了。
老威:你胸口真有痣?
林小姐:不信你摸摸。
老威:不用了。
林小姐:和尚说,你会点化我,所以你摸一下不要紧。
老威:我的朋友中好像没有出家的。
林小姐:他形容了你的外貌,说你是“世俗中有佛性的人”。果然,你给我回了传呼,并且约我到家中做客,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客人干这种犯忌的傻事。你就不怕我打骚扰电话?
老威:邀朋友到家做客本来极其平常,你为啥要打骚扰电话?难道在行业之外,你就不需要别人相信你,把你当人么?
林小姐:你是个书呆子,简直是外星人,在这个人人都抢饭吃的骗子社会,你是咋个活的?哦,我晓得,你肯定有家庭背景,父母是当官的,你捅一个关系,把我跳出这个行道,到大公司工作好么?我答应做你的情人,和尚说这命好,谁娶我都会鸿运当头。现在流行婚外恋,情人比老婆也差不了多少。
老威:我的生活太简单,写书、吹牛,承担一定的家务劳动。我的父母都是退休教师,没任何背景。我喜欢你的坦率,象你这么有灵气的女孩子,是不愁找不到正当职业的,把你的简历告诉我。
林小姐:我是重庆石桥铺人,1979年6月16号生,这是阴历,推八字方便。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一些。我读完初中就出来了,先做传呼小姐,一天嘴巴不停地叭叭,一个月才挣七百多块。我反应快,普通话漂亮,可天生贫血。你握我的手,象不象块冰?我一年四季都这样。我坚持干了一年,就撑不住了。还受了刺激。有一次,我传错了一个号,客户打电话进来破口大骂,婊子婊子的,我把电话掐断了,他又打进来打台长,要赔损失。我被扣了工资,那时我才16岁多,哭了几个小时也没人劝我半句。从传呼台出来,就跟着男朋友到酒店打工,第一天端盘子就砸了。当时已经12点过,可包间的醉酒汉还没离开的意思,我跑前跑后地照料,弦绷得很紧。最后,他们要了一个酸辣汤,我松了口气,总算要结束了,却不料一个大胖子站起来。厚着脸皮粘上我,那几层猪下巴几乎搁在我的肩膀上,我用倒肘撑住他,他哇地喷出来,幸好我闪得快。这人整个就是大茅坑,可我还必须陪笑,做出关心的样子。这泼人不是好东西,贼溜溜的,耗几个小时,老是有意无意地揩油,说些挑逗的髒话。我的腰和大腿被揪青了几块,也不敢吭声。熬呀熬呀,眼看要送瘟神了,可当我端汤上桌时,一隻髒手竟偷偷摸了我屁股!一慌乱,汤泼了那狗日的一身。这下祸闯大了,一伙人大吵大嚷不买单,要我赔他上万元一件的名牌西装。酒店上至经理,下至厨师和小工来赔罪,并承诺他留下地扯,乾洗了送上门。并赔偿必要的损失。那人不依,要我下跪一点点地擦,直到他满意为止。我的泪水一串串朝下坠,明明被流氓欺负了,可谁为我作主?连自己的男友都是缩头乌龟。我在汤汤水水的髒地上跪了一个多小时。浑身发抖,那流氓指裤裆要我擦,我拒绝,他就抓住我的手往那儿碰,周围又是口哨又是鼓掌,十几张丑恶的嘴脸快要把我埋了。我从来没听过那么多的髒话。就爬起来跑,可又被逮住按跪下,搞了几次,我气得咬了他一口,才跑脱。我在街上迷迷糊糊走到天亮真不想活了。但死了又不甘心,我刚17岁,为啥没有人疼我?男朋友不疼,父母也不疼。后来,酒店经理还派黑道杀手来找我。要我还钱,因为我把他的长期的熟客得罪了。幸好那杀手见我躺在床上发高烧,就动了侧隐之心。他给我一笔钱,望着我叹息说:“这张脸蛋的确人见人爱,你这样的女孩,漂泊在异乡,如果没有可靠的男人保护你,今后的问题还多。乾脆,你进夜总会吧,我牵线,找一个经常有大款出入的地方。你要利用自己的无形资产赚钱,免得被人白占便宜。”
我说我不出卖肉体,他说三陪不一定要卖身,你坐素台,陪那些无聊款爷喝酒、吹牛,唱歌,逢场做戏,一晚上至少能挣200元小费。况且妈咪和我都会保护你,没人敢强迫你出台。我已走投无路,就和青梅竹马的男友正式拜拜。去美领馆附近的一家夜总会上班。里面较固定也有几十个小姐,互相之间从不问底细,从不交朋友。我坚持坐了大半年素台,由于出台的人太多,我显得很孤立。
后来就遇上了你的那些书商朋友,妈咪悄悄鼓励我跟出去玩。她说这泼人过去是作家,知书识礼,不会出意外。的确,他们出手大方,从不强迫人。他们好酒如命,夜总会出来,人都飘了,还找馆子喝。有时,一个馆子一个馆子地挨着喝。直到把通宵营业的地方喝个遍。太累人了,最后我只有泥菩萨一样坐着连眼睛也睁不开了。当时心里烦,过后一回味,还挺好笑的。特别是那姓马的,撒钱找罪受,经常醉在大街上,几个人拉不起来。有一回大家实在没办法,有人就掏出手机,冲着地上的死猪拨号。姓马的还有知觉呢,他扯出手机喂了一声,听说“马儿,起来发货,广州要十件”就立刻坐起来回答:“你是哪位!”把大家嘴都笑歪了。
老威:你就一直坐素台么?
林小姐:还没确定关系,你就吃醋啦?
老威:我担心你没法混下去。
林小姐:我不是好好地在你跟前么?
老威:你的确不适合做这行,我不晓得什么适合你。唉,你受的教育太少了,而环境好的正派公司一般都要求文化程度。
林小姐:我花钱买了一个大专文凭,骗那些附庸风雅的客人。你认为我是大学生就行。现在的社会,没几样是真实的。
老威:我总不能骗朋友吧?
林小姐:善良的欺骗嘛。
老威:这个,我说不过你。喂,你做过生意没有?或许,我能介绍些关系。
林小姐:我做小姐存了些钱,就在西延线二环路以外租了个铺面,做化妆品。累了一夜,白天还得早起,上美容美发店推销。现在搞推销的太多,我这模样,又显得可怜巴巴,容易引起人的误会。所以生意越做越不没信心。没奔头,就要赔钱。我正准备退些货,把铺面转租掉。
老威:我有朋友在一家大医药公司,我介绍你去咋样?先做医院代表,然后是小区主管、片区经理,一级一级朝上做,据说收入很可观。
林小姐:又搞推销?我都厌恶了。我的一个姐妹就搞药品,跑医院,同医生、院长、药剂师勾兑,竞争太激烈了,治任何病的药都有好几十种。没关系人家凭啥在处方上开你的药?年轻女孩去同有家室的成年人勾兑,不就和夜总会卖笑差不多。更可怕是,一个秃头老色鬼与你单独约见,为了饭碗,你又不能不去。我的姐妹销了两年药,挣了些钱,但已伤痕累累,莫名其妙地打了两次胎。如今,她只有沿着这条道路下去,唉,明明是近视眼,可偏偏对着镜子练抛媚眼,何苦啊。你呀,还当作家,啥都不懂,从早到晚盲目乐观,说不定哪天被我这小女孩牵去卖到非洲做黑人黑户,你还掉过头帮助数钱。
老威:那我就无能为力了。
林小姐:和尚说,你能给我带来好运。你这么高深的作家,能把我当人看,听我诉苦,并且不使坏,我已非常感激。我想做你的情人,逗你笑,而不是难过。如果你有那么大的能耐,叫我不要去夜总会了,我马上就不会去。也许我又撒谎了,我晓得,你喜欢听这种谎话。这间屋让我很矛盾,可能一出门就好了,阳光灿烂,我会在马路上哼着歌。世道太乱,我已在成都生活了四年,想一想,还是有点自豪。当小姐也没啥,既然世界上只有男女,异性相吸,当小姐挣钱还要直接些。相对一个人四处碰壁,小姐安全得多,至少一切都发生在明处,夜总会有妈味,有大量保安人员,混帐一点的客人也不敢过分乱来。唉,老天爷,如果我是风尘路上的命,我认了,如果有段缘分等着,我就烧三柱香。
老威:你一直没出过台?
林小姐:到你这儿来,也叫出台,但我不会收你一分钱。好笑,我咋这样说话?给我烟,我已累了,我躺在沙发上,你不会介意吧?我入道一年多才出的台,你信不信?是个新手。他们带着我,在宾馆开了房。那些奇怪的人,进门就与我侃文学,问我懂不懂巴尔扎克。我当然不懂,就脱光了在床上等他。他焦急地在屋里兜圈子。质问我为啥一下子脱光,没一点情调?我为啥要与他有情调?这是个老妈子型的男人,接吻还叫亲爱的,逗得我卜刺一声笑了。折腾了个把小时,他也没做得成,就换了个高鼻梁的,这是老手,做了一次还要来,我没感觉,就拒绝,他迫不及待地提高价位,加到800元,我勉强答应。他正象狼狗在我身上舔来舔去,门啪啪响得格外恐怖。跳起来躲到卫生间,原来不是警察,是第一个客人,抓耳抠腮的猴子样。两个人要我一起上,我没能力挣这钱,就穿衣服准备离开。后来,两人争得打架,新手把老手掐在地下,差点把眼珠子抠爆了。我静静地等着,他们完事付钱。咋样?我是个合格的冷面小姐吧?你们男人都有窥阴癖,我晓得,不讲出最后这一段你不会满足。认清了我的本来面目。就各走各的路。
老威:不做情人了?
林小姐:我不愿意对你讲出台的事儿,你绕着弯子让我讲。你伤害了我。你和其他客人有啥两样?
老威:对不起,小林。你可以拒绝这种问题,可你还是回答了。明年是新世纪,我为你的将来打一卦,但愿一切从头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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