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是昨非——尼克森登长城的故事

寒山


1972年2月美国总统尼克森访问中国，在当时是一件不但震动国际、更震动国内的大事。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国际上，敌手变盟友或者盟友相互翻脸的事是屡见不鲜的，而在世界革命的心脏北京迎接世界上头号帝国主义国家的总统，对于很多在共产党的教育下长大，从小就听惯了打倒美帝国主义口号的中国人来说，怎么也觉得别扭。

我当时刚刚进初中，和很多在文革中长大的同龄人一样，对政治特别关心。记得就在我们都觉得纳闷的时候，有一天老师传达了中央关于邀请尼克森访华的档。这个档是传达到群众的。档列举了一大套国际国内历史和现实的大道理来论证邀请尼克森访华是伟大领袖的英明决策。档中具体是怎么说的，这不但在今天记不清楚，就在当时听了也是一头雾水。但当老师讲到中央请尼克森来，是为了当面和这个帝国主义的头子作斗争时，满堂的学生顿时喜笑颜开：对啊！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道理啊！毛主席叫尼克森来，他不敢不来，来了就当面教训他，还有比这更过瘾的世界革命吗？

尼克森那次访问北京的一个重要节目，是访问长城。他在长城上还对记者发表了赞美中国文明的讲话。多少年以后，当人们已经不再记得尼克森那次访华的政治内容时，尼克森登上长城的镜头和在长城上的讲话还常常在很多美国和中国的历史纪录片中出现。

但是，很多人并不一定知道尼克森是如何登上长城的。这背后有一个比他登上长城或许更有历史象征性的事件。尼克森登长城安排在2月24日，但22日和23日北京下了大雪，沿途的公路都被积雪覆盖。中共的接待部门把日期推后了一天，但25日的天气预告是有更大的雪。美国方面十分担心尼克森访问长城的愿望能否实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满足尼克森的愿望，中共搬出了原来准备用来对付美帝国主义的法宝：人民战争。

2月23日晚上和24日清晨，一个壮观的景象出现了。在从尼克森下榻的钓鱼台国宾馆到八达岭长城长达80多公里的公路上，无数北京市民和农民被紧急动员起来扫雪，北京市派出全部洒水车在沿途撒盐水帮助化雪。当时到底有多少人被动员起来为尼克森扫雪，至今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可能也不会有一个准确的数字，但数十万人是不会夸大的。

中国方面的报导说，尼克森和他的夫人兴致勃勃、精神饱满地登上了长城，尼克森感叹地说，这是他一生中难忘的时刻。他的随行人员说，毛主席说过，“不到长城非好汉”，现在我们都是好汉了。美国的电视记者对中国政府大规模动员群众为尼克森扫雪也作了报导。很多美国人被中共对他们总统的殷勤所感动，大肆称赞中国政府的效率，说这在美国是做不到的。

这在美国当然是做不到的。同样做不到的还有，当时中国有关部门清理了长城地区八达岭对游人关闭一天，一些政治上可靠的干部和群众被组织到那里装扮成游客，在数九严寒中坐在室外打扑克，还有的拿着当时的奢侈品录放影机合着音乐练功。在尼克森夫人参观儿童医院时，医生护士和儿童全部换上新装，儿童还化了妆，平时的玩具全部换掉，临时摆上新的。

这一切都几乎安排得天衣无缝。但可惜的是，有几个美国记者和外交官走在后面，正好看到那些所谓“游客”，以为美国人都已经走了，正在排队登上大客车回原单位。还有的在把手里的录放影机还到组织者那里。美国记者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全世界都知道了尼克森登上长城背后的这一幕。

这个故事不是西方媒体的造谣，而是写在一些中共老外交官的回忆录里。更滑稽的是，他们说当周恩来了解到这些弄虚作假的事情后，他不但狠狠地批评了有关组织者，更向美方人员“落落大方”地作了道歉。

周恩来为什么要批评这些弄虚作假的人呢？我想，作为这出戏的事无巨细的总导演，他大概是在批评为什么下面的干部没有想到会有美国人落在后面，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做到万无一失。他为什么又要向美国人道歉呢？我想这无非要告诉美国人，他没有欺骗他们，所有这些弄虚作假和他没有关系，也不是中国政府的主意，而完全是下面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干的。

尼克森后来因为水门事件而下台。他下台的原因是他知道手下的人窃听共和党总部的事，但在东窗事发后向司法部门说谎，说他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看来，长城脚下行之有效的一套，换到了波托马克河畔，还真玩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