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石村民主罢免和接力绝食运动概述

郭飞雄（北京）


    2005年7月29日，冯秋盛和梁树生将《罢免动议》递交到番禺区民政局基层政权建设科。冯梁二位是广州市番禺区鱼窝头镇太石村村民。今年7月间，村民发现了村里存在重大财务不清的证据，要求村主任陈进生予以解释无果，毅然联络了400余名村民签名按手印，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第十六条的规定，提出了罢免村主任陈进生的动议。

    自此而后，太石村便处在仅次于土改以来的暴风骤雨状态。7月31日，村民自发召开普法宣传会，连80多岁的老阿婆都作了即席发言，有多位记者学者参观。8月2日，《南方农村报》对此以《太石村村民欲罢村官》为题作了报道，镇政府和村主任立即慌了手脚。当晚，村治保主任和派出所干警在村部威胁恫吓几名签名的老实村民，强迫他们退出签名，几百名村民上前评理，警察落荒而逃；第二天深夜，村会计等二人在村财会室碰响了警报器，几百村民又赶来并报警，但不了了之，由于怀疑既得利益集团密谋偷改帐目，村民们从此住进了村委会，一群六七十岁的阿婆在那里打地铺、生火，日夜看守。

    接下来数日，镇委某副书记率领公安和纪委干部多次冲击太石村财会室，欲强行接管太石村帐目，都被数百村民阻止。在这个过程中，当地统治集团迅速整合，由于利益牵连，村官、镇政府和区公安分局结成了对付村民的强力阵营。他们在8月16日设计了一个陷阱，突然下手绑架了村民冯伟南，而后以村民拦警车为理由，出动600余名防暴警察和武装警察，打伤50余名村民，重伤2人（包括一名80多岁的阿婆和一名16岁的少年），并抓走7名依法推动罢免活动的村民领头人，在此过程中，村民一直没有还手。

    在官员整合的同时，民间社会也在逐渐整合着。7月31日、8月7日和8月14日三个星期天，先后有三波数十位来自北京和广州的学者、记者、律师和维权人士前往太石村观摩交流，甚至在普法讲座上建言。而在村民守护财会室时，投资当地的台湾商人、邻村富人和本村外出的老板等，也送钱送物给那些驻守的阿婆。但是这一自然的整合与参与由于816流血事件而突然被终止。

    816事件是一个转捩点。这一事件之后，村民中的自发的带头人几乎全部被抓，或者遭遇追捕之险，逃亡在外。这时候，一直静观事态发展的郭飞雄认为应该站出来，在第一线支持要求公正选举的村民。他的主要对策是进行即时性的新闻报道，将消息发到网路世界和国内外各类媒体。由于将个人电话在文章开头公布，并经常来到村中采访，所以各类媒体能够借助这一通道对太石村进行追踪报道。此外，郭飞雄还和郭艳、唐荆陵律师一道为816事件中无辜被抓的村民提供法律服务。郭艳、唐荆陵律师表现出高度的敬业精神和专业素质，其取证方式十分具有震撼性，也在无意之中构成了某种激励—动员模式。这便印证了村民冯秋盛在发言中所说的：只有法律才是村民的守护神。

    8月29日，在必须对太石村民罢免动议作出答复的法定日期，番禺区民政局拒绝批准太石村民的罢免动议。由于行政复议或司法诉讼旷日持久，为日夜看守村财会室的村民所无法承担，太石村民被迫选择激烈行为。8月31日，80余名村民在区政府门前绝食抗议，警方抓走3位村民，并于次日晨强行拉走和驱散其余绝食村民；9月2日，又有40多名女村民赶到区政府门前绝食，当日下午又被拉走18名，村中闻讯后，又有20几名女村民赶往区政府，准备接力绝食，区政府忙将已抓村民释放，第二波绝食者才回程。村民随即酝酿向区政府民政局发出最后通牒，如果不予答复，将在村部举行大规模绝食。9月5日上午，冯伟南等五位村民向区民政局递交了《罢免动议》原件以及带有最后通牒性质的督促信（上有800余名村民签名），当日下午区民政局马炳全局长便来到村中与村民对话交流。

    在村民进行绝食接力时，国际媒体进行了大规模报道，国内和海外维权派和自由民主人士也卷入其中，秋风、王怡等学者领衔发起了声援签名，刘晓波、范亚峰等学者迅速着文分析太石罢免和绝食事件的意义，村民的激烈抗争实践正书写着历史，而自由民主的信仰者们正通过笔力阐述和扩散其价值。这两股力量，犹如板凳之两条腿，几乎缺一不可。在真实的生活中，自由知识份子与底层社会实现了整合，其基本框架和理念是现代式的：真实的政治民主诉求，非暴力的斗争形式。

    此次村民绝食精心策划，不由令人想起了1989.毫无疑问，这是1989精神的直接延续。但是在操作上，它又与1989有重大不同，个中反映出时代的变迁、动员重心的下移。首先绝食抗议发生地是在中国边远的农村地区，不会动摇中国的力量根本，但会动摇中国精神重心。其次绝食目标乃是中国最小的民主权利——村民选举。这一目标关联范围有限，中央集权体系上层在这中间利益较为超然。第三此次绝食是高度可控的，绝不可能发生失控，所以不存在过于激进人被形势所左右。第四此次绝食乃以民主和法治为主要诉求，没有对县级甚至镇级官员个人前途发出任何针对要求。这便把注意力高度集中于理念层面。其背后的思路深沈而幽远：太石村所揭示的中国村镇民主的意义，颇类似于托克维尔在《美国的民主》一书所讲的美国的“乡镇共和”、“乡镇自由”。只有这样建立在辽阔而坚实的底层民主基础上的自由民主制度，才是牢不可破的。

    太石村的民主运动不是孤立的和偶然的，它在中国沿海地带具有极大的代表意义。它的经验也具有较大的可复制性。著名宪政学者范亚峰从太石村民的维权行动中，总结出“具有法治指导的民主、非暴力和平抗争、类比血酬模式、政治权利诉求中心、互动网路的维权等特征，从而构成了中国维权运动中独具特色的太石模式”。这是十分敏锐的。

    依我的直接感觉和长期思考：当非暴力主义和中国传统的底层动员结合起来，通过网路时代而扩散之时，这一代人可能正在接近于找到本土性的推进宪政民主的创造性道路。

    9月9日，番禺区鱼窝头镇人民政府发布公告，宣告太石村村民罢免动议已获通过。镇政府将会同区民政局依法指导你村按照罢免的有关程序做好下一阶段的具体工作。

    9月12日上午9时左右，广州市番禺区政府出动63辆警车，近千名防暴警察、警察和治安队员，冲进太石村村部。在场守护财会室的数十名村民，多为上了年龄的女性。防暴警察使用消防车的高压水喉对着那些高龄女村民不断喷射，当场有数十人被水龙头击倒在地，有二至三人晕死过去。一位坚决守护合法的集体财产的女村民遭到了暴烈的殴打，身体多处受伤，她和其余在场坚决不退却的几十位村民全部被警察抓走。随后一些没有出示任何身份的人士和可以辨认的镇政府干部跟进而入，将村财会室的保险柜抬出，搬到车上。

    村民强烈怀疑，在没有他们在场的情况下，这些人很可能已将某些核心单据和签字予以撕毁或篡改。当警察协助这些人冲击财会室时，有村民向广州市公安局督查处举报番禺警方非法出警几百人，市公安局督查处的人回答说，如果你们再闹，就不是出几百人，而是出几千人搞你们。

    村民初步统计，被抓或失踪的村民有48人。

    目前事态仍在发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