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报国之志”——重读百年言论史之三
傅国涌(浙江)
“梦想”的陨落
1933年的中国内忧外患,国难当头,这一年在言论自由史上发生了值得一提的几件事。那年元旦,胡愈之在老牌的《东方》杂志推出“新年的梦想”专栏,一下子就发表了142个着名知识份子的250个"梦想",2001年1月1日杭州日报整版选载了部分梦想,67年后还是让我感慨不已。特别是胡愈之1932年11月1日发出的徵稿信——"在这昏黑的年头,莫说东北三千万人民,在帝国主义的枪刺下活受罪,便是我们的整个国家、整个民族也都沦陷在苦海之中。沈闷的空气窒塞住每一个人,……我们诅咒今日,我们却还有明日。假如白天的现实生活是紧张而闷气的,在这漫长的冬夜里,我们至少还可以做一二个甜蜜的舒适的梦。梦是我们所有的神圣权力啊!"徵稿活动引起了热烈的回响,截止1932年12月5日,共收到160多封来稿。说梦者当中没有鲁迅,这位什么也不相信的清醒者说:"记者的苦心,我是明白的,想必以为言论不自由,不如来说梦,而且与其说真话之假,不如来谈谈梦中之真".在万马齐喑的年头,这么一大批来自全国各地的一流知识份子集体"做梦"自然要闯祸,不久胡愈之就被辞退,丢失了《东方》杂志这块有影响的言论园地。还是鲁迅想的3深刻,他在1933年元旦当天写的《听说梦》中说:“虽然梦‘大家有饭吃’者有人,梦‘无产阶级社会’者有人,梦‘大同世界’者有人,而很少有人梦见建设这样社会以前的阶级斗争,白色恐怖,轰炸,虐杀,鼻子里灌辣椒水,电刑,……倘不梦见这些,好社会是不会来的,无论怎么写得光明,终究是一个梦。”
这年1月21日,当时江苏省会镇江市《江声日报》经理兼主笔刘煜生,因为揭露官吏公卖鸦片和吸毒的黑幕,以"共党"、"共党报纸","蓄意煽起阶级斗争,鼓动红色恐怖"的罪名被顾祝同下令枪决,震惊中外。镇江新闻公会想全国新闻界和政府呼籲,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两次发表中英文宣言,揭露真相,抨击暴政。2月19日,上海各报239名记者联合宣言,为刘煜生伸张正义,指责顾祝同妄图把新闻文化界“永在军事机关控制之下,而不得享受约法所给予的言论自由,生命安全之人权保障。此非刘煜生一人之问题,而值为全体人民所应严重抗争者”(1933年2月20日《申报》)。许多报刊纷纷发表评论和文章,抨击当局摧残言论自由、草菅人命。全国律师协会等社会团体也要求追究、惩办责任者。全国各地到处集会,发表通电,谴责暴行,呼籲保障新闻自由。《申报》、《生活》周刊等报刊纷纷予以报道。
在这前后监察院也依法弹劾顾祝同,国民党当局被迫将他调离。并於8月和9月1日先后发出《保障正当舆论》、《切实保障新闻从业人员》的通令。1934年8月,杭州记者公会向新闻界倡议把9月1日定为记者节,得到新闻界的回应,这是刘煜生用生命换来的节日。邹韬奋办过六刊一报,14年中一次入狱,三度流亡,为言论自由奋斗了一生。他说:"我的态度是头可杀,而我的良心主张,我的言论自由,我的编辑主权,是断然不受任何方面任何个人所屈服的。""我深信没有气骨的人不配主持有价值的刊物",他主编的《生活》周刊是当时发行量最大的期刊(15.5万份),这年6月民权保障同盟总干事杨杏佛先生被特务暗杀,身为执行委员之一的邹韬奋也被列入了黑名单,多出传闻《生活》将被查封。邹韬奋被迫"出国暂避",将编务交给胡愈之等。这年底,国民党政府以"言论反动,思想过激,譭谤党国"的罪名下令封闭《生活》。最后一期《生活》(总第417期)发表了邹韬奋一年多前就准备好的《与读者诸君告别》,表示"甯为保全人格报格而绝不为不义屈",愿和读者在实际方面"共谋中华民族的独立与解放".这年4月当局公开审理创办《新青年》、直接推动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陈独秀"危害民国"案(1932年10月被捕),他本人在法庭上慷慨陈词,不失五四当年的丰采。和他一起办过《甲寅》等报刊的大律师章士钊义务为他辩护。尽管陈独秀最终以"文字为叛国之宣传"被判处13年有期徒刑,但当时的《申报》、《国闻周报》、《法治周刊》等媒体都详细、真实地报道这一案件,《益世报》等大报还全文发表了他们的精彩辩护,乃至判决书、上诉状等。更意味深长的是曾出版过《独秀文存》的亚东书局公开出版了陈案的资料彙编,还被上海沪江大学、东吴大学选为法学系的教材,这些事都发生在1933年。
这一年因为推出"新年的梦想",胡愈之先生被迫离开了《东方》;这一年,坚持正义,捍卫言论自由的《江声日报》主笔刘煜生先生被残酷地枪杀了;这一年,"五四运动的总司令"陈独秀先生因言获罪,被判13年;这一年,为人权奔走呼号的杨杏佛先生躺在了暗杀的枪口下;这一年,邹韬奋再度流亡异国,《生活周刊》被封杀了……这一年,有太多的悲惨与绝望,这一年的日历上挂满了不幸的挽联。
然而,我读到了尘封的史料中那些同样的铁铸的事实,比如国内报刊对陈独秀一案的真实报道,书局、大学的表现,它们毕竟是独立的。全国新闻界、人权组织、律师协会等各界社团对枪杀刘煜生的愤怒抗议,一个一党专制的政府在抗议声浪中作出的让步。
"9月1日",是早已被有意遗忘的记者节,一个鲜血换来的记者节,是百年言论史上一个绕不过去的日子。还有邹韬奋正气凛然的告别辞。和《生活》周刊同人《最后的几句话》:“统治者的利剑可以断绝民众文字上的联系,而不能断绝精神意识上的联系。”这是我在1933年那个"昏黑的年头"所看到的亮色,这不是漫长的冬夜里的梦,而是本民族最优秀的人们与黑暗顽强抗争所创造的一点光明。我们无法一一记下那些创造了光明的姓名,但我们会永远铭记他们曾经为之奋斗的理想,言论自由的理想。
《生活》被封后,1934年2月《新生》周刊在上海出版,“旨在灌输时代知识,发扬民族精神”,实际上就是《生活》后身。立场、态度与《生活》一脉相承,由东北实业家杜重远出面主编,实际上是艾寒松一人负责。内容充实,宗旨明确,当年每期销数就达7万份,“超过国内一切定期刊物之上”。正如韬奋说的“好象我手上撑着的火炬被迫防下,同时即有一位好友不畏环境的艰苦而抢前一步,重新把这火炬撑着继续在黑暗中燃烧着向前迈进”。这火炬就是言论自由的火炬。
1935年5月4日,《新生》第二卷第十五期发表艾寒松的《闲话皇帝》(署名“易水”)一文,其中说天皇有名无实,只不过是日本军部藉以掩饰罪恶统治的摆设的"古董".日本领事以"侮辱天皇,妨害邦交"为名向国民党政府提出抗议,当局立即查封《新生》,共出版72期。接着,杜重远被判处一年零两个月徒刑,酿成轰动一时的"《新生》事件".各国舆论纷纷谴责,各地华侨报纸遗篇抗议声浪,张学良部下将士及各界纷纷到狱中看望杜重远,《新生》读者自发组织了“新生后援会”。
枪桿子与笔桿子的对话
《申报》是一张老报纸,是英国人1872年在上海租界创办的,也是我国第一张具有现代意义的报纸。江南城乡的老百姓几乎把《申报》当成了报纸的同义词。史量才从1912年接手以后惨澹经营,把它发展成中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之一,黄远生、邵飘萍、戈公振、俞颂华等着名报人都曾先后在《申报》工作。1926年《申报》发行量突破10万份,"九一八"以后,《申报》因宣传抗战,发行量达到15万份以上,在上海乃至全国都举足轻重。作为《申报》老闆,同时控股上海另一大报《新闻报》,他还是上海地方协会会长、参议院议长,30年代初的史量才如日中天。
史量才认为"报纸是民众喉舌,除了特别势力的压迫以外,总要为人民说些话,才站得住脚".在遭暗算前不久曾和俞顺华"说起他的办报,纯以社会服务为职志,不挟任何主义,亦无任何政治背景。"在相当长的时期,《申报》是恪守了言论自由原则的。袁世凯时代,邵飘萍他们写的那些批评独裁、称帝的评论早已载入史册。蒋介石时代,它连续发表《“剿匪”与“造匪”》等三篇令龙颜震怒的时评,矛头直指当局"枪口不以对外而以剿杀因政治经济两重压迫而走险之人民,正如杨杏佛所言:'对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之日军,既委曲求全,礼让言和,请其撤退;对於国内铤而走险之人民则竟动员大军,大张挞伐',此诚吾人所不能解者也。"它发表对於南京中央大学学潮的报道和评论。1931年12月17日,南京珍珠桥惨案后,它不顾禁令如实报道,并发表《学生爱国运动平议》的时评,称学生“其情则可原,其行则可敬,其艰苦卓绝之泣血呼籲,则可歌可泣”,“充分显示我古国之民族精神尚未死尽。”它大胆起用28岁黎烈文主编副刊《自由谈》,发表了陶行知、茅盾、巴金、鲁迅、老舍、郁达夫、胡愈之等人的文章。特别是鲁迅,自1933年1月到1934年8月间,在《自由谈》发表了大量含沙射影,抨击专制独裁的杂文(总计143篇),结集的就有《伪自由书》、《准风月谈》、《花边文学》等。《申报。自由谈》成为"一种站在时代前面的副刊,决不敢以‘茶余酒后消遣之资’的‘报屁股’自限。"对中国言论自由作出了特殊的贡献。
1932年8月,蒋介石下令"禁止邮送"《申报》。最后,史量才被迫接受国民党提出的前两个条件(一是《申报》必须改变态度;二是立即辞退陶行知、黄炎培等人),但他断然拒绝了"由国民党中宣部派员进驻报社指导"的条件,宁肯停刊也不接受。历经35天的禁邮后,蒋介石毕竟对《申报》的影响还有所顾忌,终於同意解禁。1932年11月30日发表的《〈申报〉六十周年革新计划宣言》,提出十二项具体的计划,认为"新闻事业为推进社会最有力的工具",力图"传达公正舆论,诉说民众痛苦".《申报》不仅刊登了宋庆龄抗议蒋介石杀害邓演达的声明(史量才认为"这是孙夫人签名发表的,没有不登的道理。"),而且大量报道了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活动。同时,创办《申报月刊》,发行《申报年鉴》,创办“申报新闻函授学校”、“申报业余补习学校”、申报流通图书馆等文化事业,《申报》的影响与日俱增,进入鼎盛时期。史在“一二八”抗战中的作为,使他当选为上海地方协会会长、上海市参议会议长。
据徐铸成《报海旧闻》,蒋介石曾找史谈话,他说:"把我搞火了,我手下有一百万兵!"史冷冷地回答:"我手下也有一百万读者!"在百年言论史上没有比这段对话更惊心动魄的了,对话的双方一个是不可一世的枭雄,一个是报业巨子,这是枪桿子和笔桿子的一次对话,笔杆子虽然拒绝了枪桿子的威胁,但他注定要为此付出血的代价。当然枪桿子在握的蒋介石最终也被赶出了大陆。1934年11月13日,史量才在沪杭道上被国民党特务暗杀。史量才的死震动全国,一时舆论大哗,人们发出了这样的悲怆呼号——“法律是什么?枪桿是什么?人民的生命是不受保障的,这不单是报界的悲剧啊!”蒋介石被迫假惺惺地下令浙江省主席鲁涤平"督饰军警,悬赏缉拿".失去了史量才的《申报》历经曲折、勉强支撑到1949年5月,随着蒋介石政权在大陆的垮台,这份生存78年之久,见证了中国近代风雨沧桑的老报终於走到了它的终点。在言论自由史上人们会永远记住《申报》的作为。“四不”光芒1947年,历史学家顾颉刚说过这样一番话:"我回顾几十年国内报纸,总有一家最受知识界和广大读者欢迎,成为舆论重镇。它的销数不必是最大的,但代表公众意见,开创一代风气,成为权威。辛亥前后的《民立报》——包括《民呼》、《民籲》,民国初年狄平子主持的《时报》,'五四'前后的北京《晨报》,二十年代中期以后的《大公报》,当前的《文汇报》,都起了这个作用。"(徐铸成《报人张季鸾先生传。引言》)。其中以《大公报》执舆论牛耳的时间最长。
这张老报纸由应敛之初创於1902年的天津法租界,但它在言论自由史上最辉煌的跋涉开始于1926年,这是邵飘萍、林白水在北京被杀害的年头。这一年吴鼎昌、胡政之、张季鸾以新记公司名义接办《大公报》,说是公司其实只是吴鼎昌一人出资5万元,胡、张两人出劳力(以后还给重要骨干送荣誉股),完全是民间报纸性质,正是这个三驾马车开创了《大公报》的新纪元。在9月1日复刊号发表的《本社同人之旨趣》,提出"不党、不私、不卖、不盲"的四不社训,实际上就是强调报纸的独立性,逐渐形成了文人论政的办报特色。"永为中国公民之独立言论机关"、"纯以公民地位发表意见"是他们共同的理想,主张独立思考,不盲从、盲信、盲动、盲争,以言论报国,议政而不参政,不以赢利为目的。难怪不到一年,报纸的发行量就从的不足2000份增为6000多份(40年代末是16万份)。在以后二十几年中,他们是坚持了自己的报格的。比如1935年吴鼎昌从政之后为保持"不党"形象,即登报辞去《大公报》社长之职。在国共内争白热化的20世纪中叶,能站在独立立场,做社会良心,替普通老百姓说话,《大公报》可以说是异数。其独立性从这件事即可见一斑,30年代初,国民党当局令各报一律称共产党为"共匪"、红军为"匪军",《大公报》却没有照办(毛泽东曾动情地说过"只有你们《大公报》拿我们共产党当人")。
虽然,报馆内也有杨刚、彭子冈、徐盈这样的中共地下党员,但前后两任主笔张季鸾、王芸生则是不折不扣的无党无派、以言论报国为天职的人,徐铸成等人也都是《大公报》精神的传人。令人遗憾的是,无论是加入了共产党的,还是坚持无党无派的大公报人,几乎都未能逃过反右、文革等连绵不绝的劫难,杨刚、范长江自杀,蒋荫恩、孟秋江被迫害致死,徐盈、彭子冈、陆诒、肖乾、李纯青、徐铸成等有谁逃过了1957年这一劫呢?被毛泽东"放了一码"的王芸生,他的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1941年9月,以报人终其一生的张季鸾去世后,国共两党、全国各界几乎一致称道,蒋介石唁电称他为"一代论宗",国民党政府发出褒扬令,称他从事新闻事业三十年,"作社会之导师".周恩来等联名发出的唁电称他"文坛巨擘,报界宗师",盛讚其"谋国之忠,立言之达".毛泽东等称他"功在国家",《新华日报》发表《季鸾先生对报业的贡献》的评论。国共两党一致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同样的情况恐怕只在蔡元培身上发生过)。
他的报业生涯开始于世纪初的《民立报》,除了民国元年在南京临时政府当过秘书,他一辈子都在办报,曾两次为言论自由而入狱,第一次是袁世凯暗杀宋教仁,他在《民立报》秉笔直言,被囚禁三个月;第二次是他在《中华新报》任总编辑,揭露段祺瑞政府与日本订立借款合同再陷囹圄。从1926年以后,他在《大公报》的十五年是他言论事业最为重要的一段。他曾说:"中国报原则上是文人论政的机关,不是实业机关。这一点可以说中国落后,但也可以说是特长。"正是在他手里,把这张民间报纸办成了舆论的重镇。1927年他就发表《蒋介石之人生观》,批评炙手可热的新统治者。他自称"我是一个文弱书生,立志要当好一个新闻记者,以文章报国。我以为,做记者的人最好要超然於党派之外",无党无派、独立言论,这不仅是张季鸾的志趣,也是《大公报》的取向。平生只信奉暴力和金钱的蒋介石也不得不刮目相看,1929年12月,他发出"大公报并转全国各报馆"的通电,表示报纸应对政府弊病"尽情批评",《大公报》的地位也由此可见。
张季鸾之外,王芸生对推动《大公报》的文人论政也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他们在一次笔仗中认识,从1929年张邀请他加盟《大公报》直到他成为总编辑,他以"为国人代言,为民众请命"为座右铭,写了大量文章,数百万字的《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也是陆续在该报发表的。他的汪洋恣肆、一泻千里的政论曾感染了千千万万的人。今天再读他写於1945年12月的《我对中国历史的一点看法》,"中国历史上打天下,争正统,严格讲来,皆是争统治人民,杀人流血,根本与人民的意思不相干。胜利了的,为秦皇汉武,为唐宗宋祖;失败了的,为项羽、为王世充窦建德。若使失败者反为胜利者,他们也一样高居高位,淩驾万民,发号施令,作威作福,或者更甚。""中国过去两千多年的历史,所以乱多治少,甚至竟无清明之治,就因为只见英雄不见百姓起,人民永远做被宰制者。"我们还是会为他的见识感到震撼。王芸生为争取言论自由的所作的长途跋涉是无论如何也否认不了的,他当年的言论风采,他对国家的赤诚,也早已得到同时代人的肯定。
张、王二位可以说是20世纪上半叶文人论政的典型,他们把中国的言论自由事业推向了一个高峰。在两极对峙的血与火中,独立、客观的言论尤其难能可贵,大公报批评国民党当局的腐败、专制那是人所共知的,如揭露孔家豪门在香港沦陷之际抢运洋狗的社评(引发了西南联大、浙大学生反孔游行),批评国民党镇压学生运动,抗议查封《新民报》等,如《看重庆,念中原》、《莫失尽人心》、《万方多难念东北》等,"九。一八"后甚至发表过这样的言论——"国家今日受此奇辱,人民遭此奇劫,凡过去现在政治上负责之人,虽自杀亦无以谢国民".为了这些不仅仅是"小骂大帮忙"的言论,《大公报》曾遭过停刊三天之类的罚令,张季鸾曾挨过"禦训",王芸生曾遭党报围攻。作为独立的民间报纸它也批评过共产党,比如《为晋南战事做一种呼籲》一发表,周恩来当夜就给他们写长信,但他也承认王芸生的文章"爱国之情,溢於言表",《大公报》发表了周的信,并发表张季鸾撰写的社评《读周恩来先生的信》。此外如《质中共》、《为交通着急》、《东北的阴云》、《可耻的长春之战》等都曾令革命党恼怒。在天下"不归於杨则归於墨的情形之下",这张超越於政治党派之外、不依附於任何势力集团的民间报纸陷入了夹缝当中,一面"飞来红帽子",一面骂它"帮闲"、"帮凶".在1948年江山即将易主的时刻,《大公报》还明白地提出了自由主义的理想。先后发表《自由主义者的信念》、《政党。和平。填土工作》的社评。这当然是国共两党都不能接受的,《大公报》的命运因此注定,《大公报》的精神也因此长存。
如果没有那个留日出身、具有现代眼光的胡政之,《大公报》完全可能就是另一番面目。他曾说:"我办《大公报》,心里总拿《朝日新闻》作榜样,相容并蓄。"好一个"相容并蓄",这四个字在20世纪只有蔡元培主持的北大和胡、张、王主持的《大公报》才当得起。有了这样的胸怀和气度,他的才会大胆起用年轻的肖乾编文艺副刊,不惮"南京下警告,工部局来传票",发表范长江名动一时的通讯《陕北之行》、《动荡中之西北大局》,不惜以"违检"得罪当道。他才会在1948年拒绝了出任行政院长的试探性邀请。1941年,美国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将荣誉奖章授予《大公报》,称它是东方最优秀、最严肃的报纸。1949前之前的《大公报》的确代表了中国报纸的最高水准,它在探索言论自由的路上所达到的高度也是后世所难以企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