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1月号-神州大地 曹维录简介 曹维录文章检索

 
吃树皮和棒骨头的年代...(天津)曹维录
 
 

吃树皮、树叶和棒骨头的年代

曹维录(天津)


    树皮、树叶和棒骨头,是大饥荒年月常吃的食物。现在回想起来,有两种树叶当算得上人们食用的上品。一种是榆树叶,一种是柳树叶。榆树叶没有什么杂味儿,柳树叶味道却是苦的,尽管如此,这两种树叶我当时都肯吃。因为它们有一个共同特点,通过烹煮之后,能变得粘稠起来,不象其它如槐树叶,蒸煮过后一点变化都没有。

    当然,槐树花还是不错的,生吃有甜味,大人孩子都爱吃。我们对什么样的树叶好一点,什么样的树叶不好,都很明白。那时我虽然还很小,也经常到地里摞树叶。树叶的吃法是:把它和少许的面掺在一起,加一点水,再攥成一个个“蛋蛋”,放在锅里蒸熟吃。要是面再少,攥不到一起,蒸熟以后是滩散的,叫“糕”,用手抓着吃。

    我的童年时代,没有什么好玩儿的记忆,我们也去上学,那时是半日制,就是每天上半天学,在一段儿时间里上“上午班”,在另一段时间里上“下午班”。不管是“上午班”还是“下午班”,都没有学到什么东西,老师没有力气讲课,学生肚子里没食,坐不住。那时的学生都不懂什么礼节,经常打架骂街,穿的衣服又脏又破,脸几天不洗,完全象一群野人。我们大多没有文具,没有纸,没有笔,没有橡皮、小刀。有的用块毛巾叠在一起,有的用块破布叠在一起,用线缝好,串上一根带儿,这就是我们用的书包。有的干脆没有书包,就用手拿着。有些孩子上完课还要到十几里路以外去讨饭,也有一些要去挖野菜和摞树叶。如果能弄回家半筐树叶,会比在学校里考了五分更让家长高兴。

    我当时的学习很不好,经常考二分。有一次,哥哥拿着我的试卷给妈妈看,妈妈说: “唉,这怪不得弟弟呀,现在连命都顾不过来,他能学得下去吗?以后别给我看这个了,大人心里多烦呀,死的心都有。”上小学一年级时,我蹲了班,同龄的孩子经常笑话我,见了我就一齐对着我唱:“一年级,一年级,快乐的一年级,我们读书游戏大家笑嘻嘻,快乐的一年级,快乐的一年级。”

    由于学习的基础不好,我那时厌恶学习,经常逃学。在我的记忆里,五年级以前好象就没有正式学习过。考中学时,我们班50多个学生,加上我就只考上了两个男生,好象还有两三个女生。我们班是学校里的优秀班,另一个班只考上了一个。

    我不记得我吃了多长时间的野菜、树叶,断断续续的好象有好几年。除了野菜和树叶,我还吃过树皮、树根和棒骨头。树皮可以磨面,如果是榆树皮,特别是榆树根部的皮,那是很好的东西,用榆树皮面和玉米面掺在一起,就成了很“有劲”的混合面了,可以包饺子,擀河涝。就是现在,还有卖榆树皮面的。人们不挨饿了,可还有人吃榆树皮面,街上偶尔有卖的,那是吃“稀罕”。树皮面比富强粉贵出许多。

    榆树浑身是宝,到了春天,我们爬到高高的树上,可以吃到很好吃的“榆钱儿”,可能是榆树的种籽吧?它可以生吃,也可以和面掺起来蒸着吃。大人们说,那是老天爷给人们的第一批粮食。相比起来,棒骨头就不好吃了,吃它是为了活命,不为了活命没人吃它,只能烧火。当时吃的棒骨头面是政府配给的,许多人排成长长的队伍,拿着家什来领,一人一份,领多了还不给。棒骨头被水泡过后,再粉碎成面,人们就领回去蒸一蒸吃。我记得这种东西蒸不蒸都一样,生熟没什么分别。我们是在棒子骨头中加进一点点玉米面蒸着吃,一点面不放是没法吃的。

    我有一个弟弟,记得他好象是1957年出生,58年是大跃进,59年是双跃进。有一段时间 ,我们一家六口人,分五个地方吃饭,爸爸在“耕地组”,妈妈在“熬硝组”(她们刮地上的土,熬硝作盐),我和哥哥在学校,弟弟在幼儿园,最小的那个弟弟跟着保姆吃。在那个吃树叶的年代里,孩子的遭遇就可想而知了。弟弟出生两年多不会站起来只会坐着,不会说话,只会哭和笑,哭起来声音不大,笑起来没有声音。瘦得象干柴,两只大眼睛逛逛荡荡,屁股尖尖的,由于长时间坐着,屁股的尖上磨出了硬茧。

    我去看弟弟时是他最高兴的时候,我抱着他,他就看着我笑,身体在我怀里一动一动的。在我走的时候,他就表现出恋恋不舍的表情,眼睛一直苦苦地看着我,直到我在他的视线中消失。到我们一家能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弟弟是特别照顾的对象,妈妈用一把玉米面,给弟弟蒸一个小窝头,就是这个小窝头,把我和另一个弟弟馋得够呛,眼巴巴地看着它,妈妈就给我和另一个弟弟一人掰一小口,那一小口,真是人间最美的美味。 现在想起来,还余味无穷,能体会出它是多么的好吃。

    现在没有人吃粗粮了,可是我还吃窝头,因为这个,我们家经常因吃饭闹意见,我妻子知道我有吃粗粮的习惯,每隔几天就做一次吃。我的两个孩子却不吃,他们一点也不喜欢粗粮,要不是因为孩子不吃,我真想每天吃一顿。我的小弟弟没有因为妈妈的精心照料而活下来,因为那时实在没有他可吃的东西。

    也许是他看到人间太苦,不愿再留在世上,在一个刮着大风的夜里饿死了。爸爸抱着他出去埋了,我们都很伤心,我不断地和爸爸妈妈说,让他们到埋弟弟的地方再去看一看,看看弟弟是不是没死或者又活了……

    我们终于告别了吃树皮、树叶和棒骨头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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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曹维录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05年10月31日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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