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中国”
严正学(浙江)
按:这些文字,由释放人员带出。它们被密密麻麻地写在两张16开大小的废纸的正反面,为防搜身和清监,撕成了十几条小纸片。我们将其拼接后列印,凡破损或看不清的地方,均由□□□代替。
2005年3月8日□□□
“当心报复!” “当心车祸!” “当心买凶杀人!” ……
善良的街坊和朋友们总是这样一再提醒我。3月8日上午8时30分,不该发生的一幕终於发生了。那么突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两次把我打倒在地。领教了拳脚之后,被拖出法庭。打晕了的我被关进1203室。
□□,椒江法院法警大队长谭阳光临了,“猫惜老鼠”见我右手背流着鲜血,撕开一张 “伤口贴”往我手背上贴。见他生了恻隐之心,心一热,就撸起上衣,请他看看我的后背的伤情,他拿出酒精药棉,为我清洗腰部的伤口。一边说:“你太倔了,我们一些新来的法警不认识你,也出手太重了些……”我还想脱去衣服,让他看看前胸和左肩伤情,被他制止了。谭阳说:“葛佩玉让邵丹拟写《拘留决定书》,你得理解我,等一会我必须当众给你铐上手铐……”给我铐了手铐,我不知他们要给我定什么罪名?为了打倒我,抓捕我,椒江法院今天值勤的全部警力,早已在二楼待命。
一会儿《拘留令》到了,姓周的小警察清了清嗓门,用足底气,大声对我宣读的罪名是:“哄闹、冲击法庭,殴打法警”。
明明是我拿了法院的“传票”准时到法庭领“判决书”来的。审判长葛佩玉在台上宣读了(2005)椒行初字第12号、第17号(两案合审)判决书的部分内容后,仅给我一份第 12号案的判决书,就要我在“宣判笔录上”签收两份。我心存疑惑,就向其要17号判决书。
“据理力争”就成了警察当庭施暴的藉口。
我抗议:“我被你们打得遍体鳞伤,倒给我扣上‘殴打法警’的罪名……” “你以为 □是拘留,弄好了材料就逮捕你!”有人在门外回击我。“瞎了你的狗眼,葛佩玉的前夫是国务院《首脑必读》的主□,后夫是台州市□□□检□□,今天,你可碰在刀尖上了。”
我被法警大队长谭阳铐上手铐,看他干得爽,我心里在骂谭阳“无耻!”,谭却说: “我执行葛佩玉的命令!” “葛佩玉要枪毙我,你就一枪蹦了我?”我反诘道。谭阳说:“葛庭长怎么判我就怎么执行,葛佩玉判□死罪,我只能奉命□□就地正法!”
“刽子手!”……
看官,莫以为这是古藉《水浒传》中的一个章节,林沖在白虎堂遭暗算,关入死囚被发配沧洲。今天的一幕正重现着千年专制的黑暗。“权力返祖”你说谁是恶官高俅,谁又是奸臣陆谦呢?!
如今我成了中共“保鲜”和“提高中共执政能力”的样板。一帮警察正威风凛凛地押我走下楼梯。法院的大院里一早准备了囚犯上路的刑车。我被塞入刑车后的铁笼中。这个铁笼不到0.5立方米,铐着手铐的我躬身其中。
刑车悠哉悠哉向中山西路开去,引来满街市民注目观看。这景像使我想起了文革中的处决犯。同样是游街示众,他们虽然被五花大绑,嘴上还塞了铁毛桃,颈上抽上尼龙丝,甚至被割□割气管或用细铁丝拴住上下门牙押赴刑场□□,但□还能挺胸昂头做一回英雄,如今我成了困兽,怎不令□东才、葛佩玉、谭阳之流得意忘形呢!
听到了狗叫声,刑车开进大铁门,就到了椒江监狱。我被押进办公室。两个警察数个协警(联防)扫视着我,在弥漫着萧杀之气中,例行对我搜身□□□,……一个警察意味深长地说:“□人大代表又进宫了!”我装作没听见,提出让警察送我去验伤治病。警察说:“你是法院放这里的,我们不管”。我瞧了一眼他的警号,他警觉地一把夺走我的病历和圆珠笔,撕破病历折断□□笔后一把扔在地上。“别放了我,出去我就告你! ”我再看一眼他的警号:“070271”默记在心。我们目光再次交锋时,他捡起地上的□ □病历和折弯的□□笔,还给了我。我们双方都不再说话。
铁门开了、关了,再开再关,我被推进了“4号”监舍。铁门咣当一声后吱吱地发着刺耳的嘈音……立即□接到命令,让我转到“8号”监去,我艰难地迈着沈重的脚步,才走了一半,□□又说:“收押‘7号’监。”
我被推入铁门后,眼前一阵昏黑。半响才看清横七竖八躺在地铺上的6个囚徒。12道阴冷的目光射向我,并对我全身进行扫描。我扶着狱壁走向铁门,从探视小窗向东高声呼喊,要求警方给我验伤治病。整个监狱死样的寂静,没有人理睬我,唯有我的挣扎和呼嚎□□□。不知是哪个监舍发来了牢头的指令:“老B不懂事,‘7号’ □加工加工。”随即,监狱沸腾了。“烦人!”“操你妈!”“□找死!”一帮人骂骂咧咧地把我围堵在中间。我挺直身子,一下子剥去上衣吼道:“长眼睛的看清楚!警察把我打成这副模样了还要关我在牢中,也许我一碰即死,愿意做垫背的一个个来,看谁陪我上路。”
哑雀无声,只有“7号”对“6号”的回呼:“‘6号’、‘6号’老B是警察打的……” “□□□……”协警的皮靴声从筒道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对监舍进行了全面的巡视。“ 1号”的劳动号扛来了午饭,一切□恢复了平静。
下午约3时,铁门被打开后推进一个人,小湖北喊了声“熊猫”后,全监的犯人立即聚焦在门下,卷缩在门下的是一个广西人,两眼被打得血红,两眼窝紫黑,脑门肿得象个歪瓜,眼角、鼻孔和嘴都流着鲜红的血。大夥问他到底是被谁打的?“熊猫”半天不吐一字,被问得急了才说出“警察”两个字。“又是警察□,老B,警□打‘熊猫’是给你做榜样的,再喊,你也是这个下场。”
按狱中不成文的规矩,“熊猫”是最后进来的,得靠茅坑睡下。
我没有移动位置,示意“熊猫”向里靠,我仍靠茅坑躺着,因为我觉得“熊猫”伤得重,万一感染了眼睛就会做一辈子的瞎子。“熊猫”躺下后,我轻声问他:“在哪里挨的打?”他直摇头死活不吭声。我慢慢对他说:“不是做了贼的谁都能打,不是做妓女谁都能强奸!偷东西你犯法了应由国法处罚你,警察施暴是犯了□□罪。出去,我给你去告公安局。”他惊得张大嘴巴,轻声诉说他挨打的经过:“在刑警队警察打我踢我,□被打得实在受不了啦,卷曲身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在桌子下我摸到了半片刀片,喊□叫着就塞进嘴巴。三个警察揪着我的头发,挖我的嘴巴,但刀片已吞下肚子了。我以为□□会送我去医院了,但警察拿来两付手铐把我铐在铁窗上,我被悬起,两脚尖刚踮着地。由于肚中有刀片,两警察不再拳击胸腹,就左右开弓,轮流对我的头面□□发拳。他们打累了就送我来这里。我问:”警察不怕打死你?“ ”熊猫“说:”警察说我自残,死了送火葬场。“”熊猫“叫韦科建,广西桂林人。
晚上,广西人不住呕吐,发烧寒颤得利害。我喊醒大家说:“‘熊猫’发高烧,我腰背痛得无法入睡,请大家原谅些,我们得喊叫求医。”大夥没有吭声,我扶着狱壁走到铁门前,高喊“报告,求医。”没有人理睬我们,我就摇晃铁门发出“咣当当、咣当!” 的声响,还是没有人理睬,小湖北自告奋勇下铺帮我摇晃,并喊着:“‘8号’、‘6号 ’、‘4号’,‘7号’呼叫,大家一□唱歌。”片刻,监舍里响起了□□歌声,不知是哪监哪个弟兄拉起号子:“嗨……”接着是“8号”的囚徒唱起了狱歌:“铁窗呀!铁门、铁锁链,仰望着天窗我望着蓝天……”又有人喊了:“‘8号’、‘7号’,‘6号 ’呼叫,我们□□齐声唱:”路见不平一声吼,‘给严叔助威。“
□□,胖协警披着军大衣,喊着“谁闹监?谁闹监?”走到“7号”监舍前发狠地问。 “报告,我们求医。”胖协警□□□□开了铁门,将广西人带走。大夥说:“老严,警察专拣软柿子捏,‘熊猫’又要挨凑了。”几分钟后,“熊猫”回来了,没有被打,倒是让他吃了两片药。我赶紧向胖协警求医,胖协警说:“你是法院放这里的,我们管不了,我们向椒江法院请示了几次,也说了你的伤情,他们不同意给你看伤,我们无权送你去医院。你喊也没有用!”
胖协警□上路,大夥吼着□送他。
“大河向东流,天上星星参北斗,说走咱就走你有我有全都有,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嘿呀依儿呀唉嘿唉嘿依儿呀!……”
2005年3月9日 星期三腰胀背痛左胳膊还流着血水不能动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我十分内疚,为了镇住我,广西人成了警察施暴的人体沙包。我看着近在咫尺被打得血污狼藉的“熊猫”,他也流着血,睁着赤红的双眼,我轻声对他说:“兄弟,千万别想不开。”
“我头眩、□□、剧痛,要是我不行了,给我家里打个电话,好歹让我父母知道我是被打死的。我的本名叫‘韦小路’,广西荔浦县双江镇两江村人。”“ 熊猫 ”把后事交托了我……但我明白,我是在这里等着“逮捕令”的。我就把“熊猫”的託付告诉了大家,希望谁出去了,就给他家里打个电话。
我安慰“熊猫”,并对查监的协警说:“广西人吞了刀片,得送医院抢救。”“这叫自残,后果自负!”协警说。“总得讲点人道,能否明天给弄一小把韭菜让他吞下去,排出这个刀片。”“死了才能‘杀鸡儆猴’,看谁还敢威胁政府……”
上午,法院的人向“8号”监的一个囚犯宣佈延期,我想这一幕也是做给我看的。抓捕时就告诉过我“整好材料就批捕你!”我心里早已作好坐穿牢底的准备,既来之,则安之,别无选择。
午后又关进叫舒敏的湖北人,自称□□青岛当过兵,在台州当民工因老闆不付工资,打架进了监狱。进“7号”监,他说记个电话号码就拿走我圆珠笔。我开始认识同牢的囚徒。
在窗边躺着的叫“长毛”,椒江区枫南人,出海接鲜为生。此□□赌□入□。“长毛” 为人豪爽,见我两天水米不进,就拿出他全部的食物,一字形排在我的铺边。
挨着他的是两个男孩,一个来自江西,另一个来自湖北。来自江西的叫春林,不知犯的是哪一椿案子,整天闷声不响,大家只知道他是等着走人的,因为他说过家里□□用了很多钱,打□了关节。
来自湖北的叫黄佳佳,能说会唱。他们都不超过十七岁,黄是打架关进来的。
接着是两个安徽人,矮的叫刘军田,自称“神偷”,高瘦的叫周庭傑,蓄有二撇八字鬍子,被称为“猴警长”。椒江的黄包车(三轮车)都是□□公安□垄断经营的,一辆数百元的黄包车(三轮车),□□公安的年租金能达“万元”之天价。他们是无照经营的黑车,是骑着黄包车骑进监狱的。
第六位是湖南人,叫□□□绰号“爱滋病”,他骨瘦如柴,因吸毒□□狱。大家最不愿看到他犯毒瘾时那种涕泪直流、满地打滚的样子;他说吸毒让人飘飘欲仙,所以大家也最愿听他讲着飘飘欲仙要什么有什么□□□……梦想成真地讲到他对他同乡宋祖英施淫时,那种真正狂得直喊爽的疯劲。真像当代的太上皇帝在享着艳福,他的大不恭一定会□独揽党政军大权的□□□,在“胭脂中国”□,□□七窍冒烟。
第七位是,被打成“熊猫”的广西人,叫韦小路。
最后一位是湖北人舒敏,被称作“九头鸟”。此时,我发现“九头鸟”已把我的圆珠笔画完了笔油。我只知道他在制作象棋,没注意用的是牢里唯一的,也就我通过抗争从警察手里夺回来的那杆被折断的破圆珠笔。没有笔,我既不能写□□状或复议,也写不了日记。我喊了起来,大家怀疑他是卧底,是警察为对付我派来的□□,“操你妈的九头鸟,你再靠近严叔,向警察打小报告,就断你的胳膊。”他笑呵呵地指着安装在墙角的玻璃球说:“警察不用我汇报早就了如指掌。”我抬头看着墙上被说成是电子眼的监视器问“九头鸟”:“是不是警察看我写东西,才派你来搞掉我这杆破笔的。”“□…… □□”
没有笔,我什么□□□都写不了,呆呆地坐着,大家也再不吭声。沉默中“神偷”高昂的歌,不断地撞击着我的耳鼓:我家住在黄土高坡,我妈叫我爸表哥。两个人没结婚就偷偷摸摸,从此就生下了我。生下我一无所有,也没有人来管我,所以我每天空着肚子,365天,顿顿都要挨饿……
认识了同牢的狱友后,我问大家:“‘8号’监为什么总要水喝?”“神偷”抢先告诉我 :“‘8号’监关的大多是犯事的农民工,因缴不起饭钱就蹲‘饿牢’。每餐吃点菜汤剩饭充饥,但水是随便喝的,所以只能喝水填肚子。接着”长毛“告诉我:”‘1号 ’监关的是劳动号,‘2号’、‘5号’、‘6号’监关的都是‘监视居住’的人犯。“ 原来政府表面上取消了”收容审查“,其实”监视居住“成了变相的”收容审查“,而且一关就是6个月,还能办个手续再给你延期。
2005年3月10日,星期四一大早,就听见“6号”监在喊我,原来南墙的铁丝□电网后有两只花喜鹊在叫,今天大清早就听见喜鹊报喜,一定是喜事盈门。
第一,是江西人春林的家人出了血本,今天提前释放了。大家说“严叔不能睡在蹲坑边臭着。”没二话,就把我的被褥移到“长毛”旁边。
第二,是早餐分粥时,“1号”监的“大鬍子”偷偷地递给我一支圆珠笔,并告诉我: “警察说你的笔很利害,上边有令不□□□笔和纸,所以我们就为你搞来这支笔。”我怕藏在身上不安全,躲着“九头鸟”就偷偷地塞给“长毛”。
第三,上午监狱长找我谈话。铁门开启,又打开一道铁门后,就见到监狱长了。监狱长领我又走出了一道铁门,然后走过一个操场,再从女监前走过,就进了谈话室(审问室)。监狱长面目方正,慈眉佛眼,我相信他属於有官相而没有官运的一类;也相信他的 “笑”里不会暗藏杀机。他给我递过来一个椅子,而没有让我坐在审讯犯人专用的铁椅上。这个微不足道的举动,就使我从心中将他有别于椒江法院谭阳、□□□、□ □□之类的□警。□将我打倒在地,拖出法庭,□当众指挥给□铐手铐,还给我准备个小铁笼子变相□□街。谭阳说:“是那些新来的警察不认识你,出手重了些……”,但我分明听到他和那个□□警察在现场指挥时就喊着:“把他装杀脚!(台州方言:狠揍他!)”。后来谭阳的“猫惜老鼠”不过是想“立地成佛”而已。
我对监狱长的好感,使我敢於问出第一句□:“请问所长贵姓?”“鄙姓黄,大肚黄” ,黄监狱长接着说:“这两天忙於□□□议,没有早来看你。他自我介绍,是94年复员后进入公安口的,你那年和北京公安局打官司,我们在集训时就听说,还讨论过。”我想我在心里恭维他,他却在嘴上恭维我,我们双方都小心奕奕地试探着对方,拐弯抹角地拉着故旧。他终於切入正题说:“只说说我们两个人听的话:法院总是要维护政府的,判你败诉是明摆着的事”。还说:“你思想落后,总反对政府,那怎么行呢?要明白 ‘鸡蛋碰石头’的结果。”监狱长绕开思想“反动”而说成“落后”,足见其用心之良苦,但我不明白,他怎么把我比拟成“鸡蛋”,而中共就成了当然的冥顽不化的“石头 ”,“鸡蛋碰石头”必然只有“肝脑涂地”的结果。我突然觉得监狱长很世故也很有城府。我说:“我是中共56年专制、□□、独裁、□□、□□高压统治中炼成的‘金刚石 ’,是专打□□这□石头的软肋——贪官污吏的。”
呵呵一笑后,我从人道的角度提出了验伤治病的要求,还脱了上衣,让黄狱长看我前胸后背的伤情。我说:“黄狱长,这些都是椒江法警一轰而上揍出来的,虽然你们收监时作了些文字的记录,但应该拍照片存档,还得送我去验伤治疗。不然出了事,你们也难推干系。”“你是□□□法院放这里的,我们多次和法院联系,反映了你的情况;但法院不送你去医治,我们无权送你去医院。我会再向法院反映,同时也向局领导彙报…… ”。
下午,椒江法院真来人了,一行约6人,他们希望我有个“认错”的态度,暗□□□以早放我。我让他们看了前脑后腰的外伤,希望从人道的角度予以医治。谈完话让我在 “笔录”上签字,我看到最后有一行“我错了,希望政府宽大”之类的话。我就边涂边质问邵丹和汤俊斌法官:“我哪里说过我错了的话,你□让你们法警两次将我打倒在地,拳脚相加致我遍体鳞伤记录在□□,反说我认错了。法庭应该是辨论讲理的地方,我是拿着传票来接判决书的,我认为葛佩玉命令□□□□□□□谭阳在法庭上对我施暴是有预谋的□□□□。”
回到“7号”牢房,狱友们都问我出什么事啦,你走后,□□、协警和法院的人来清监,每个角落都翻遍了,每条被子都仔细捏过。我盯着“长毛”,“长毛”说:“笔还在我的身上藏着……”
2005年3月11日星期五“都是警察错,骂我、打我又抓我,把我关进看守所……”
通宵未眠,思绪万千;迷迷糊糊中进入梦境,就被临铺“小湖北”的歌闹醒。
片刻,协警巡视,命令起床、□□、叠被子,然后坐板凳、开始反省□□□一天的功课。我和“熊猫”因伤起不了床,仍直挺挺地躺着。协警走到“7号”监敲了敲铁窗就想走,我们喊:“报告求医!”协警头也不回地回避着卧床不起的我们,唠叨道:“法院不同意给你看病,和我们说有什么用!”
早餐才吃了几口稀饭,“熊猫”就喊着肚子痛,要如厕。“小湖北”连扶带骂牵他去蹲坑,“熊猫”像母鸡生蛋,呻吟了半天不见动静。“小湖北”又骂骂咧咧返回地铺喝他的稀饭。而我怎么也咽不下了,乾脆留作中餐和晚餐。大家说我气色有些好转,还能喝几口稀的了,劝我多少要吃点,并说:“我们命贱,在牢里只有自救。死了,一堆骨灰,再冤也没有人给你说话。”“熊猫”还是不断地喊痛、喊□□、□□□……
大家开始问我的案由。□□:“我能说什么!我揭发了一桩尘封已久的司法腐败大案,两次当庭提出回避执法不公、枉法判决、□□□□的行政庭长葛佩玉,当庭批评椒江法庭杨院长和执法大队警察不穿官服的违法执法……3月8日我孤身一人上法庭拿传票,庭上葛佩玉宣判两个判决,竟给我一份判决书,要我签收两个判决,我据理力争,就被早待命在二楼的十几个警察当庭两次打倒在地,拖出法庭后就拷上手铐,塞进铁笼子里押送至此。现在我被打得遍体鳞伤,你们也都看到我的伤情,一次又一次报告求医,法院不理,监狱不管,病情恶化,我也像”熊猫“一样,只能直着进来,横着出去…… ”
刚说到“熊猫”,“熊猫”就喊了:“兄弟们,我死不了啦……刀片拉出来了。”
“小湖北”赶紧去扶他,招呼大家去看,大夥说“熊猫”的屁眼肯定是划成两半了,因为便盆中有一大滩的血,用水沖去,□□、□□□就露出了已锈蚀得发黑的刀片。“我们给老严和”熊猫“作证!”□□□喊了一声,“把人打成这样了,关入大狱还不给医,我们大家都给他们作证!”长毛“义愤填膺地一句,又激起了监狱中囚徒们的良知□ □□,表示要为我们作证。《见证书》写好后,黄佳佳、刘军田、周庭傑、林建国均签了名。大家怕”熊猫“韦小路再受警察殴打,没有让他签我的那一份;怀疑”九头鸟“ 是卧底,是公安的线人,所以也没有让他签名。大夥把《见证书》交给我时,我问: ”诸位,我很感激,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的情况比你们严重得多,我是政治犯或被称为异议分子,你们怕不怕受牵连遭报复,因为这是要交法院的。“”人在江湖,讲的是义气、□□和道义,我们不能见死不救!严叔,你尽管放心,因为我们见证的都是事实。 “我含着热泪收起了这份凝聚着热血、良知和道义的见证。
正在热闹之时,协警开铁门来提审我。我随法警出去,刚踏上操场的小路,见中院法官在喊:“名人来了!”我想他们调侃我,喊我“人大代表”也好,喊我“名人”也罢,都是掩饰不住“快意”奚落成了阶下囚的我。
台州中级法院由行政庭庭长虞林军带领来了两个法官,在例行公事后,我要求中级法院调查当庭的目击者,因为当日我是一个人拿着传票上法庭的,椒江法院不能打伤我,关我,甚至还诬陷我殴打法警。接着我就脱去上衣,要两法官验伤。并交上狱友们集体给我作证的《见证书》。我说:“见证我伤情的证人都在狱中,他们不怕受牵连报复,斗胆为我作证,你们现在就可调查他们。”后我说:“中共不想讲‘人权’总还要讲点 ‘人道’,我是第七次领教共产党的铁窗风光。”“我们只是接到你夫人递交的复议对你进行调查,验伤医病事由椒江法院管,我们会转达你的意见。”我知道法官的“遁词 ”已将我从“人道”出发的一切要求均推诿得乾乾净净。傻子也知道,法院若带我去验伤医病,不正好是“自证其罪!”我怎么会糊涂到如此地步。
下午,台州中级法院行政庭庭长虞林军又来了,只说:“你说的证人不肯作证,”就交给我一张“维持”决定书。我想:他们决不会罢休,本案运作不知是哪一级的国家机器在操盘,显然不是一个小小的椒江法院杨东才院长就能下如此狠手□□□的。现在看来,还有更上一级或更上上一级的铁腕人物插手其中。不寄於任何希望,调整心态,把牢底坐穿。
有了笔,我就可躲着“九头鸟”背着监视器写狱中日记。
2005年3月12日,星期六,下雪
昨晚开始下雪,一夜无眠,看着鹅毛大雪把这个充满苦难和罪恶的大地複盖□□□□ □。监舍没有玻璃窗,冷风飕飕,如入无人之境。我们卷缩着,挤成一堆,任凭早春的严寒肆虐。北窗排风的气窗中,北风不时刮进雪花来。三月□江南,竟下这么大的雪,这老天也太离谱了。
今天“长毛”出狱,他拍着胸脯表示愿意帮我做点事,我犹豫,写好的日记为防止再次清监或搜身,都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卷成小条用塑胶纸包裹塞入牙膏中。我说:“你真不怕牵连就帮我把换下的衣服带出去。”“长毛”以为要带走留有血迹的内衣内裤是作证据用的,豪情十足地说:“老严,我人在东西在,办不了这点事,就不是我”长毛“ 了。”“长毛”不知道衣裤中间夹有的这管牙膏中有我五天来的心血。我嘱咐“长毛” ,如果顺利地通过了检查,在出大铁门快到我们监气窗的位置,喊三声“7号”再见! “”长毛“不同意,他说:”怎能和‘7号’监狱再见,□□□那不吉利,我就喊:“7 号‘永别了!”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长毛”如约喊了,我也就放下了悬在胸口的心。
“长毛”一走,大夥一边把我的被褥向南拉,紧挨窗口,一边说:“严叔,你成老大做牢头了!”我说:“不敢!在这里不管犯的是什么罪,大家在人格尊严上是平等的,不准欺生,更不能欺负外地民工,如果憋着难受,想出口气,要骂就骂我。每天饭后洗食具,清洁蹲坑,打扫卫生,由我开始轮流干。”
大夥说:“严叔,你有病又伤得重,那能让你干,你是老大,说的这些话我们中听。除了你和”熊猫“,大夥都轮流干。”如此,我成了“牢头”,是众囚徒的“老大”。
2005年3月13日,星期天,下雪,冰冻。
通道的玻璃窗是由协警或劳动号管理的,窗没关严又遇上地冻天寒,□□□□□□寒风凛冽吹得我前额冰凉。下半夜开始,我不住地打颤,一股寒气从心底泛起,使我的上下门牙直打哆嗦,我知道自己□不成了,勉强再写了几句,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
2005年3月14日,星期一,晴 冰冻。
昏昏沈沈地又过了一天,我和“熊猫”都吃不下饭,“1号”的劳动号将我们的两伤饭菜就偷偷送给“8号”分着充饥。由於条件反射使然。每当到了开饭的时侯,“饥汉” 的歌就会随风而来:什么“愁呀愁,愁得白了头!” 什么“…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
什么“……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点油……”今天,“1号”的“大鬍子”偷偷把饭菜送进去,矮个子协警就杀了个回马枪,沖到“8号”一看8、9个囚徒正在狼吞虎咽,就大发雷庭,大声训斥“大鬍子”,是谁给们饭吃的,并命令一班囚徒立即把饭菜倒回。一个个饿鬼饥肠漉漉地看着到了口的饭菜就如此被倒了□□□,“饥汉”再也唱不出“愁呀愁……”,和“……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点油……”□□□
2005年3月15日, 星期二 □□□朝阳,普照大地。晨曦透过高墙铁网洒在筒道的玻璃窗上,照出一片晶莹的光彩。我凝视筒道玻璃窗上那斑驳的水珠,它像十九世纪欧洲点彩派大师乔治。修拉在画布上创造出的傑作,令我神往。水珠慢慢结集在玻璃上徐徐流下,有如凝结在我心头的血泪。
早餐后又听到小个子协警在训斥,因为“大鬍子”将偷偷省下的四个“刀切馒头”塞进 “8号”监,刚好被抓了“现行”。
小个子协警将“大鬍子”骂了个半死,怒气冲冲地走了。我们却一个个向“大鬍子”竖起大拇指。夸其行善积德胜造七级浮屠。我说:“共产党没有饿饭的罪,那怕明天得拉出去枪毙,也不能剥夺最后的晚餐。”跟着“大鬍子”做劳动号送饭的都是枫山村的失地农民。他们也有他们的冤屈。因为维权得罪了官、商一体的权贵,一夜之间将他们从睡梦中一网打尽,罪名是曾参与过赌博。开发商勾接政府官员圈地,成了富甲天下的豪强。资本家已在共产党内,豪强坐镇党委会,出钱指挥着专政机器。开发区强制征地,以“大学城”的名义强迫农民离开祖辈生存的村庄和土地是政府行为,由公、检、法配套进行。开发商的商业开发成了政府官员有利可图的肥肉。巡特警带着盾牌包围村庄,抓捕维权农民的事,在中国农村时有发生,台州以“上撚”和“栅桥”农民的为最。
“可爱的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每天都演绎着正对失地农民城市强制拆迁户和下岗工人的暴行常见於报章。喝农药、上吊、跳河、自焚的;被殴打致死、致残的,被关入大牢的……。“可爱的中国!”方志敏在40年代发出的感歎!为何在过去了六十多年的中国,仅仅是历史的一个轮回呢?
2005年3月19日,星期六天气阴冷,寒风入骨,寒颤高烧持续不退,昏沈之中已过去三天。期间,多次“求医” 仍遭拒绝,理由还是那么简单“因为你是椒江法院关入大狱的,我们无权”。看我咳得利害,一个胖协警发了善心,让我吃了两片退烧的药。
阴雨绵绵,我的腰背肿胀酸痛,漫漫长夜中,我在生死之间沈浮……“艾滋病”说: “你是阴伤,内出血。过去我被人暴打后关入监狱,是将浸透尿的布缠腰,喝自己的尿挺过来的,没有这一招,我非死即残。”“神偷”说:“此方很应验,是江湖上自救的绝招。”
大夥可怜我处於绝境,就要让“小湖北”撒一泡晨尿给我喝,他们称“小湖北”撒的是 “童子尿”特别灵验。“小湖北”拿着撒了半塑胶杯的尿犹豫了片刻对我说:“严叔,我破过身,不是童子尿,得过肝炎……我给你说明白,你喝还是不喝?”“什么叫‘破身’,得肝炎是什么时候?”我问。“小湖北”回答不了第一个问题,就告诉我十二岁那年生过一次黄胆肝炎。病急,乱投医,为了止痛,没什么讲究了,我让“小湖北”加些自来水,撚着鼻子一气喝了下去。大夥立即拿来“长毛”留下的两床被褥,给我垫了厚厚的一个窝,照顾我躺下,说一定会好的。我也想不了那么多,一切听天由命。早上小个子协警领劳动号来清扫筒道,被称作“猴警长”的周庭傑,特地将我高烧、寒颤、内伤疼痛,三天水米不进的情况向小个子协警报告,还说:“你们不给药吃,他都喝童子尿止痛了。”小个子协警鄙夷地看了一眼,就沖着“神偷”大骂起来,神偷不甘示弱,在铁门前咬牙切齿……“猴警长”指着小个子协警的背骂他:“生儿子没屁眼。”算是给他的同乡出口恶气。
接着“猴警长” 装模装样拍了一下铺板审讯“小湖北”:“什么时候‘破身’的?” “艾滋病”和“九头鸟”押着“小湖北”,“小湖北” 只交好待了14岁那年和13岁的女生初试云雨的经过,被“猴警长”判决“验明真身”。三个人一轰而上就扒“小湖北 ”的裤子,“九头鸟”即唱起了儿歌:幼稚园,我的家,老师爱我我爱她,老师爱我小鸡鸡,我爱老师大咪咪……。如此这般,“神偷”破涕而笑。
期间,又关进了徐正利,北岸百家徐人;林建军,椒江葭芷人:曾小强,四川省资中县太平狮子石龙村人……。“神偷”和“猴警长”今天出狱,冒着危险,他们也拍胸脯帮我带出几件衣服,内有两支牙膏。当然这一切都背着墙角的电子眼和躲着“九头鸟”干的。
2005年3月21日,星期一 阴今天又见到墙头的喜鹊,连日来不断有喜鹊光临报喜,想当然是个好的兆头。我负疚对喜鹊不断地说:“今天,农历的2月11日是我妻生日,我…… ”
不断地“求医”仍被推诿、拒绝。我在神志不清中又渡过了三天,据说这几天我的生活起居都是曾小强帮助的,这个很刚强的四川孩子,看到我小便的颜色后,大吃一惊,忙着帮我喊着:“报告求医!”,协警们麻木不仁和司空见惯的态度让我再次沈入鬼影幢幢的地狱, 黑暗中,可爱的中国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醒来如厕,见茅坑边蜷缩一个新犯人,因没有被子,被冻得直抖索。我让扶我的曾小强把我毯子拉出来给新来的囚徒盖上。新囚徒擡起头,惊得小强直叫,原来又是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右眼窝黑紫色,额头二道伤口流着血。问他谁揍的,他却三缄其口… …。
新囚犯的光临和遭遇,惊醒了同监的人,没多久,“8号”“6号”监的囚犯也被闹醒了。看看别人,想着自己,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支低沈的旋律在狱中响起,如泣、如诉,充满着乡愁……在囚徒的灵魂中徘徊。“白天思念小妹妹,晚上思想爹和娘…… 何日重返我的家园……”
“九头鸟”也被闹醒,突然从地铺上坐起来,他用高昂的歌喉唱起了《社会主义好!》惹得同铺囚徒群起而攻之,那一边接着又响起“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九头鸟”不甘示弱,又唱起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一下,地铺上闹开了。 “艾滋病”带领三个囚徒,坐上“九头鸟”的后背,挠他的胳膊窝,问他是不是公安的卧底,专门对付严叔的?
“谁他妈的都坐牢了,还唱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有权有势的人抢钱几个亿,我们穷得叮噹响的还得坐大牢。”“九头鸟”被挠得受不了,赶紧讨饶,并说我唱的是 “没有共产党,才□新中国。”,大家还逼问他第二个问题,“九头鸟”说:“孙子才做卧底,打小报告。”息了口气后说:“我是当兵时在部队唱惯了这个歌。”大家不再挠他了。“九头鸟”坐了起来,掏出衬衣袋中的《外罚决定书》对大家说:“老严没纸写证明,用这张纸的背面,给老严和韦小路写个‘见证书’凭我们的良心给严叔和韦小路作证,现在,从我做起。”他第二次跟我要笔,拿笔后写下:“证明,我是9号住入7号监,见铺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老严左腰背肿,有十几公分伤口,左肩肿大,有二道伤痕,左手背有伤口,我们扶他去小便,小便是赤红色的像可乐,另一个是广西人韦科建(韦小路)两眼被打成紫色,头面肿大,两眼眼圈,特别是左眼圈成褐色(俗称熊猫眼),他俩一直没送医院治疗,老严后一直发高烧,卧床不起,求医多次不给看病。舒敏2005 (年) 3月21日,湖北荆门市人,(手机)13857667842 .”九头鸟“以自己的壮举,洗刷了这么多天背负着的”卧底“的恶名。受到感动,曾小强、黄佳佳也都写了见证,连被打得不敢说话的韦科建(韦小路)也写了。
铁栅门响了,协警来巡夜,嘟嘟囔囔训斥着。大地又沈了入黑暗,五更寒气袭人,熬过这一刻天就快亮了。“可爱的中国”,什么时候你才能真正变得可爱呢?
后记:在国、内外舆论的声讨下,作为“人权个案”,“中国人权”和“国际笔会独立中文作者笔会”都在第一时间,向日内瓦国际人权大会提起控诉。22日,我被释放去验伤看病,经台州市立医院和台州市中心医院确诊,前者出具的《医疗诊断证明书》和《入院证》上写着:左肾挫伤,左侧肩部外伤,上呼吸道感染,后者的《医疗证明书》和《入院证》上写着:左肾挫伤,左肩部软组织挫伤,血尿。由於,要付4000元~7000元的住院费,当日,我找到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行政庭,虞林军审判长说:“这是椒江法院的事,我们无权过问。”下午又去了椒江法院,找不到院长和审判长葛佩玉,只好先把《医疗诊断》和《证明》交给行政庭的邵丹和法警大队长谭阳,表示了我的抗议和要求法院支付住院费。谭阳极力推诿,我说:“你指挥一帮法警群殴我,对一个62岁,连坐公共汽车都得受到照顾的老人,喊着‘装杀脚!’(狠揍他!) 拳脚相加,你就没有一点点良心的自责吗?……”
“你们一个捏造‘殴打警察’罪名,你说我倒底殴打了哪一个警察,能出示他的医疗诊断吗?根据目击者称:当日你手背出血,是殴我时用力过猛打出来的……”谭阳缩起手狡辩道:“这是3月4日开庭时致伤的,是呀,我可以说成是你那天抓伤我呀!”“真的假不了,到了时候,都会有人出庭作证的…… 第二天,我去了椒江区公安分局,找公安分局法制办和纪检,控告警察将韦小路殴打重伤之事。向他们交上韦小路出狱后拍的照片(16天后拍的照片上眼窝青紫,两眼球充血仍历历在目)和同监狱友们的证词,要求严惩打人警察。由於韦小路被打后视物不清,脑内疑有瘀血,住不起医院已回广西老家,不能亲自来指认打人者。椒江公安分局也表现出应有的重视。下午,我收到纪检金方仁警官的数次电话答复。作为自律而设的纪检,在自己监督自己之中,我不期望得到更多的说法。如今”权力在官府,道义在民间“ !一切都将成为过去,进入历史。但我相信:那些残踏法律,作恶多端的人终究要被钉上罪恶的耻辱柱!
愿一个自由、民主、宪政的可爱中国,早日降临。
(文中涉及的名字为真实姓名,最后两篇是我出狱时亲自带出2005年3月25日并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