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澳杂忆
杞人(大陆)
外甥在香港工作多年,2001年初邀请我们夫妇去香港过年,但我兴趣不大,心想不过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不过,不想去并非是我痛恨资本主义,而是,生性好静,不喜繁华,让外甥花好些冤枉钱,买个不值,不合算。无奈,他舅妈想去,我姐姐催促,小年刚过,即乘京九列车直抵深圳,开始港澳二十天行。那天,一下火车便觉燥热难耐,当地的气温如同北京的九月,我们身著北国冬装,内衣早已湿透,于是便先洗澡换衣。都说是“飽帶乾糧暖帶衣”,我们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吃过早点即去邮局,将大衣、毛衣、毛裤通通打包寄回北京,顿觉身心轻爽。外甥从香港开车过来,带我们游览市区,又去梅沙海滩,品尝海鲜,参观“明斯克”号巡洋舰……,深圳一日游,不得闲,不觉累,晚上外甥返回香港。第二天一早,过罗湖海关,用了三个多小时,主要是在咱们这边等待,等待什么?不知道。一旦跑步冲向他们那边,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完成过关全过程,个中原委,闹不清楚,初尝“兩制”。过关以后,乘轻轨到红墈,外甥开车来接,经海底隧道到港岛,住进一套两室一厅的空房。这是我第一次离开社会主义土地,所见所闻,怎一个“闊”字了得。
先说高楼大厦。九龙半岛和香港岛靠近维多利亚港湾一带,楼房密集,座向是你朝东我面西,或斜或正,或胖或瘦,这位突兀而起,刺向青天,一旁却又矮小如蘑菇丛生,形状不同,风格迥异,虽是鳞次栉比,却不觉得拥挤。香港是岛城、山城、海滨之城。我住的地方地势略高,不知是道路追逐楼房而蜿蜒爬升,还是楼房因道路而闪转腾挪,二者不构成夹道欢迎式,倒像捉迷藏,这一座跳出来立于道旁,旁边那座却又隐藏于视线之外。我们沿赤柱海滩漫步,一边是海,一边是山,山峦起伏,一两栋别墅半隐半露,幽静,安逸。更远处又见稀疏错落两三座如玻璃罩样的高楼耸立于山腰,居住者、观赏者各得其所。浅水湾雨雾朦朦,不见高楼大厦。澳门黑沙湾的旅舍,如同贴在山坡上的一片树叶,像是生怕惊动自然造化。走进香港科技大学的校园,寂静,清新。草地,溪水,树木,把楼与楼巧妙地隔开,宁静,致远。反观清华、北大,生活,商业,教学,科研,楼楼相去十数步,数十步,已到了“只能間苗,無縫插針”的地步。香港难道不是寸土寸金之地?
北京市这些年,高楼拔地而起,如雨后春笋,林立,速成,雷同,闹得慌。不知是设计师的知识产权未受保护,还是建筑商节省了设计费,一群穿制服的楼们,高矮差不多,形状差不多,气质差不多。香港的楼们,张扬个性,得大自在,显示的是资本主义。北京的楼们,出身于计划经济,带有组织性、纪律性,夹杂一些长官意志,显示的是社会主义。北京可见“亂丟垃圾”式的建筑,与周围环境很不协调,香港未见。在北京,比乱建更糟的是狂拆。文物、古迹、故居,说拆就拆,专家意见顶个屁,大手大脚,透著有。若干年后,觉得有点不对,参考旧照片,再盖一座新的,说是做了一件“得民心的大好事”,对于过去的胡来,至今没有哪个组织或个人站出来声称对此事负责,缺乏勇气,也少诚意。好在,毁的少,留的多,北京仍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溥仪卖了不少国宝,故宫的国宝还是很多很多。香港跟咱们不一样,邓丽君的故居也是故居。
再说车水马龙。这里空气潮湿,道路和墙壁像刚刚刷洗过,一尘不染。路面稍显暗红,与路边墙体色调协调,又像传宗接代的硬木家具,被主人天天擦拭,老漆已被擦进木纹,越显经年,坚固,珍贵。路面没有裂痕(北京常见),坡道的路面如使用多年的搓板,沟槽不深,棱角不尖,车行其上,平稳防滑。北京的立交桥光滑,便于追尾。路边看不见粘贴的简易广告,更找不到痰迹、烟蒂、纸屑、口香糖…,也看不见清扫工。漫步在郊野公园,林木虽不参天,却遮天蔽日,浓密幽静,溪水顺山石急流而下,有几处为野炊或烧烤准备的炉灶,都很整洁,有使用过的痕迹,没有任何垃圾,没有清扫工。市面上警察很少,没有武警,也没有交通协管员,我们的社会制度优于他们,对于社会秩序、社会安定,他们却比我们信心足,为什么?几天年假过去了,外甥上班,我们两人按照地图漫游。公交车对老人半价,海洋公园的门票百元,我也可以享受半价,无须老年证,原因可能是:“誠信”被社会成员看成行为的底线。北京市的公交车,离休人士能享受免票待遇,我在车上就曾看见售票员对持离休证者白眼相待,甚至说一两句听著不舒服,又不好回应的话。其实,采取明补的办法更好,北京公交司售人员的月收入与票款直接挂钩,免费乘车等于政府请客,司售人员买单,岂不是制造矛盾?把城市老人分成两类,把离休人士置此尴尬地位,只为省几块钱车钱,不值,带些小家子气。不禁想到,“小道聽消息,大道學社論”。正规的,官方的消息,传达时必是“先黨內,後黨外,先幹部,後群衆”,不可乱了规矩。等到向全体群众传达时,几乎是尽人皆知了。公、侯、伯、子、男。铁帽子王、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省军级、地师级、县团级,不知有没有镇营级、乡连级…。长征干部、三八年以前参加革命的、四五年以前参加革命的、四九年十一前参加革命的。等级文化无处不在,却又说“革命不分先後”。在香港的这几天,由于地下管网施工而挖开路面的现象未见。北京的主路,从建成通车开始,反复挖开,有的地段甚至一年挖开几回。立交桥建成没几年就又改造,说是“交學費”。“允許犯錯誤,允許改正錯誤,改了就是好同志”,到底是谁犯错误了?是哪位“拍板”者随意拍板?义务教育经费捉襟见肘,是不是为“拍板”者反复“交學費”了?香港路窄,车多,不堵。多是单车道,繁华地段也只是双车道。去沙田看赛马,散场时,堵车(缓慢蹭行)数分钟。去山顶(太平山)看香港夜景,如同到北京必登长城一样,坡陡,弯急,路窄。去宝莲寺(大屿山)看大佛,大巴灵巧地盘山,从车窗俯视下方,路面几乎与车等宽,隔一段有一个错车的位置。这两次沿狭窄山路长距离行驶,见证了只要是规矩合理,严格遵守,不必三车道,四车道。北京堵车的原因之一是因为非机动车多。可是,两种车辆各行其道的路段也常常堵。他们不超车,我们平时有加塞儿的毛病,在公共场所,没养成保持礼貌距离的习惯,常常挤来挤去,开起车来老想超车,难免刮蹭、追尾。只怪那个年代净顾批修,没空儿斗私,修不修早已无法论说,净剩下遍地的私。有流浪者露宿街头,未因“影響不好”被“收容審查”,据说流浪者有权选择这种生活方式。有法轮功信徒,打著横幅静坐,无人围观,无人干涉。在尖沙嘴火车站钟楼前的文化广场,我看见一位中年妇女,向几位聊天的菲佣(外甥告诉我的)讨要她们手中的零食。从衣著看,像我们北方人,可能是偷渡客。除了我,周围没人关注,我只看见这一位乞讨者。十多天,公交车上,繁华的步行街,商店,没见有人争吵。在我们北京,则是司空见惯。没听到汽车鸣笛,或慢行或停车,香港司机不鸣笛,不催促,北京司机不耐烦,等不得。
房地产是香港的支柱产业,必得盖楼,难免遗撒。几天来,几乎走遍大街小巷,不见工地。我问外甥,他说:“咱們樓斜後方不是正蓋嗎?”我怎么没理会?第二天,特意走过去看看。工地在楼群包围中,楼体被完全遮挡,没有洋灰搅拌机隆隆的声音,也听不到其他机器的声音,没有高音喇叭的吵闹声,没有在地面指挥吊车的刺耳哨声。偶尔有卡车开出,车身和轮胎都很干净,开过去路上不留痕迹。没有“迎×× 爭××”,“安全第一”,“質量第一”……,光秃秃,什么标语口号都没有,无声无息。我们北京的工地都是轰轰烈烈,只有在临近高考前的几天,附近居民以高考为由,有关部门一再过问,才能在晚上十点以后停止噪音,整个工期,周围的居民只能忍耐,遗撒现象难以消除,我们可以提意见,他们连意见也用不著提。 文化是城市的灵魂。它是一种氛围,受到感染又难以表述。赤柱岸边的海神庙,面向大海,殿堂是敞庭,没有围墙,更无山门,海神面向无际的大海,渔船在海上便可远远看见海神,庙宇色彩略显华丽,感觉快乐、安祥、富足。澳门屯仔有一座袖珍教堂,礼拜堂面积虽小,堂顶高而修直,礼拜堂内明亮、庄严,小巧而不失肃穆。在北京,我参观过一些博物馆,如,历史博物馆、革命博物馆、自然博物馆、军事博物馆…。内容丰富,美中不足的是累,很累。多数是大玻璃柜里摆放展品,配以文字说明,如果不是目标明确,只是泛泛地看,往往是虎头蛇尾,不胜单调、劳累,草草结束,辜负一片丰富的知识海洋。走进澳门博物馆,不见宏伟厅堂,馆内曲折迂回,各成章节,每个角落都是一个特定环境,实物、比例、光线、色彩,使参观者像是穿过时空隧道,身临其境,物我相融。不同的说法也是收获。四大发明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已是全球公认的事,馆内展出葡人早我们几百年就使用印刷技术,除非学者,一般人谁去考证。俄国人说,飞机、火车、无线电……都是伟大的俄罗斯学者×××夫、天才的俄罗斯学者×××斯基…发明的。知识应在不同的观点中建立起来,单一说法建立起来的结论,较为脆弱。历史需要考证,科学需要论证,从中学,甚至小学就应及早培养思考、分析的习惯。遗憾的是,我们在学校学的知识都是板上钉钉式的结论。一间中式房子,一家人正在打麻将。一组葡式楼房,色调浓重,光线柔和,参观者如同走进童话世界。一条小河,岸上是木桶,低矮民居,船上的渔夫正在拢岸,光线昏暗,好像亲临二百多年前,傍晚时分的澳门鱼村。时光远去的澳门街景,小贩或挑担或推车,还配有音量恰到好处的叫卖声,我不懂方言,但觉身在异乡。馆内有露天茶座,有咖啡、点心,还有图书。可惜时间有限,要不然,在这里呆一天,三层展区,反复仔细端详,绝对是一种享受,且可带走无穷回味,细细咀嚼。走进澳门街边的餐馆,来到楼上,面积狭窄,屋顶低矮,壁上挂的是海盗佩带的刀和其他海盗用具,油灯昏暗,就餐者如同走进十五、六世纪的海盗船上。葡式西餐味道如何,并未留下深刻印象,却享受了一次难忘的“飲食文化”。北京的东来顺,除了中央悬挂一块简易的、新的、小牌匾,上书“東來順”三字(没有落款)外,无任何文化氛围可谈。我们晚九点才就座,边吃边聊,不到十点,尽管有两、三桌客人还在用餐,服务员就开始彻底打扫餐厅卫生,人家下了逐客令,我们赶紧结帐走人。我说的是2003年夏末,市场经济中的王府井“東來順”。
据说,香港有大小庙观五百多。大年初三,外甥带我们去“黃大仙”。我原以为大仙就是“大仙爺”,就是黄鼠狼,何况还有一个黄字。七七事变前,我家暂住东四七条,偌大的前后四进院子,还有东西两座跨院,只有我们一家几口人居住,房多,人少,大门紧闭,后院就闹大仙爷。没听说谁家把大仙爷当神仙供起来。香港人有点怪,居然把黄鼠狼请进庙里。去了才知道黄大仙与黄鼠狼无关,也没弄清楚供奉的到底是哪路神仙,老远便见烟雾缭绕,刚进山门就已经睁不开眼了。善男信女,摩肩接踵,人人手举成把的燃香,熏得我泪流不止,没进大殿,就出来了。上车后才想到没买门票。再回忆,庙门以外没有售票处。教堂、寺庙、道观本不拒绝任何人走进圣殿,并不因身无分文而被拒之门外。改革开放以后,内地寺庙庵观普遍收取进庙费,不同于布施,给人一种交易或消费的感觉。北京有名的宝刹灵光寺(八大处第二处,供奉佛牙舍利)竟然把威严气派的山门改造成为一座烧香许愿的殿堂,僧侣俗人穿墙(便门)出入,多了香火钱,少了些肃穆,神秘,平添了些许俗气。走近宗教,也能感觉两制。
购物。逛街、购物是每天的主要内容。购物环境安静、整洁,铜锣湾、湾仔、中环……顾客虽多却不拥挤,售货员不主动搭讪,顾客没有被催买的感觉,可以从容挑选,而且还很有价格安全感。书店顾客少,图书品种繁多,每册多在百元上下,我钱紧,喜欢特价,这里没有;何况,还有“文化管制”,买了未必能带回去,没买。有一家台湾设立的图书馆,楼上的阅览室面积不大,有报纸、杂志,未见谩骂、诋毁之词。朱德留有诗句“願將菊酒解前仇”(契园赏菊),和平统一乃众望所归,北京与台北为对方各开一个“窗口”,必是一件有利于中华民族的大好事。如果把党的利益让位于民族利益,那将是二十一世纪中国头一件大善事。参加过几回中等档次的宴请,以海鲜为主,吃的是什么已经记不得了,我说的中等档次指的是在大堂用餐。十几桌,桌桌满座,有老有少,像家宴,像亲友聚会,没人劝酒、吆三喝四、高谈阔论,餐厅明亮华丽,气氛温馨不喧闹,也没人大声使用手机,主导思想是“尊重環境”,不必大声宣告“我在這兒哪”。平常,我们自己做饭,三天两头在附近菜市买菜。这里的白菜一劈两半,可见价高。不还价,我们不懂粤语,并不影响成交。有一家卖猪肉的摊贩,一位妇女正在买肉,我弄明白单价,请摊主也给我照样切一块(语言不通,傻子过年——看界别儿),他听到我们的北方口音,抬头不屑地打量了一眼,故意抬价,从同一个部位切下,差不多同样的两条肉,价钱却高出一倍,明摆著不打算成交。问他为什么两种价格?他拿起肉来,往肉案上一摔,说了一句我们都听不懂的话,再也不理我们了。三十多年前,我住在宣外一条胡同,拐弯处是一家油盐店,副食本上的供应都在这里兑现,肉票每人每月一张,一般是将全家人的肉票集中,分两次解馋。有一次,我去买肉,摆在案子上的半扇猪,几乎是全白,明摆著,瘦肉被片去了。我拿著肉票指点著四、五厘米厚的肥膘盖著一层一、两毫米厚的瘦肉:“這肉太肥”。店里的老刘皮笑肉不笑:“那,它就這麽長的,我有什麽法子?”那年头,副食店的售货员,工资不高,级别不高,社会地位不低,都得哈著他。每户每月二两芝麻酱,全在他老人家手腕这么一抖擞,或许有三两多,反正倒进瓶里就不能再倒回桶里,照分量给钱就是了。本儿上的鸡蛋不能多买,可以多买一两个硌窝(有一点裂,没破)的,完全破的就磕在旁边的碗里,价钱一样,不能让国家吃亏。遇到老刘高兴,赶紧回家拿碗,这一碗鸡蛋端回家,一顿包圆儿(全吃了),如同小年。常言“店大欺客”,一个人经营的肉摊算不上店大,难道三十多年前大陆的特色居然传到香港来了?不知道菜市场的领导是哪位,没法提意见,何况身边没翻译。晚饭后和外甥说起这件事,他说:“有一部分港人對於回歸,心中耿耿,對待從大陸來的人抱不友好態度。不過,連買賣也不顧了,很少。”其实,他们热爱中华文化,春节气氛很浓,那位肉摊老板穿的是中式对襟上衣,柜台后上方供有关羽神位。他希望英国人管理他们,不喜欢一国两制,这不关我什么事,不该拿我撒气。
个人与社会。北京人,家家装防盗铁门,低层楼房的窗户加装铁栏,为了安全,顾不得方便,美观。香港人不是这样。香港马路上不丢井盖,路边的雨水口也未见缺失铁箅子,北京市对类似现象拿不出好办法。我家门口的小马路,便道旁是草地,绿草中每隔不远有一盏灯,高出草坪约半米,铁艺灯座托著灯罩,很有情调。不到半年,有一天散步时,看见每盏灯都被砸碎,非常可惜。路边,几十个汽车临时泊位计价装置,还未启用,就被砸得东倒西歪,我估计偷井盖的,砸路灯的,砸计价器的,十有八、九是外地人,是涌向城市的失去土地的农民。我不认为这种行为有什么理由,不过,一定有原因。失去土地的农民,进城找不到工作,或是,找到工作却拿不到工钱,看著城里人住高楼,吃鱼肉,遛狗,他们该怎么想?北京人那么有钱是因为北京人贡献大?两种户籍,两种政策,农民的父母,农民自己,农民的子女被固定在贫瘠的土地上,甚至连赖以活命的土地也失掉了,看不起病,念不起书,没办法改变命运。偷井盖,偷自行车,偷隔离护栏,粘贴小广告,绝不是谋生之路,更不是发财之路,只能战战兢兢勉强糊口。砸路灯,毁公物,藉以发泄郁闷不满。不是说“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民”吗?结果却是教育农民者被农民实实在在地教育了。“和諧”不可能来自倡导和说教。八九年春夏之交,为了反腐败,关心国运的人们,天天向天安门广场和长安街一带聚集,那一段时间,北京的公交秩序,突然变好,“您先上”、“對不起”、“沒關係”、“勞您駕”…,这些词儿已经久违了,人们不再为琐事争吵,车上失窃的现象也不见了。后来,人们谈起那一段,对在北京街头少见的和谐气氛,很是怀念。那段时间,个人与社会的关系发生了急剧变化,人们感觉到,在这一特殊时期,自己责任重大,主人翁意识是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国人从来都是听报告,听指示,学文件,领会精神,谈体会,“統一思想,統一認識”,甚至,“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在執行的過程中加深理解”。突然,人们意识到,自己也可以表达自己的声音和诉求,依照宪法行使公民的权利,尽公民的义务。既没教育,也没倡导,团结,和谐氛围,不请自来。孰料,风云突变,镇压过后是一片死寂。人们在无法理解、万分悲愤的心情下又一次被“統一了認識”。和谐渐退,回归于冷漠、无情、麻木。井盖丢失日渐增多,没丢过自行车的家庭属于稀有家庭。“三農問題”成了问题,“下崗”、“待業”越来越普遍,有人进入世界富豪排行榜,有人在贫困线上下挣扎。资本家(民营企业家)纷纷加入共产党,他们身兼剥削者与“工人階級先進分子”双重身份,马克思主义被发展成一门十分高深难懂的“理論”。八十年代以前,中国不可能有大款,不可能有个人资本,家庭中能有老三样——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已经令人羡慕不已,二十年后,其实,不过十年,甚至三、五年,个人资产就上亿,进入世界富豪排行榜,不是暴发?北京市一所非常有名的重点高中,政治课把关的教授级高级教师,在电视上做高考前辅导,“中國目前有沒有剝削階級?”他十分肯定地说“沒有”。“民營企業家不是剝削階級嗎?”答曰“中國是社會主義,有剝削現象,不存在剝削階級”。高三的毕业生不会被他的狡辩愚弄,从他那里学到的是诡辩,学到了“白馬不是馬,是白馬”。1949年前,中国最大的资本家荣毅仁能进入世界富豪排行榜吗?那时中国有剥削阶级,如今仅仅存在一点“現象”?国家大事,世界大事,尽在“人民不宜”的阻隔下被筛选,被编辑,知情权大打折扣,怎么当家做主?九七年香港回归,港人捐赠“複明列車”为边远山区的白内障患者免费复明。我从电视上看到,取下绷带的患者,被眼前景像感动得几乎下跪,流著泪连说:“感謝黨,感謝人民政府”。就是这样的老百姓,头系羊肚巾,身著民族服,被招进人民大会堂,听政府工作报告,“討論並決定國家大政方針”。还有那位睁大双眼、渴望求知的农村女孩,她的照片成为“希望工程”的象征,为此,她十四岁就“當選”为共青团中央委员,乡亲们羡慕她小小年纪当上大官,去北京开会。而为反腐败静坐的示威者,却倒在机枪坦克下面,如此的“人民當家做主”怎不令人沮丧。先进社会应该是一个较完美的自动控制系统,只有正反馈,没有或不允许有负反馈的系统是不稳定系统,必将发生自激。“來之不易的穩定局面”是不稳定的前兆。哪里发生矿难,那里必有众多武警和110警车,“和諧社會”怎能靠倡导和教育?赵紫阳的遗体告别仪式,媒体不报道,知道的人很少,敢去告别的人更少。当天一早,政府动用大量警车警力,玉泉路以西,警察比行人多,八宝山火化场停止一切业务,通往火化场那条马路实行戒严,没有证件不许参加告别仪式,不许拍摄,站在远远的路旁拍摄也不许。人民政府如此惧怕人民,怎么“和諧”?有的只是忍。其实,忍,代价更大,更危险,双方都危险。
离开澳门前往广州,阴雨中小住三日。拜谒黄花岗烈士陵园,雨雾朦朦,安静,肃穆。烟雨中游览七星岩,环顾上下左右,多天然,少人造,实在是“人在水墨畫中游”。不同于上海外滩,珠江沿岸不繁华,不洋气,几只货运木船,停靠在较远的对岸,漫步于岸边,不觉又是半天。香港回归已过去四年了,两制的根本区别何在?他们有股票、期货、买空卖空,我们也有。他们有资本家,我们有民营企业家,而且处于世界排行榜前列。他们有剥削,可是,不允许拖欠工人工资,我们不仅有剥削,甚至不给工钱,一拖数年,欲告无门,成为国内普遍现象。天赐良机,四川妇女熊德明巧遇温总理,鼓起勇气告御状,才得解决,被拿不到工钱的打工族羡慕不已。讨回本该属于自己的血汗钱,反而成了“天上掉餡餅”,为此,她被评为年度十大杰出人物,实实在在是我们这一制的悲哀和无奈。只有当“問題到了非解決不可的時候”才能摆到领导的议事日程上。久拖多年,逼出人命,几经上告,无人过问,被“焦點訪談”曝光,接下来必是引起“當地領導高度重視”。如何解决?则是“請看後續報道”;然而,“後續報道”如“泥牛入海”。好大的一个国家,只有一家“焦點訪談”,真担心他们“五癆七傷”。他们有领取失业保险的失业人员,我们有下岗待业人员。至于贫富悬殊,不论是差距本身还是两极分化的步伐,他们都差得远。罗湖口岸、拱北口岸隔开的,是“民主”和“人權”。
“爲黨,爲人民”,党在先,民煞后。“党的利益高於一切”,“民族利益”呢?把“民主”和“人權”视如洪水猛兽,视为现代文明的“敗筆”,却又奢谈“社會和諧”,会有这等好事吗?有的只是群体忍耐、群体沉默,于无声处不是和谐稳定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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