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旅德艺术家沈其昭
董 平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四十年代有一位同徐悲鸿齐名的画家沈逸千,用他独立的人格、勇气和智慧,活跃在抗日前线,被称颂为“杰出的爱国画家”。其子沈其昭继承了先父的遗志,走向画家之路,从两岁开始就开始画马,六岁时就被人称为画坛神童。沈其昭像他父亲一样用一支笔,让马奔腾,也像他父亲一样用一双锐利的眼睛,透视着世间的冷暖,他这一生就像他几十年来画的马一样永无止境地奔腾,从中国一直奔向世界。
站在父亲肩上
沈其昭他们父子都是以画马扬名,沈逸千的马铮铮铁骨,流露出一种激昂的斗志;而沈其昭的马气宇轩昂,有一种君临天下的大气。最绝妙之处是他们画的马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黑色的狂放的野性。
沈其昭先生生于一九三五年上海,那是一个动荡的年月。这一年的秋冬,上海爆发了震惊中外的“淞沪之战”,中国军人在国民政府的领导下进行了十周的血战,最后虽然失败了,但向世人证明了中国政府抗战之决心。特别是死守四行仓库的中国孤军,让世界看到了中国军魂,明白中国不会亡。沈其昭生于那样一种环境里,加上在家里受的教育,自然从小就感染了一股不受辱的血性,潜移默化培养了一种生当做人杰,死也亦鬼雄的骨气;男儿到死心如铁的气概。
在动荡的大背景下,沈其昭先生开始了童年的成长。
有人说;人的一生中母亲给了爱和恨的力量,父亲给了做人的道理。沈其昭先生有今天的成就同他父亲有着直接的联系。他是从爱到敬畏再到思念,每一步都有形无形牵着父亲的手一路走来。
说起沈其昭的父亲沈逸千先生,那是另一部传奇。也许他父亲的故事比他还精彩。他父亲在一九四四年突然消失,成了一个永远的迷。是他杀?还是自杀?
沈其昭先生记得清楚,当他还是很小时候,由于抗战爆发,父亲就离开了他们。大一点时他听大人们讲他父亲在重庆,而且去了战场画画。在小其昭懵懵蒙蒙的心里有一种渴望,想早点见到父亲。
从小沈其昭就懂得男儿当自强,那是因为家训,还有他铮铮傲骨的父亲言传身教。
他三岁时开始画马,六岁已经能画出一匹有特点和个性的马,十岁时徐悲鸿看了他画的马,感叹;将来能超出他的人,就是沈其昭了。
十三岁时沈其昭参加了一个上海成人画展,他画的马得到众家一致好评。报纸称呼中国画坛升起了一个新星。
那是一个转折点。沈其昭的感觉,是站在父亲肩上,抓到了向他射来的灵感。
沈其昭爱马,见马就画。不仅因为马均匀的形体给人强烈的美感,还因为马有一种奋进的精神。以后他常说他眼里总有一匹马在奔腾,耳里有它的嘶鸣。那马成了沈其昭心中之神。
可以肯定,从这开始,要让马在画中“活”起来,让马有生命成为沈其昭梦寐以求的目的。这一感悟对沈其昭以后的创作收益不小,也决定了他在创作这条路上遵循一个原则;无论画什么,都要力透在笔上,作墨在纸上,活在骨髓里。
当时在陪都——重庆,聚集了很多艺术家、画家,所以经常有各种活动举办,沈其昭一有机会总是缠着父亲要带他去。他觉得那不仅是一种荣誉,可以看见那么多的前辈们,像郭老、茅盾、老舍等等,而听听他们的讲话也是一种激动。他觉得他们同父亲一样,为中华民族奋起,不沉沦,做了他们该做的事。他们不仅有人格的魅力,还活得真实。在他眼里,那就是一座座仰慕的高山,他想攀橼而上。
沈其昭的生活似乎充满了阳光,未来会像他画的马一样无羁无绊奔驰在原野上吗?他憧憬着一个美好的未来。
然而一个巨大的灾难会在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中猛然袭来,无情的打击撕破了沈其昭编织的梦,它彻底改变了沈其昭的命运。
那是一九四四年,抗日战争进入高潮,不知何故有几天他一直没有看见父亲回家,开始祇觉得父亲太忙,或是又去了那一个战场画画。但有一天突然发觉家里气氛怪怪的,整个家里弥漫着一种悲哀。他从大人们的脸上察觉家里出事了,以后才知道是他的父亲“神秘”失踪了。
人们总说:苍天嫉恨英才。
他不相信这是事实,也记不清楚他是否哭了,祇呆呆守在大门前,期盼奇迹会出现,他父亲会夹着一叠画稿、携着一脸风尘突然走进来。然而他终究失望了,大门外还是空空荡荡,唯有寒风卷起的残叶在哀叹。
沈家在无助中挣扎,失去了父亲,就像小舢板突然遇到了风暴,失去了方向,在海里乱转。
马思边草拳毛动
一晃,沈其昭长成一个大小伙子,那已是“解放”了。沈其昭考进了苏州一所“革命大学”,“韩战”爆发。政府动员青年保家卫国,去“抗美援朝”,三个月后沈其昭他们学校全部学生都参军入伍。不久,沈其昭走进朝鲜战场。
“韩战”中,沈其昭是一个文化教员,在残酷的上甘岭战场上,沈其昭看见一匹马身中数弹,鲜血如泉涌,但它在主人的呼唤中奋然站起,又轰然倒下,这一幕震撼了沈其昭,从此以后他对马更爱。
战争快结束,沈其昭幸运地活着。
回来后他考进了江苏师范大学,意外的是阴差阳错被分去读体育。搞不懂是他身体健壮、当过兵,从小又跟一个名师学过武术适合学体育,还是当时一切都要听从组织的,反正他二话不说按时报到上课了。但事也巧,一次学校里一位教画画的老师无意中看见他画的马,惊讶不已,一打听才知道他是沈逸千的儿子,马上对他说:“你不要学体育了,赶快进艺术系吧”。沈其昭一楞,不知说什么好。老实说,他何尝不想读艺术系,何尝不想实现少年梦呢?但坎坎坷坷绕了一大圈,耽搁了无数时间,现在重回头行吗?还好校方识这匹千里马,马上让沈其昭直接上艺术系三年级学习。他的眼睛又闪动着那匹马的英姿,耳边又风动起它的嘶鸣。
大师刘海粟曾对他讲:“你是生不逢时,就当大器晚成吧”!一句“大器晚成”,沈其昭几十年画马不辍。沈其昭有一个天性,不会故意谦虚。哪怕是在老师、上级面前,他都会直接亮出自己的观点和所长,这一点他说他是继承父亲的遗传。
在学校教他画画的老师都知道,他画的马独树一帜,无人能比。但出于对这匹千里马的爱护、关心,于是对他讲:“其昭,你的马画得非常好,这方面我们没有什么教你的,我们主要是教你一些基本功,这会对你有用”。他其实很清楚,老师讲这话绝不是故意奉承他,毕竟画马已是他的“独门功夫”。
他画马不停,又只身远赴蒙古、新疆去看马和速写。他的马更加成型,不是唐朝韩干笔下的马雍容华贵,也不像徐悲鸿的马精巧细腻,和父亲的马也有很大的区别,应该说他青出于蓝。
沈其昭的马是一阵风,一道闪电,一层海潮。遗憾的是美梦还在精细的编织中,沈其昭人生的第二次暴风雨就来临了。一场场“政治运动”开始了。
在反右期间有一次在学校与几位同学闲聊,他说:“现在共产党腐败了”。同学问:“那毛主席呢”?他答道:“当然也腐败了”。
其实说者是无意,但听者却有意了。一个同学想要表现做了告密者。那个年代谁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去说伟大的主席不是呢?弄不好是会被灭“九族”的。
此事被告到校方,校方当然要严肃处理。当沈其昭交代那祇是随口说的。校方清楚沈其昭这个人,虽然家庭成份不好,但本人一贯的表现还是过得去。而且沈其昭在体育和绘画上数次给学校带来荣誉,校方不想就这样“费”了一个人才,又加上老校长特意的保护,沈其昭才没有被定为右派。算是蒙混过去了,但个人档案上还是被重重记了一笔。也就是这一笔,将会给他生活带来无数的麻烦和灾难。
由于他的反动言论,大学读完时,校方祇承认他结业,而不是毕业。沈其昭想继续读研究生的梦粹了。不久校方把他分配到一个工厂从事技术工作。这且不是牛头不对马嘴,一个学艺术的,去搞工程技术,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如果这仅是愚弄人还吧,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惩罚,一种形式上的“专政”。他争辩,抗议都无济于事,在一个恐怖的年月,检验人的标准是人的屈服程度,而不是像他所画之马,可以任性,可以奔跑出自己的身影。
当沈其昭还在苦苦思索哪些最初的道理,挣扎在一种悖论中,又一场更大的灾难降临了。文化大革命像暴风骤雨一下席卷全国。
从“文革”一开始沈其昭就与麻烦搅在一起,首先是家庭背景复杂,他家里很多亲戚过去都是国民党的高级将领,或在国民党内任过职。其次又扯上他父亲的事,说沈逸千是卖国者。再加他过去在学校时的反动言论和画的“封、资、修”的马。在疯狂的运动中,仅凭其中任何一条沈其昭都能被打如地狱,而他占齐了,注定了难逃劫难。
沈其昭不久就因为是黑五类和不爱国,被专政机关抓了起来。一切的申述、反抗都无效,最后被定了“莫须有”的罪名投进监狱。这一关就是四年半。在监狱里刚开始沈其昭心情很不好,反抗,被打昏五次,但他从不求饶,警察一看傻了眼,还没有遇见过这么硬的汉子。
在监狱里最难熬的还是夜晚,一到晚上,面对黑漆漆的四周,让人心慌意乱,仿佛沉沉的黑夜会在不知不觉中把人吞噬。沈其昭也有这个过程,慢慢苦熬了一段时间,才渐渐习惯,心情也安稳一些,他觉得这是在过一个又一个的“关”,他要培养一种“ 活”出去感悟。慢慢他奇怪地发现,在长夜难眠的夜晚,躺在床上眼前会闪现心中那匹神马,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奔腾激越的嘶鸣,奔腾的英姿,他情不自禁地一次又一次坐起,对着黑夜高喊;驮我走吧,让我和你一起自由飞驰!
一晃四年半过去了,当他在牢房里被叫出来,告诉他可以回家时,他并没有一种新生的感觉,这莫须有的罪名本来就不成立,又有什么值得去高兴呢?一个八十多公斤的人被关成了三十多公斤,谁人能服呢?当他从监狱的大门走出来,妻子站在旁边却不敢认他,单凭这一点,他就明白了一个事实;这个专政机关不仅要摧残你的精神,还要消灭你的肉体。
但走出监狱时有一件事让他激动了。当他跨出监狱大门,走进一条小街时,一个警察跟在后面跑了过来,他有些诧异,这警察跑到他面前不说一句话,对他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然后说到:“沈先生你是好样的,关进来的人几乎都爬下了,但你却天天在牢房里练画画和气功,而且从不下软蛋,是个硬汉子,我代表监狱所有的警察向你致敬!”沈其昭无言以对,是他自己的正气伊始,还是那些警察良心发现呢?他真的弄不懂了。
说到在监狱里练画画和气功,这是他能在苦难中挺下去的精神支柱。记得他才进来想画画,没有纸和笔,他就把身上穿的棉袄撕开一个洞,从里面扯出一团团棉花,然后沾着水在地上、墻上画他马。棉花扯完了就用手指画,愈画愈有感觉,愈画愈有一种随心所欲的感觉。以后那幅“万马奔腾图”的巨作就是从那时有了雏形。一匹又一匹姿态各异的骏马在地上、墻上成型了。
在监狱里练气功,这也是他的一绝。说起学气功沈其昭还有一段故事,那是在他父亲神秘失踪后,他就由他伯父沈六吉(中国著名的中医师)抚养,有一次一个气功大师同别人比武受了重伤,就到他伯父家养伤,伤好后,他为了报答沈家之恩,于是就毫无保留地教授了沈其昭气功。也怪,沈其昭有这方面的天份,一学就会,而且还不要大人的监督自己就练了。在监狱里画累了就练气功,对身体有好处,还能在画画时运气走笔。对于这一切,沈其昭自己讲,如果不是深恶痛绝这种“莫须有”的罪名,从另一方面讲他还要感谢这段监狱生活。
“民间医生”有绝招
沈其昭回到厂里,被安排去扫地和清洁厕所、垃圾。靠画马度日,他还不敢奢想,因为那不是一个能让马自由自在奔驰的年代。在满街大字报乱飞,武斗枪声不断的日子里,做什么最好呢?沈其昭自己问自己。在监狱里他认识了同牢房的上海交大归绍升教授,曾经听归教授说过一句话:“ 老百姓要医生,皇帝也要医生,土匪要医生。丰收时要医生,灾害时更要一医生”。还告诉他:“你想成为名医,就要不用药,不用针,祇用手”。沈其昭把最后这句话记在心里。用手,这是人最普通的事,但细想它又是人最高的创意。既然医生在任何时候都需要,何不做一回“民间医生”呢?其实这“民间医生”祇是比喻,他家世代相传的医术,一个民间郎中又怎么能比呢?他的伯父沈六机在华东医院曾经就为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看过病。有这些渊源沈其昭要当一个医生并不难。于是行医,治病救人成了他不小的愿望。他把所学的气功同广泛的中医知识结合,发明了一种新的理疗法——气功整复法。就是要:不用针,不用药,祇用手。治疗的范围包括腰椎间盘突出、肩关节炎、膝关节炎、半身不遂、帕金氏病等。他开始祇给熟人、朋友看,这既不要行医执照,也不需病房,还不会被人检查。那个年月医院看病很难,遇到医院搞派性病人就完蛋了。所以当时“民间医生”很吃香。人们也愿意找他们。沈其昭做了没多久,他的名声传出去了,一个接一个,找他的人多了。一些病人过去在大医院看过不见好转,找上门,记者找上门,警察找上门,过去厂里领导也找上门,就连解放军的那些军长、司令都找上门。虽然官方还是有阻力,但看好了病人却是最好的证明。卫生局有一条不成问的规定,凡是这种“江湖郎中”一律不宣传。沈其昭无所谓,他祇想病人好了就行。但事也巧,复旦大学新闻系主任中风留下后遗症不能起床已有两、三年了,《中国日报》有人带话给他;如果沈其昭能把他们新闻系主任治好一点,就破例为他报道。沈其昭应承下来,祇用了一次治疗,这位主任就站了起来,并独立走了十几分钟。《中国日报》也守信,特别详细报道了此事,沈其昭的“神医”大名一下就飞扬开。
这一突破,对沈其昭是一个极大的鼓舞,画马是“封、资、修”,但治病救人总没错。
当时的中国社会舆论控制非常严格,一切的舆论导向都必须在政权阶级的掌控中,谁都不能越雷池一步。什么监督、什么新闻的良心都是无稽之谈。除非是利益的交换,才有可能争取一点双赢。而想舆论能有勇气走出误区,那是遥远的梦。 沈其昭对此深有感触,一切想开了、看开了,心静自然顺。反而在看病中更有了心得。那段时期他担任了“上海气功康复研究中心”的气功医师,通过他的手治愈了成千上万的病患者。就连国外的病人也跑来请他治疗,国外的专家、教授也纷纷前来取经学习。以后马来西亚国家卫生部长还专门敬佩沈其昭的医术还专门给他颁发了一个“教功治病,成绩显著”的奖状。
沈其昭已经打开了一片天空,他有时无意识会看着墻上他画的那些马自语:天无绝人之路,马有腾飞之日。
沈其昭这是无心插柳呢?还是天不绝他?
他堂堂正正成了一代名医,让一些痛恨他的人每晚都在咬牙,他们不相信,一个画画的穷艺人,怎么一夜之间又变成了一代名医呢?嫉妒、不平、愤怒、仇视,但这一切都不能挡住沈其昭包羞忍辱的决心。过去他总是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拦杆拍遍”的闲人,如今他用实际行动在证明自己的价值。
在他行医一帆风顺时,他的绘画也达到另一层高度。这得益于他在练功过程中吐呐、运气,让他能把全身的气运用在一点上,而厚积薄发。那力透笔尖就成其自然。还有在看病中也体验了佛教精神,大慈大悲这是一种人生的大走向。一个艺术家没有悲天忧民的意识画不出好画。古代人都能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现代人为什么不能做到呢?其实忧还祇是一种境界,具体还要有一种奉献的精神,他觉得他画的马就有精神。马,不仅奉献,还嫉恶如仇。在粉碎“四人帮”的消息后,他用了一个晚上在上海淮海路的墻上画出了二百多米长的“马踏四人帮”巨幅漫画,这壮举让上海市人民又见识了沈其昭的另一面,他不仅治病救人,还一笔千钧。
他画的画,以后又被他救济过的一位年轻的朋友推荐给自己的父亲,其父亲在香港是一位有名的商人,这商人一看沈其昭的画大为惊喜,赞叹不已,特别是沈其昭的画的“万马奔腾图”,让这位商人折服了。他也算见多识广,然而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沈其昭这样画马。沈其昭介绍这是“没骨画法”(马的形体全用粗犷的墨色画出),所以画出来的马有一种质感。外行看热闹,内行瞧门道。这商人立即就把沈其昭介绍给他的朋友——香港《明报》的总编金庸先生。这金庸一看连呼;香港找不出一个画家能画出这样的马,乃天下第一马!于是沈其昭的“万马奔腾图”在《明报》一登就是五页,一下就轰动了香港。从此沈其昭的马有了“天下第一马”之称。
“天下第一马”何其狂。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气吞山河如虎。
沈其昭的马第一次驰骋出国,也是第一次呼吸到自由的风。他任它欢跳,任它嘶鸣,他坚信它会腾云驾雾,给他带来好运。
正当沈其昭在艺术和医术上双翼起舞时,“六四学运”开始了。沈其昭凭着一个艺术家的正义感和良心,立即创作了很多漫画支持学运。那段日子里,上海街头贴出许多漫画,有很多就是沈其昭画的。遗憾的是没过多久学运就被镇压了。当学运的帷幕在腥风血雨惨烈降下时,中国不明不白倒退了很多年。许多人其实并不懂这个道理,以为现在的经济好起来就能遮住深层的危机,这是一种短见。国家的崛起不应是瘸腿,经济建设是其一,政治建设呢?
沈其昭同那一代人一起眼睁睁地看着那场学运被镇压了,但他们都有一个萌动的思考,那就是这场学运不管它的壮举得到一个公正的评价还要等多久,不管以后的人们是不是会记忆它,那些为之奋战过的人门是否会老兵雕零,这场学运肯定松动了中国僵硬的泥土,又一次摇动了一座几千年的大厦。
当学运被镇压下去后,接着就开始了大清查,凡是在学运中积极参加者,都有可能被抓起来。沈其昭想到自己画的漫画和上街游行,那有不透风的墻呢?朋友们都劝他快逃跑,不要再在上海待了。沈其昭知道在中国他没有一个藏身之处,在万般无奈下,祇能离开中国。又是朋友的帮忙,他悄悄登上了一架飞机,神不知鬼不觉飞到了新加坡。以后又去泰国搞画展和行医。最后经过朋友关系飞到了德国,从此他和他的马,开始了在西方漫长的流浪。
流浪者的梦
流浪者有自愿的,也有被迫的。
沈其昭算那一种呢?
沈其昭来到德国后开始很不适应,一是语言,二是身份。虽然他的才华得到了德国人的欣赏,但要让一个外来者在德国待下去并不容易。德国人比较排外,他们有一个通病,瞧不起其它民族,认为日尔曼民族最优秀。德国也不喜欢移民,处处给移民设障碍。这一切都给初来乍到的沈其昭一个不小的打击。但沈其昭就不信这个理,西方社会不是高扬基督精神吗?一个受难者不远万里来寻找自由又有什么错呢?
沈其昭天生就有一种生存能力,不要说还有画画、治病的手段,就是生活的阅历和磨难一般人就不能比,那是一种沉甸甸的实在的份量。从他那种背景中走出来的人,不靠强大的精神,靠什么?就想马一样永远思念着草原,思念着奔腾。
也巧,沈其昭在德国居住的哪个城市就是以马的名字命名的。德国朋友告诉他这是代表爱情和幸福。他说这是缘分,犹如;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栅处。他就是想来寻找幸福,这不就如期而遇了吗?
沈其昭在德国用他发明的“ 气功快速整复法”治病,很快名声就传出去了。那些金发碧眼的德国人在这个长得厚厚实实的中国人面前折服了。德国大报、小报登载了沈其昭的事迹。一次,一个瘫痪了十三年的病患者经过沈其昭的治疗,平生第一次无须扶助围着桌子走动了。她写信给沈其昭说;是你的医治,让我的一部分梦想终于实现了。又有一次,德国最大汽车制造公司老板的妻子脚“ 半月瓣”损伤,她不想开刀,看遍了德国各个大医院都说必需开刀治疗。飞到纽约,找最好骨科医生还是说要开刀。以后又去中国北京、上海,还是没有效果。一次茶话会上,这老板也来了,刚好沈其昭的一个练气功学生认识彼此,就把沈其昭介绍给这老板,这老板把沈其昭请到家里。他对沈其昭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有很大的本事,那么你有什么办法不开刀帮我太太脚病治好吗”?
沈其昭回答得干脆:“三分钟,当场走路,一、两次治疗。”
这老板听得眼睛都直了,使劲晃着一张怀疑的脸,连说:“不可能,不可能。”
“那就当场试,医不好你说我是骗子,轰我出去,怎样?”沈其昭不输这个阵。
他的太太在旁边反到急了,心想;你请别人来看病又不相信,这太失礼节了。她不等丈夫有什么想法,大声勇敢地说:“让我来”!
沈其昭一下笑了,说道:“还是夫人勇敢”。于是走过去看了一下她的脚,然后轻轻对她说:“夫人千万不紧张,就是一、两下,很快就结束了”。这夫人也风趣,对沈其昭说:“沈先生,那就伸出上帝给予你力量的手吧!”。沈其昭大笑,原本被他先生弄得有点尴尬气氛一下活跃起来。就在夫人正准备做一些准备工作时,沈其昭一双出神入化的妙手已经伸向她的病区,随着夫人一声痛苦的叫唤,沈其昭已经结束了。一旁的老板还没有反应过来,呆在一边。当沈其昭站起来说:“夫人你可以走了”,他还楞在那里。忙说:“等一下,等一下”。但这时候奇迹出现了,他的夫人已经从椅子中站起来,并且慢慢一步一步向前移动,走上了楼梯。又从楼梯走了下来。
这时老板才恍然大悟,奇迹的确出现了。他跳起来,冲上前给了沈其昭一个热情的拥抱“啊,沈先生,你真伟大!我要好好感谢你!”。他被沈其昭的医术彻底征服了。
为这夫人看过病后,沈其昭去了那老板开的医院,并且堂堂正正挂牌看病。老板告诉那些主治医生、教授“你们都有正规的文凭和头衔,沈先生没有,但他有真才实学。”
这类事情在以后沈其昭行医里遇多了,他泰然处之,给那些骄傲的德国人上课时,他也心情平常,不是不珍惜,而是人生里见多了,自然对那些荣誉渐渐淡了。沈其昭在行医中想的最多还是治病救人,是佛教的慈悲为怀,还是基督的奉献,他说都有。
在沈其昭的思维里永远洋溢着活力。在德国期间他专门为新教皇画了一幅《教皇之马》图,并亲自赠送给教皇。他对新教皇讲;我想让这马给世界带来爱和光明。有说:你是一个伟大的人,我想知道,如果爱不分教派,是不是恐怖、黑暗就要少些?沈其昭走过了战场、蹲过了监狱、流浪在异乡,他已不想去追讨那些罪人,毕竟爱才是世界走向大同的唯一。
另一件事是克林顿当总统时,由于“风流韵事”一时政治生命岌岌可危,这时沈其昭却从德国给他寄去“两匹奔马”图,并提词在上面:“形影不离渡难关,双双飞越万丛山”。克林顿收到后,接连给沈其昭回了六封信。这件事也成为沈其昭人生的一桩美谈。
就在欧洲人还在捉摸沈其昭变幻的“招数”时,他已经带着他的马飞到了纽约。他记得刘海粟大师曾告诉他;要成为世界大画家,必须去纽约开画展。
夹着初冬的寒风和细雨,沈其昭来了。
天下第一马来了!纽约张开了双臂迎接他。
十几年在德国美术馆、博物馆开不了画展,今天在美国却办到了。他把这次纽约画展定为“爱和光明”,一下就从单纯的一个画展展现了沈其昭所思、所想。
纽约人一看沈其昭的马同欧洲人一样吃惊不小,打听是从那里跑出来的一匹野马,如此狂放、大气!
——原来它来自遥远的东方。
沈其昭从遥远的东方走到了西方,从一个朝气蓬勃的青年走到中年,他步履匆匆,一步一个脚印。那匹像精灵一样的黑马,也长大了,它是天下第一马,当然心里装着世界,它还将驮着沈其昭继续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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