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医疗、教育——贫穷者的重负
(重庆)杨银波
这又是一次深入的面对面调查。12月1日,在一个昏昏欲睡的下午,余明方找到了我,带着一个六口之家的一切寄托来到我家。这位年老而又善良的妇女,连自己的姓名都不会写,从来没有进过学堂,也从来没有向别人提起过她即将向我诉说的全部贫困内情。
在我准备将申请材料递交给民政部门及慈善组织之前,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即使是交信的打印费、複印费、信封钱、邮票钱,也是余明方用卖稻穀的方法才凑起来的。我不忍其痛,为之代付了费用。在这个贫穷者反而嘲笑更贫穷者的地方,我觉得我应该更有力地为之做些实在的善事,遂有了这些简练而又明确的调查记录。
简介
冯思树(父)、余明方(母)、冯德全(儿)、游正连(儿媳)、冯晓琼(孙女)、蒋雪飞(孙子),前五者均系重庆永川市朱沱镇新岸山村11组村民;蒋雪飞的户口是四川资阳(户口上的“父母”是蒋良富、冯德英),与冯晓琼实为亲姐弟,系冯德全、游正连的亲生子女。冯思树,1939年9月11日出生,现在贵州省遵义市守建筑工地,系66岁的普通民工。余明方,1942年8月17日出生,现住重庆永川市朱沱镇新岸山村11组,务农.冯德全,1964年12月12日出生,现在贵州省贵阳市建筑工地,系普通民工。游正连,1969年7月15日出生,现在贵州省贵阳市建筑工地,系普通民工,残疾人。冯晓琼,1990年7月13日出生,2005年7月因经济贫困于朱沱镇涨穀初中二年级(1)班下学期失学(涨谷初中校长办公室电话:023-49605002),现在贵州省贵阳市建筑工地,无业.蒋雪飞,1993年8月18日出生,户口是四川省资阳市乐至县高寺镇,自1998年8月居住朱沱镇新岸山村11组至今,现在朱沱镇涨谷小学六年级(4)班读书(校长:胡荣,校长办公室电话:023-49605003)。
调查情况
这个家庭的房屋是五间草房、一间偏房(烂瓦房),建于1963年9月,至今已有42年。房梁、房板(竹管)已有三间屋破裂,三间屋的屋脊草已全烂,墙角也未安,到处是鼠洞,墙上有许多大裂缝(宽则10多公分)。有一处墙已落下一米高,门方、门基已全断,一旦下雨、起风,房屋就有倒塌的危险.偏房是用乱石积上去的,墙已跌落许多,有许多裂缝,墙里面的楠竹棱子已破。风大时,草房的房盖能够被整个掀起。下雨时,五 间屋到处漏雨,偏房有三处漏雨。主要是由于竹管破了,草也烂了,墙的洞、缝过多、过大。若要重修草房,竹子、穀草、工钱、伙食,经粗略预算,约需300元/间草屋,但是墙毕竟是大洞、大缝,实在没有办法修上去,更主要是没有这样的经济条件去负担。
1992年10月,游正连在务农时,右腿突发“骨髓炎”。其后,多次求医,医治无效,反而趋于严重,竟成“冷骨疯”、“骨结核”,自膝盖到脚趾全部肿大。为医治其病,余明方无法贷款,祇能人托人地借钱,第一次借了800元,第二次借了300元。这个家庭已几乎走投无路,唯有以接受“高利贷”的方式借到了这1100元。之后,一直到1993年10月,余明方分很多次,以高出借款1600元的款项还了债。这些钱来自这个家庭所有人的艰辛努力,是一点一点地节约出来的。然而游正连的病情仍未康复,又无钱动手术. 1996年12月,游正连实在痛得没有办法,余明方的二女儿冯德秀将游正连接到江苏省徐州市医院,游正连被诊断为严重的“骨结核”,必须尽快动手术,否则时日一久就将截去大半祇右腿。医生将游正连膝盖里的腐肉、黑肉全部割除,夹上沉重的石膏板,花费了7000余元,在床上住院120天方能走动。这7000余元是冯德秀的丈夫郭华里借给余民方的。1997年8月,腿已丧失功能,不能弯曲。2004年,游正连在贵州省遵义市医院检查,又被诊断为“肺结核”,至今未愈。然而,游正连根本无余钱住院,祇能拿点药来维持,至今未断药。不要小看游正连这13年的病。在这13年里面,更大程度上恰恰是因为这个病,这个家庭背上沉重的负担,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在1996年12月游正连未动手术之前,其医疗费已达12000元左右;动手术之后,其医疗费也有10000元左右。负担这笔钱的,包括冯思树、冯德全、游正连.2002年8月,当时63岁的冯思树因生计所迫,到贵州省遵义市建筑工地负责守工地的工作,工资是400元/月,现在是450元/月。迄今为止,已入老年的冯思树几乎将所有工资都用在了游正连的医疗花费上。2004年全年,冯思树仅寄回家中1300元;2005年全年,冯思树仅寄回家中500元。冯德全在外打工更不容易,因为天气、工程等问题,祇能东一天西一天地做工,工资低,收入很微薄。游正连作为一个一瘸一拐的残疾人,从2001年至今,一直在建筑工地上开“卷阳机”、煮饭等,工资是400-500元/月,一年祇能上半年的班。这一家目前还欠的债是:欠郭华里7000元,欠其它医疗借4000元,总计11000元。
医疗费用的恐怖,不唯独游正连亲身体会到了,冯德全等也如此。冯德全血压高,曾患胃病,医过1000余元。2005年10月,又因内脏问题,医过400元左右。冯思树也是一个病号,在建筑工地上经常咳嗽、累,曾医过1000余元。余明方头昏,胃痛,支气管发炎,仅2005年,就医过近500元。15岁的冯晓琼贫血;12岁的蒋雪飞也经常头昏,脚疲手软,“心慌”,但连去医院检查的钱都没有。
冯晓琼的学费是480元左右/学期,加上杂费、交通费、夥事费(中午餐,未住校)是1150元左右/学期。蒋雪飞的学费、杂费、伙食费、住宿费(住校)是600元/学期。冯思树、冯德全、游正连是这个六口之家的经济支柱,一到开学,就靠他们在外寄钱回家。实在无钱,余明方就在家中卖粮食(卖稻穀、玉米,稻穀是0.67元/斤,玉米是0.6元/斤),2005年余明方总共卖300余斤稻穀、300余斤玉米。12月3日,余明方打算继续卖点稻穀,用来给尚未失学的蒋雪飞缴伙食费.冯晓琼在未失学之前(2005年6月)
曾对奶奶余明芳说过:“我不读了。”其原话是:“妈妈要吃药,爸爸工资又低,弟弟是个男娃儿,就让他多读点书,我就不读了,读不起了。这个家哪里有那么多钱嘛?如果读到明年初中毕业,我的所有费用就要花2300多块钱!加上弟弟的话,到明年总共就要3500多块钱!”冯晓琼在小时就是常年的班长,性格坚强,曾考上朱沱镇二郎山初中而未去读书,祇为减轻家庭负担,唯有借助于早日成长,等有身份证后外出打工,供家中医疗、教育所用。如今因贫困而失学后,冯晓琼虽有些伤感,但又实在没有办法。
1998年11月,又一位新人进入这个家庭,那就是余明方的外孙女蒋小英,至今已有七年。蒋小英的父母蒋良富、冯德英于1998年11月到福建省厦门市打工,留下了这个年仅七岁的女孩给外婆。蒋良富、冯德英因经济困难,祇能负责这个孩子的学费,但平时的伙食是由外婆余明方负责的。14岁的蒋小英,现就读于朱沱镇涨穀初中二年级(2)班。
调查后记
余明方眼泪泡枕头的回数都不知道有过多少回,常常内哭外笑,有时眼泪祇能往肚子里滚,从来没有人来过问过这一家。2004年,余明方精打细算地节约用钱,全年祇花费了2500元,这包括农务、教育等一系列的花费.许多人都无法瞭解这个数据具体意味着什么,对于贫穷,对于农村深刻的经济负担,这个数据是一个最实在的证据。
在农村,尤其是在西部偏远山区农村里面,这样的家庭背景是极值得重视的,它印证了在社会表层之下的那些深层次的艰难.这里的人民多年以来都沉默着,从来不敢奢望会有什么实实在在的救济与扶持会直接面对他们,然而强烈的自尊和脚踏实地的实干仍然改变不了这里的境况。人们犹如在苦水里一直浸泡的海绵,除了苦涩而辛酸的自我安慰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出路。底层触目惊心的贫穷现实令人震撼,这里不能没有必要的阳光来照耀。
倘若一直浸泡在苦水里,那么所有的泪水总有一天会流干,幷且再也没有什么知觉了。
(附:联系方式:邮编402191地址:重庆永川市朱沱镇新岸山村山角井村民小组11组 余明方 收电话:023-49605487邹泽英转余明方。邹泽英系余明方的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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