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4月号-神州大地 曹维录简介 曹维录文章检索

 
富裕农民家里作客.....(天津)曹维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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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富裕农民家作客

(河北)曹维录


    1,近些年来,中国在国际舆论和道义的压力下,对过去关上门自吹的宣传方式有所改变,也在有选择地作一些负面的报导,中央2台有一个节目叫《直面贫困》,可算这方面的一个典型。那些经过精心编制的报导突出了如下几个方面:一,当局对社会中存在的负面现象不再掩丑,也在如实报导。二,极端的贫困不过是个别地区和个别家庭的现象,并压低贫困的标准和贫困的数字。三,党和政府非常关心这些地方的民众生活问题,正在努力改变这里的贫困面貌。四,祇有在中共的领导下才能改变这些地区和家庭的贫困。在这种宣传误导下,一个十三亿人口大国的基本人权问题被掩盖了,使这里的人们生活在社会关注之外。本文写作的目的是要直面中国社会真实的生活,让人从不同的层面和角度去了解一个真实的中国社会。

    这是一个有着十三亿人口的大国,当今世界,物质极大丰富,而在这里,贫困却还是困扰人们的主要问题。更为可悲的是,由于封锁,这里的人们对外部世界知之甚少或一点不知,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自娱自乐。我要讲述的是一次到富裕农民家作客的经过,在中国农村如果还存在一个靠勤劳富起来的“中产阶级”,这个农民家庭可算是一个典型,他生活在中国经济最发达的东部沿海地区,在这个地区中他又是富裕的农户,从他的生活、思想和经历中,我们或许可以更为深入了解真实的中国农村。

    秋末,我受这个富裕农民的邀请,到他家去小住几天。他叫吴昌付(化名),是我的一个亲戚,以前,我曾多次到他家作客,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是他主动邀请我去的,去了以后,不再住低矮简陋的小屋,而是住他新装修好一年多的宽房大屋。

    公共汽车在高低不平的路上左摇右晃,不时在田野的各个路口停下来上人下人,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在一个断桥前边停下来,公路右边有一个通往田间深处的小路,这就是我要去村庄的路口。我从车上下来,吴昌付的儿子吴录(化名)开着农用三轮车早就等在路边,他是专来接我的,我们还要走大约5里路才能到他们住的那个村。吴录很热情地邀我上了他的车,车的前边是一个连开车的坐两个人的坐位,我就坐在他的身边,享受着“专车”的待遇,车一路嘣嘣地响着向他们的村庄驶去。

    田间的道路弯弯曲曲,我们一路大声地说着话,经过了桃树林、枣树林、苹果林、杨树林,还经过了玉米田、棉花田。路边的杂草在风中晃动着枯黄的叶子,未洛尽的杨树叶子绿黄一片片的相间,桃树林的枝权隔路相交,遮档着田间的道路,我们从中穿过。

    忽然,吴录问我懂不懂阴阳宅,我说不太懂,祇是知道一点,他就对我说:“你看那个坟地怎么样?”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田野里有一棵一抱粗的大柳树,树下边是一个大坟圈子,里边有两三座坟。我对他说:“那棵大柳树挺不错的,别的我也没有看出什么。怎么了,那个坟地好还是不好?”

    吴录说:“那是我们村支部书记家的坟地,立了十几年了,他会看风水,自己建了这个坟地,现在是我们村最富的户。”

    我问吴录:“他是先当的书记还是先换的坟地?”

    “先当的书记,当书记后就把坟地挪到这个地方了。”

    “这么说他当书记和坟地没有关系,倒是挪坟地和当书记有关系了?”

    “是吧,”吴录说,“可大伙都说这个坟地好。”

    我们到了吴昌付的家,这是一个有三亩多大的院子,中间有三间破旧的土房把院子分成前后两块,前边的院子作了菜地。农用车从宽大的铁门直接开进了红砖铺地的院子。正面看新房,横下里二十四米,1米高的台阶上是一条两米宽的平台。房子宽7.5米,宽大的门窗使屋子里整日阳光不断。

    吴昌付听到车响知道我到了,笑容满面地从屋子里迎了出来。他60岁上下,高个子,背有点驼,满头白发,白胡子,一对长长的眉毛也白了,有点象画上画的老寿星。脸上是横七竖八的刀刻一般的纹络,是典型的饱受风吹日晒的农民的脸,农村的风风雨雨把他塑造得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他走到我跟前,笑着和我说:“前些日子就想叫你来住着,事太多,这家结婚那家结婚的,地里的活也忙不过来,现在清静点了,你可以多住些日子。我房子装修后你没来过吧?”我点点头说没来过,他说:“那好,我就领你在各屋里转转。她们在厢房给咱烙肉饼,一会儿我们去吃。村子小,没有卖东西的,听说你来,肉是从镇子上买来的。”

    我跟着他走到屋子里,一间一间地看了起来。这真是很不错的一片房子,要是在城里,几十万也买不到这么好的房。大约在中间位置上,是60平米大的一个大客庭,大理石磁砖铺地,白粉涂墻,木制天花板,中间留有灯池。客庭里新式桌椅一应具全,靠窗的位置上有一个柜橱,上边放着36寸大彩电,下边隔层放着vcd,两边是大大的音厢,客庭的角落里放着洗衣机和冰厢。客庭两边都是卧室,一共有六间,有一间大的卧室垒着老式的火炕,这是吴昌付老两口住的屋子,冬天每天烧火,非常暖和。卧室的角落上有一张桌子,上边放着二十寸的彩电。

    吴昌付和我边聊天边看房子,看得出来他很高兴,也有几分得意。从改革开放到现在,已经几十年了,几十年的奋斗,他终于有了自己心满意足的住处。房子盖好四年多了,装修好一年多,住进来也一年多了。连盖带装修加上给儿子娶媳妇总共花了10万多块钱,这10万多就给他几十年的积蓄“净了锅儿”,还欠了两万多的外债,今年,他的外债还得差不多了。一家六口人都有活干,大女儿刚刚结婚,二女儿在市里物业公司当文员,生活比较稳定。他认为他的苦日总算受到头了,祇要一家齐心努力,很快就会有一定的积蓄,使自己生活在一个很稳定的状态中,用他的话说是“过松心的日子”,他认为这都是由于他的智慧和勤奋。

    我们看完了房子就到厢房去吃肉饼,这是他们家最好的饭食,是专为我的到来而准备的。我们高高兴兴地吃完饭,他们一家下地去干活,我在他们家看书看电视,我是这家的老客人,不须要特殊陪同,象自己家人一样“随便儿”是农民待客的最高礼节。

    天黑以后,他们从地里回来,我们熬了粥,继续吃中午剩下的肉饼。吃完饭,我们提了几袋从地里揪来的棉桃,在吴昌付的有火炕的大卧室里边看电视边抠棉花,更重要的,我们俩进行了很长时间的谈话。


    2,吴昌付对自己现在生活很满意,也颇有几分得意。当我问到他在这个有三四百户人家的村子里所占经济位置时,他说:“中等,可是外人都说我是中等靠上。当官的咱不敢比,现在是人家的天下,就应该他们富。搞生意的咱也不比,生意有起有落,弄好了可能富得冒尖儿,弄得不好,赔得过不了日子的也有。如果祇说土里刨食吃的农业,我能算是个上等户。”我说:“就我看,在农村,你现在硧实算是个富户,用现在时髦的说法,你是个成功的农民,对这些你有什么想法吗?”

    他说:“成功说不上,不过总还可以,我和父亲作了一下比较:他虽然被划为地主,给儿子祇盖了三间土房,我给儿子盖了六间又高又大的正房,三间厢房;他过年才能吃上一点肉,我不用过年过节,什么时候祇要需要,就可以买肉吃;说不好听一点,我的媳妇是拿妹妹换的,我儿子的媳妇是我给他娶来的。这样看,我比我父亲不是强了一点吗?我能把日子混到现在这样,最终还是个智商的问题。首先你要看准自己是个什么材料。如果你就是个农民的材料,你总是把自己往老板堆里放,今天想搞这个买卖,明天想搞那个买卖,最后什么也搞不成的就是你。我的三个孩子上学都上到初中,我就不让他们上了,为什么呢?他们不是那个材料,白扔钱。想搞生意,我也不支持,现在搞生意要有关系、路子,要有靠山,有对付黑社会或者和他们在一起混的野性,这些我们都没有,那就老老实实地种地。我作印刷厂厂长时,每月有600多元工资,我要是不离开那儿,到现在房也盖不上,儿媳妇也娶不了。我离开了,就对了。”

    他的话我总是听着很特别,他对任何事好象都有自己现成的看法,这些看法别人很难给他改变。小时候失去了上学的机会,他在干活之余读了很多书,喜欢和别人争论问题。我没有反驳他,问:“你们家被划为地主,许多年被管制,还因此影响了你上学,你不怨恨吗?”

    他说:“说实在的,是有点恨,我上学时在班上也是拔尖的学生,就因为成份高不让我上学了,我这一辈子就毁了,能不恨吗?可话又说回来了,那时不都是这样吗?别人都不说什么,我为什么就特殊?这是走社会,谁让倒霉的事让我赶上了呢,就认了吧。”

    我问他:“你对现在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他说:“改革以来,生活是没问题了。我最难忘的是1968年,那时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天天没饭吃,大饥荒时我们这也没那年苦。不满意的就是人心太坏了,越来越坏了。说话也就是百十来年吧,我的祖先到镇的集市上去卖驴,说好价了对方带的钱不够。我的祖先让他找镇上的铺面作个保,买驴的说没有认识的人,让他写个字据吧,他说他不认字。他们边说边走到一棵树下,蹲下来,拾起别人扔掉的半个破碗,我的祖先就把这个破碗一砸两半,把一半递给买驴的,对他说:”下个集日我们还在这个树下见面,也许你没时间来,也许我没时间来,不论谁来,祇要拿着这个碗碴,两块一对上,你就给钱。'结果下个集日的时候,买驴的把钱就给齐了,现在的人行吗?“

    “三十多年前,我们家不够吃,我到集市上买棒子(玉米),那时私自买卖粮食是违法的,都是手心里抓着一点卖。我和一个人买好了,对他说:'我还要买别的东西,不能现在就要你的棒子,先给你10块钱,散集的时候你在大机磨等我,我把钱给齐了,弄着粮食走。'那个时候10块钱就能买50来斤棒子。那天我去的很晚,到大机磨后,卖粮的人还在那里等着,他直埋怨我,说:'我在这儿等了你两个来小时了,你怎么来得这么晚?'你说现在的人行吗?他要是不给我粮食,我到哪去找这个人?要是现在,我也不这样作事了。现在出门处处是陷阱,你在街上一站,南来北往那么多人,看着都很好,随便找上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少,祇要给他机会,他就坑你,不信你试试。以前的人吃苦也好,受罪也好,心里都有一个尺子,越过这个尺度他就不干了。现在的人心里没有这个尺子了。

    “前些日子,我们这儿还发生了这样的事:一个人赶着三、四十祇羊去放,开来一辆汽车,从上边下来三个人,一个人拦住放羊的,另两个人抓住羊捆上就往车上扔,扔上三四只羊开着车就跑,你说这不就是明抢明夺吗?还有些人专在村子里找那些外地收棉花的人,见到后,就围上来,假装是工商所的,找你要收棉证看,你给了他,他就说是假的,罚你二百块钱,正是起证的价。你不给钱,他就不给你证,你说老百姓怎么活?这是比较好的,还有在交棉花的路上等着抢劫的,知道你刚交了棉花,身上有钱。这样的人一般都有当官的靠山,左一个严打右一个严打,就是越打越多。”

    我问他对现在腐败问题的看法,他说:“腐败就对了,他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要命地抢天下,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他们自己连同他们的子孙后代腐败,说是为别人,谁为别人去玩命?我没见过一个。历代都是一样,搞政治的哪有什么好人,现在说:'中国是一个大国,不稳定什么也搞不好。'说得多好听,49年以前为什么不这样说,那时就是他们把中国搞乱的。现在要稳定,就是要稳定地吃你、喝你,还不让你吭声。国民党也腐败,可是国民党和现在这个党不一样,参加国民党的多数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自己本身就有钱,也要点脸面,腐败也是偷偷摸摸地不敢公开。现在这个党什么也没有,提着空肚子来的,不吃肥了不拉倒,公开地叫着板地腐败。”

    我说:“现在是这样一个政治现状,你不希望改变吗?”

    他说:“不,一个是我现在有饭吃,有房子住,我的孩子有班上,有地种,这样就挺好。第二我是一个草民,说了当权的也不会听我的,白费话。你说政治改革他就政治改革了,改革了他还吃谁去,最起码,他吃着就没有现在这样顺当了吧?再有,外国实行三权分治,好是好,在中国一万年也不会实行。道理很简单,比如一个人他抢了你的房子,你去和他说:'这房子算咱们共有,一起住,一起管理它吧。'他会说:'我冒着生命抢房子就是为我自己,你没有能力守住这房子就祇能认倒霉。现在房子是我的,我死了以后是我儿子的,儿子死了是我孙子的。'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我不是在说气话,我说的是实际。

    “你讲道理,现在当政的不吃,你骂他,他自己骂自己比你骂得还狠。有人骂村支部书记是臭流氓,这个书记就说:'嘿!你怎么说得这么对呢?我就是个臭流氓,不是流氓我能干这个吗?'对他说,你这样对待别人,以后别人也会这样对待你的。他就说:'好啊,我先把你治了,将来你有了权力再来治我吧,我等着。'对这样的人,对这样的政权,你能有什么办法?讲道理不行,骂也不行,这就叫'刀枪不入',应了那么一句话:不怕不要命的,就怕不要脸的。看《三国演义》,都夸诸葛亮有骂死王朗的口才,他骂得死王朗,不见得就骂得死曹操。三国里有祢衡击鼓骂曹,陈琳写檄文骂曹,还有徐母骂曹,一个比一个骂得狠,曹操被越骂越好,陈琳还把他的头痛病骂好了。骂也要分对象,被骂的要有羞臊,懂得廉耻才行。被称赞的不应是诸葛亮,而应是王朗才对。”

    我们边说话边抠棉花桃,不知不觉地到了夜间十一点多钟了,几袋棉桃也差不多干完了。每天晚上十一点以后睡觉在他们家很正常,于是我们收拾东西准备睡觉了。吴昌付让我和他在一个屋子住,说火炕暖和。我说既然你有这么多屋子,我就单独住一间吧。住在一起,说起来没完,谁也别想睡觉了,明天怎么干活?于是我被安排在一个小一点的卧室里。

    我不知道吴昌付的议论是不是代表着现在比较富裕的农民的心态,总的来说,他对自己所处的现状有许多满意的地方,他们在同别人的对比中得到了比别人强的满足;也有许多不满意的地方,他们对现实中那些痛恨的东西有着无可奈何的痛苦。他们怕改变现状,并不是处处都顺心了,而是对改革没有信心,怕改不好会更坏,倒不如象现在这样还能免强活下去,用他们的话说:“别治不好聋治哑巴了”。


    3,第二天,我准备和他们一家一起到地里干点活,不到七点的时候就起来了。起来后发现,他们的饭已经作好了,准备吃了饭就去地里干活。在我的执意要求下,他们同意了我和他们一起去地里栽树。我和吴录去拉水,余下的人在地里挖坑栽树苗。

    吴录二十六七岁,很活波,祇是每天从早到晚地在地里干活,几乎没有多少交往。今天我和他一起拉水,有了一个说话聊天的人,非常高兴,话好象也比平时多了起来。农用柴油车上放一个很大的塑料桶,这个桶能盛52桶水,大约有一吨多。我们坐在车上,吴录嘣嘣嘣地一路开着,到北边一个村子里的机井去拉水。

    路上吴录和我说,他没去过什么地方,最远的地方到过天津。他对那些祇在他的想像里存在过的地方充满着神秘感。我和他讲新疆天山和巩乃斯大草原,讲东北寒冷的天气和铺天盖地的雪原,讲广州纵横交错的立交桥和地铁,讲摩天大楼和北方难得一见热带植物,讲恢弘壮观的珠江、洛溪大桥和江上往来的轮船。他对这些非常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他说,本地也有人到广州去打工,有的还去了深圳,他对这些人很羡慕,也想到那些地方去打工,不为赚钱,祇为开阔视野,见见世面,长长见识。当然,我知道吴录不过是和我随便说说而已,我们谁也不会当真。他的家教是很严的,初中毕业后,他曾经在印刷厂当过几年印刷工人,后来由于家里缺少强壮劳力,不得已辞去了工作,在那里坚持下来的工人,现在可拿到一万几千块钱的年薪。吴录对父母没有埋怨,他是那种父母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孩子,他的媳妇也是父母作主娶的。

    吴录说他们这里也有好多好玩儿的,地里什么鸟都有,有一次,他们还用夹子打到了野鸡,长长的翎毛,非常好看,祇可惜野鸡跑了,还把夹子带走,在快到镇子上时让人给拾走了。他问我,有一种和鸽子一样的野鸟叫什么?没等我回答,他又说“”是叫斑鸠吧?“我说不太清楚,他说:”这种东西我们这儿也有,有许多鸟人们都不知道叫什么,经常在林子里来飞去。现在这个季节,还可以打到野兔。野兔好玩极了,它总是走它走过的路,你在它走过的路上下夹子,就可以打到它。如果不是活太累,熬得时间太长,在我们这儿生活其实也不错,空气新鲜。夏天到处是树,一片绿,林子里有各种叫不上名子来的野鸟,村子藏在树的后边。有一次,喜鹊还落在了我的车上。“

    我问吴录,对将来有什么想法没有,他笑了笑说:“有什么想法呀?农民不就是种地吗!以后有机会,我想学点养殖方面的知识,养狗,听说狗肉卖14块钱一斤,很贵的,就是不知道我爸爸同意不同意。”

    我说:“想法不错呀,你可以往这方面努力一下,不养狗也行,可以养别的,别的地方还有养鸵鸟的,你爸爸不同意,我说服他。”

    吴录说:“我爸爸不好说服,看看再说吧,也许我爸爸还同意呢。”楞了一下,他又对我说,“我希望我们这儿出一个大官。”

    这真是一个怪想法,我有点莫名其妙,就问他:“为什么?”吴录说:“要是出一个大官,县里、市里就要出钱建设我们这个村子,把我们这儿的路修好。现在没有路,想发展什么都受影响。我们村经济作物多,树苗要运出去,收下来的水果要运出去。去年,我们家就有三千多斤红果烂掉了。”

    水拉到地里后,我们就放水浇树,往每一棵栽好的树坑里浇两桶水,遇到较干的地方,还要多浇一些,三桶或四桶。说是我们两个管浇水,其实主要的活都是吴录干的。我在车跟前管放水,四个小水桶倒换着用,每个小水桶大概可盛四十多斤水,吴录两手提着两个桶水来往奔跑于各个栽好的树之间。水车就停在一个地方,有的树离水车较远,要跑二三十米外去浇。放完水后,我们再去拉。

    拉水的机井离栽树的地方大约有三四公里,有这一段儿路,吴录正好休息一下,这也是我们谈话的时候。吴录虽然岁数不大,但也吃了许多苦。在他不到一岁的时候,刚刚改革开放,父亲在生产队纸箱厂作业务,经常在外边。母亲一个人种承包的10多亩地,根本没有时间照顾他。母亲下地的时候,就用一根长绳子头系在他身上,就跟着到地里去干活了,那时他刚刚扛得动锄头。并不是特殊地虐待他,他的姐姐和妹妹也一样,都是这样过来的。爹是亲爹,妈也是亲妈,都很痛爱自己的孩子,但为了生活,祇能这样。

    这一天我们拉了8车水,到第7车水浇完的时候,天就差不多快黑了。大家一商议,还是再拉一车吧,拉一天水给机井上10元钱,多拉一车两车不多给钱,少拉了也不好意思少给,既然天还早,干脆就多拉一车。吴录没有意见,他好象有的是力气。我没有干力气活,虽然他们都说我累,那是因为我是客人,又没干过农业活,大家是在和我客气。我和他们说,我一点也不累,既然大家都愿意接着干,就再干一会儿,我干的那点活和玩差不多,在哪都一样。我们最后决定回去一个人给大家作饭,剩下的人再浇一车水,埋好树后一起回家。一天中,十来吨水都是吴录一个人用手提着浇的,到回家时,天已黑得看不见人了。

    吃完了晚饭,我们弄到屋子里几袋棉桃,还和昨天一样,继续坐在屋子里边看电视边抠棉花。在这天晚上的聊天中,吴录还受了他父亲的几句抢白。吴录说:“现在天黑得早了,晚上也可以看看电视了,在夏天,别看有两个彩电,都是摆设,谁也没时间看看电视。”吴昌付白了他一眼说:“这么说,你是指看电视活着呀?!”吴录说:“谁说指看电视活着了,这不是闲说话吗,农民不就是指种地活着吗?”吴昌付说:“这就对了,你记住了,到多早晚儿,好好摆弄你那点地,这才是真格的,别的都是瞎掰。”说是这么说,吴昌付每天都看电视,他看电视很简单,就看天气预报,别的可有可无。

    对于吴录,我给吴昌付提了个建议,别祇知道让吴录一天到晚没死没活地干活,他还年轻,以后还要自己发展。可以让他用六成精力干活,二成精力学习,二成精力玩、搞人际交往。吴昌付说,这个说法对是对,可是做不到,活就在那摆着,不干不行。再说,现在是鼓着十成劲儿,才勉勉强强地往头里混,一松劲儿,那非要了好看不行。庄稼人,过不好日子被人笑话。


    4,尽管吴昌付自我感觉很好,总是认为自己很富裕,我还是给他泼了点泠水。去年,吴昌付种的20多亩棉花赔了约2000块,又有三千多斤红果没卖出去烂掉了,一年的毛收入祇一万多元。今年各方面比较顺,红果卖了2000多元,枣卖了3000多元,玉米卖了1500元,棉花卖了22000多元,树木卖了5000多元,二女儿5月上班,给了家里2500元,加起来,地里的收获共计36000元。如果除去一年中在农业上的投资,剩下的纯收入大约也就25000元左右。如果把两年的加在一起,再平均下来,每年的收入大约在16000元左右。全家六口人,人均大约是2700元。

    我对吴昌付说:“联合国公布的贫困标准是每人每天的生活费用低于1——2美元,折合成人民币就是8——16元之间,你家的生活费用远远低于这个数,你应该是个贫困的家庭,怎么反到是个富户呢?”

    对我的问题吴昌付不以为然,他说:“中国农村和外国不一样,中国农民的目标就是活着,能活着就行,外国人他要活得好。打个比方说吧,大米一块六一斤,白面九毛五一斤,要让我说,白面也是细粮,你就非吃那个大米不行吗?猪肉五块钱一斤,羊肉十块钱一斤,猪肉羊肉不都是肉吗?你就非吃羊肉不行?螃蟹、大虾都好几十块一斤,那些东西不吃一样,你非吃不行,钱就不够花的。农村和那种人叫'败家子儿',不会过日子。再有,水果这些东西,是吃着玩的,不能当饭吃,不解饱,有的人什么弥猴桃、芙蓉果、栗子、开心果什么都敢买,喝水非要喝'可乐'不行,这些东西就卖不了我的钱去,自家地里收了,就吃点,自家地里没有,就不吃。你是个农民,你是个中国农民,和外国比不了,和中国当官的你更比不了。一句活,你没长那个嘴来。”

    吴吕付的话让我感到有点悲哀,看起来,他的富就富在了宽房大屋和满屋子新式装饰上了。假如有媒体记者来采访,给他们家录一个像,然后说中国农民如何富得流油,就凭庭院、房子和屋内的陈设,你会一点也不怀疑报导的真实性。如果不是深入到这个家庭的内部,如何知道他们的辛酸?他们的生活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活着”,一个是“活着给别人看”。

    我对他说:“行了,我们不和外国比,就说中国吧,2004年国家公布的全国农民人均年收入是2622元,你们家在国家最发达的东部,你又是这东部比较富裕的农民,可是你的收入也才刚到了农民的人均收入呀。我奇怪的是,发达地区的富裕农民才刚达到人均了入的平均数,这个人均收入是怎么来的呢?”

    吴昌付笑了起来,他说:“说你是个书呆子,你别生气,你就是个书呆子!要是连农村干部的收入一起统计,人均收入可能不会低于你说的那个数,要是不算干部,祇说农民,连那个数的一小半都不到。说话十五年前,我们前院那家有的钱,比我们村所有户加起来的钱都多,生产队的那个副业简直就成了他家的了。可是,那些人的收入不敢往外说,决不会统计上去。

    咱们国家的统计,是上边给数字,下边按照上边给的数字填。有一年,镇里让村里抽查十户,统计村民收入。说是抽查十户,其实是让挑选十户,收入必须到人均2000元。村里找了十户富裕的,坐在屋里算起来,当时我也在场。有一户,算上卖的猪,卖的羊,卖的粮食也凑不够2000多元,会计就对他说:'你们家还卖了个驴。'那个人说:'我们家没卖驴呀?'会计说:'知道。,就祇当卖了个驴,上边不是要这个数吗?问你别的,你又想不起来。'那人说:'行行行,我卖了个驴。'算来算去还是不够上边要的数,会计说:'你们家又卖了个驴。'那个人笑了,说:'我们家不能总卖驴呀,这也太假了,咱就不能卖点别的吗?'会计说:'好好,卖什么都行,祇要凑上上边要的数就行。'那人想了想,为难地说:'我也没什么可卖的了呀,该卖的都卖了。'你说,这不是骗人吗?咱们都是经过'亩产万斤粮'年代的人,还是那个党,还是那个派儿,现在他就不说瞎话了,就好了,那可能吗?“

    接着,我和他谈到了国家取消农业税的问题,农业税是农民很大的一个支出项目,一旦取消,农民的收入就会出现一个明显的变化。吴昌付笑了笑,对我说:“这些年来,这个政策,那个政策出了不少,都是变着法子骗老百姓的,经得多了,也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我这么和你说吧,我们村去年向镇里上交18万元,今年取消农业税了,上交还是18万元,一分钱不少,这钱从哪来?村干部又不会印票子。他们祇会花票子。上边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想什么办法?还不是从老百姓身上出!”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前几天我在别的村看到的一张传单,上边有这样的话:“……村民们,按照国家的政策,减轻农民负担,免收农业税。可是我们村的书记、村长等,无故把地收回,高价向村民承包,这是一种违法行为。不光这一件,还有其它罪状,大家看在眼里,为什么不敢吱声,为此,我们呼吁民众团结起来,换掉这个没有民众选举的支部团体。我们要上访。……”

    我把这个传单的事和吴昌付一说,吴昌付说:“对呀,这就是村干部想出的完成上交款的办法。我们村的地也要变动,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变,怎么变也是老百姓倒霉。那个传单上写着要上访是吧,上访也没用,这是上边支持干的,不然钱从哪来?不是'不交农业税'了,是'不叫农业税'了,叫什么?有的是名称,农业发展基金、扶贫基金、农村财政提留、土地承包费、统筹款、上交款……,就是有一样不变:要钱不变。真要是打算不再榨取农民血汗了,那就好办了:把地一点不剩地分给农民,有愿打工不种地的自己往外承包,有想种地的自己去找不种地的户。一时找不到的由村里干部给牵线搭桥,收一点中介费,还可以出农业经纪人专作这样的事。真要那样,干部也就没人想当了。国家敢那样干吗?那样了国家的那些官们还吃谁去?狼对羊说:从今年起我不吃你们了,我咬你们,我嚼你们,我啃你们,用北京话说我'掂备'你们。说来说去还是吃的意思。”

    吴昌付的话让我想起了自己经历过的事:生产队时期,每日劳值祇有两毛多钱。有一次镇里给干部开会,对那些劳值祇有两毛多的生产队提出了严厉的批评,要队干部想办法,无论如何劳值要提到五毛钱以上。镇领导气愤地说:“没有农民就没有革命,不能让社员拼死拼活,辛辛苦苦地干一年白干,这是对革命的态度问题,是对贫下中农的感情问题。”镇领导给话不给钱,该上交的一点也不能少。队干部回来后,就从分给社员的东西上想办法,所有分给社员的东西——蔬菜、柴禾、瓜果、杂粮等作价一律提上去一倍多。这样账面的劳值是上去了,老百姓手里还是没有见到钱。

    我把这话和吴昌付一说,吴昌付笑笑说:“对呀,这些年他们不就是这样胡弄过来的吗。其实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我们谁也说不准,这段时间,农资产品都在一个劲儿地涨价,一袋化肥就涨了三十多元。农药、地膜、种子……没有不涨的,这是不是和取消农业税有关系?这个政权不会生产,也不会作生意,和外国作买卖总是让人家骗,那个大鼻子老俄就吃死了中国了,中国就是他的冤大头,又骗地又骗钱,直到现在还死缠着不放。但这个政权有一个特点,他会骗,翻开毛主席、邓小平的书,里边都是说的为老百姓好的话,论说好话谁也没他们会说,作起来满不是那么回事。

    “现在当官的,我说得绝对点,从上到下,没一个好的,也许有好的?反正我是没见到过一个。对他们,你就坚持一条就行:不信!明明是那么回事,从他嘴里说出来我就不信!他说煤球是黑的,鸡蛋是圆的,日头从东边出来,西边落下我也不信!这叫'你有千条妙计,我有老主意'.可有一宗,我也不惹他,他有军队,有警察、有枪、有炮、有坦克,我干吗惹他?我要是叫绑匪绑到山上去了,我能跟他讲法律、讲道理吗?我松了,我认了,我不说他好,也不说他坏总行了吧?”

    这一天,我和吴昌付边干活边谈话又说到很晚,从他的谈话里我知道他处世有自己的一套经验。


    5,吴昌付很注重作人的尊严,他拼死拼活,几乎是把一家性命都搭上了才挣得了一点家业。现在,他家在农村硧实可以说是个富裕户,这不仅表现在他有漂亮、宽敞的房屋,一应俱全的室内陈设和农用机具,还表现在他在一般用钱时能够不费劲儿地拿出来。他执着地把一个家庭发展到这样,归根结底,就是为了他在外作人的尊严,他怕别人看不起他。

    有一个小事很能说明他的性格:有一次他到市里办事,恰好急需要3000元钱,就到市里一个亲戚家去借。亲戚把钱给了他,然后让他打一个借条。亲戚这个要求让他的脸涨得通红,他说:“今儿个你算拿到我的短处了,我硧实急着用钱,不这样,这钱我放下就走。你不是要条子吗?好,我给你打,可是你记住了,我祇要还有一口气,这钱我就不还,你就留着那个条子吧。我要是不打条,下次来市里我就把钱给你了。”在吴昌付看来,让他打借条就是不信任他,就是怕他赖账把钱黄了,他怎么能是那种人,这不是侮辱他吗?当然,最后他没打借条拿了钱,也很快就还了人家。如果我们拨开吴昌付富裕的迷雾,走近这个家庭,近距离了解一下他的生活经历,我们就会知道,他的富裕历程,其实步步充满着辛酸。

    首先是超强的体力劳动:吴昌付上个世纪70年代末结婚,那时刚刚改革开放,他们家祇有三间老式的旧土房,屋子里有三个破铁桶,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妻子也是地主子女,结婚前家里曾三次被抄家,他们用换亲的办法结了婚。也许是由于出身地主倍受歧视,在生产队时总是干苦活、累活和没有报酬的活养成了耐劳的习惯,吴昌付妻子段青春(化名)是百里不挑一的能干女人,在结婚后的头二年,每年冬天她都破冻挖土,把院子前边垫出了一片一亩多大的菜地。后来,她有了一男二女三个孩子,在抚养三个孩子的同时,她还承包了十多亩地,吴昌付在村办企业干,地里活都是她一个人的。孩子刚会爬,她就把孩子拴在枕头上或者窗户上去干活,十几块地,全记在一个小本子上,每干完一块,就打一个小对勾。半夜十二点以前睡觉的时候非常少。

    每个孩子都在八岁就开始随她下地干活,直到他们一个个上完初中,家里增添了新的劳力,她承包的土地也逐渐地扩大到了80多亩。

    上个世纪末,孩子们都大了,段青春也五十出头了,她要盖房子、给儿子张罗媳妇了。那时大女儿在市里上班,儿子和丈夫在村办印刷厂上班。这一年的冬天,狂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大地一片银白,人们常常看到一个五十岁出头的妇女,赶着一个小毛驴车,上边带着冰镐、铁锹等到地里去拉土。这个人就是吴昌付的妻子段青春。所有盖房子的人家都是雇用拖拉机运土,祇有他家是段青春自己垫房基地。一车、两车、三车,一天、两天、三天,整整一个冬季和一个春季,其间除了她的两个侄子帮了几天忙之外,所有200多方垫房地基用土都是她用小驴车一车一车拉上来的。

    近几年来,他们家每到冬至后都卖树杆子,砍树杆在冬至后是有意安排的,这个季节别的农活少,正是卖杆子的好时候。每到早上5点多,他们就起床了,吃一点东西就打着蓄电池的电筒下地,中午在地里吃一点蛋糕,晚上7点回来吃饭,常常是汗水湿透了棉衣。

    超强超时的体力劳动,使他们过早地衰老了,身上出现了一些疾病症状,祇是他们自己并不在意。

    其次是把生活的费用压到最底限度:段青春在天津市里有两个姑姑,每过一段时间,她就去看望她们。从她家到姑姑家有八、九十里的路程,她总是骑着自行车去,车上带着花生、瓜子、红豆、大葱、大蒜、瓜果梨桃等各种农产品送给姑姑。回来的时候,姑姑也给她好多东西,从桌、椅、板凳到身上穿的衣服,各种药品,糕点和肉类食品等。

    在自己地里的菜还没收下来的时候,他们就吃自己淹制的咸菜。直到现在,他们还是以粗粮为主食,玉米在他们家的饮食中占着主导地位,白面其次,大米在餐桌上难得一见。一般人家吃玉米,都是把玉米先去了皮壳,然后再磨面,一斤玉米可出7、8两面,而他家从来不去皮壳,一斤就是一斤。有几个小事很能说明他们在过日子上是多么仔细:那天,外边来了个卖豆腐的,段青春弄了一碗豆子想换豆腐,我说:“我去吧,不用豆子了,拿钱买,多方便。”她说:“不行,用钱买贵。一斤豆腐1块2,一斤豆子才1块3,1斤豆子能换1斤半豆腐,用钱买不上算。”有一次,村里来了卖羊肉的,我就出去买了二斤,回来包饺子吃,段青春埋怨我说:“买这个干什么呀,11块钱一斤,好猪肉才5块一斤,差点的猪肉10块钱三斤,不都是肉吗?羊肉有什么好吃?”段青春是旧历腊月初四的生日,现在的年轻人,把生日看成天大的事,在他们心目中,其地位仅次于婚、丧、嫁、娶。段青春的生日,不要说别人,她自己就常常忘记,就是不忘,她也不过,象平常一样吃饽饽喝粥。她常说:“我们家的日子是从牙逢上刮下来的。”这话说得非常贴切。

    早些年,段青春的父亲每年都到她们家住一两次,爸爸年纪大了,吃饭时就单独作好一点的,所谓好一点,就是给他吃点鱼、肉等好菜。老人不好意思放开口吃,剩下的就下顿继续吃,3寸大的小鱼,热了一次又一次,把鱼留得又干又硬,三个孩子谁也不动一口。

    吴昌付夫妇虽然都没得什么大病,但小病一直不断。但他们从来不去看门诊。有一点不舒服,他们就在家里找一点药吃,那些药有些是从天津亲戚家拿来的,有些是廉价药贩子手里买来的市里发的劳保用药,这些药放了已经好多年了,早已过了保质期。吴昌付一家就是用这些药自己给自己看病。吴昌付的胃口不好,常常在夜里疼醒,他就吃一点做饭用的小苏打。

    第三是牺牲受教育的机会:吴昌付夫妇都没有读完小学,他们的三个孩子也祇上到了初中,由于经济的增长和教育的普及,现在的初中也就相当于早年的小学。和父辈一样,三个孩子的相继失学也完全是由社会原因,祇不过一个是政治上的原因,一个是经济上的原因:早年,吴昌付夫妇因为同是地主子女被剥夺了上学的机会,现在孩子们因为生活的压力不得不放弃上学。表面上看,他们是由于没考上才停止了学习,实际上是,就一般智力而言,他们是绝不可能考上学的——没有节假日,回家后有干不完的活,没有学习的机会,他们还要利用午休的时间到地里帮母亲干活。

    三个孩子相继上班劳动,给家里的生活增加了活力,没有了上学的支出。在大女儿和儿子结婚前,他们家5口人,5个人劳动,相继有了一点积累,这点积累盖房子时被用光。前不久,小女儿提出了继续去上学的要求,遭到家里的拒绝,家里的道理很简单:“你要是那块料儿,当年你就考上学了,你不是那块料儿,家里也不去花那个冤枉钱。”小女儿一肚子委屈:“我没考上学,还不是由于家里?谁家象我们,一天到晚干不完的活。”

    吴昌付一家非常艰难地顶着一个富裕农民的名义,在让人羡慕的外表下过着艰难的日子,用他们一家——甚至可以说是苦难——的生活经历诠释着“中国农民脱贫致富”的神话。


    6,吴昌付现在没有外债,也没有了需要大笔花钱的事了。吴昌付和我说,他还有一个岳父要花钱发丧,由于岳父的几个儿女祇有他家还算富裕,所以发丧的钱基本他出。但也用不了多少,三千五千的就够了。这样看来,他将每年都有一定的积蓄。

    但是,吴昌付的富裕中其实也存在着危机,他的富裕其实是很脆弱的。在谈话中我和吴昌付把话题引入了更深一层。我发现,在他的生活中,如果我们把他的生活结构稍稍地作一点变动,他的生活就将是另一个局面。我们作了一个设想,假如现在二女儿不是在上班,而是在上大学,那结果将会怎样?上大学每年的费用要10000多元,再加上她大约每年为家里挣的6000元工资,他们家每年的收入将减少约16000元,差不多就是他家现在的年均收入。三个子女中有一个上大学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家里的年收入就接近到零。如果有两个上大学,他的生活就难以为继。

    吴昌付说:“要是那样,我就不给他们盖房了,也不娶媳妇、嫁姑娘了,都由他们自己办。”

    当然,这祇是顺便说的一个事,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比如家里出一个重病人。我对他说:“我不是咒你,生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得病,再说你们一直干着超强的体力劳动,积劳成疾可能性是很大的。”

    吴昌付说:“你说的这是实际,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得病,我们旁边的一个村,有一家挺富的,四个儿子都很有钱。结果就是因为妈妈病了,第一次每个儿子出20000,病没治好,钱花完了,第二次又每个儿子拿10000,这两次,就把四个儿子都花空了。如果不解决了农民看病的问题,不管你现在生活得怎样,永远不能说你脱贫了。听说现在又要搞'合作医疗',不知怎么个搞法,我也想参加。我大女儿给我和她妈都入了疾病保险,但那祇是有数的几样病,超出那个范围就不管了。”

    我问吴昌付:“你现在身上有病吗?我说的是那些需要好多钱才能医治的顽固病症。”吴昌付说:“不知道,没有吧?我就是胃口不好,别的没发现什么。”

    我说:“你检查了吗?”“没有,检查要好多钱,再说,我也怕查出病来,我就这样胡里糊涂地干,什么时候不行了,腿一蹬就得了。我不怕死,现在孩子的事都办完了,就更不怕了。但我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去死,那样会给小辈儿找罪,别人会说:'这家的孩子不孝顺,把老人给挤兑死了。'这不是往小辈儿脸上抺屎吗?你说是不是?”

    他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我万万没想到,一个衣食都没有问题了,在农村是个富裕农民的身上,居然还闪过自杀的念头。不过细想起来,生活对他们确实没有多少意思,他们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为儿女办事上,盖房、娶媳妇、女儿出嫁,现在,事都办了,他们倒感觉有点空虚和失落了。现在他们一门心思都在如何为儿女保住这份家业上了。吴昌付的想法很简单,不去查有什么病,假如真的有什么大病自己表现出来了,那就到了晚期了,祇要咬咬牙,抗几天也就得了。吴昌付说:“我已经过了60岁了,死了也不算短寿了。”

    类似的情况在他的妻子段青春身上也出现过。05年的春天,段青春的右半个头常常疼痛,自己吃了几次药也效果不大。儿媳妇要她到市里去检查,她执意不去。儿媳妇就给她在市里工作的女儿打电话,要她的大女儿想办法。大女儿从单位找来车接她去市里。她问大女儿:“我这个病保险公司管不管?”她的大女儿骗她说:“我已经问过了,保险公司管,不用我们花钱。”她这才放心地跟着大女儿去了市里。在检查的过程中,发现了她子宫里长了瘤,就动手术去掉了。大女儿想让医院检查一下,看那个子宫瘤是不是良性的,找她要那个瘤的时候,她说“我扔掉了。”大女儿非常着急地说:“你怎么扔了呢,不查一下怎么行?”她回答说:“查什么呀?查出病来怎么办?”她的想法和吴昌付就是那么惊人地一致。

    我在吴昌付家住了7天,这7天让我知道了许多东西。一个富裕的农民家庭,他们的生活要靠精打细算才能维持,而他们抵抗灾害的能力,却几乎等于零。那些还没有富裕起来的家庭又将是什么样呢?在第七天的傍晚,吴录把我送到了公路口的断桥边。

    我在路口等车回去,望着茫茫的原野,弯曲的田间道路上随风滚动的落叶,田间星星点点忙碌着的农民,我的心中无比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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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曹维录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06年3月31日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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