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解理念的小说——评《狼图腾》
廖 康
姜戎的小说《狼图腾》自2004年4月出版以来,畅销大陆、港台。又经美国大报书评介绍,正在英译,引《狼》入世。我很少读畅销书;看电影、上网已让我相当了解大众文化了,书还是愿意读严肃的。但几位朋友大力推荐,都说此书很严肃、很有趣,又引起了截然不同的评论,莫衷一是。一位朋友还把新到的书先借给我,并分派了评书的任务。这几天一下班就看小说,读得津津有味,六百多页很快就看完了。我感到这的确是一本独特的著作,其优点和缺点同样明显。小说的故事性很强,主题很突出,结构严密,环绕着狼讲述、论述游牧和农耕民族的不同特性。在中国文学中,这是第一部生动描写狼的习性和作用及其与人的关系的文学作品。其最突出的成就是把这种野兽写活了,为世界文学殿堂增添了一个生动的性格——狼。但小说的人物刻画很差,文字平平,仅能满足叙事和论述,大段的对话语言假而蹩脚。整部小说与其说是反映生活,不如说是图解理念。至于读者是否赞同作者的理念,那可真是仁者见仁,狼者见狼了。
小说成功的最基本一条往往是诱人的故事情节。《狼图腾》开门见山,以观察狼群围猎黄羊始,插叙主人翁陈阵第一次与狼的危险遭遇,一下就抓住我了的注意力,引发强烈的兴趣。当然,故事从事件的中间讲起(in medias res)才能立即吸引听众或读者,这是古希腊人早已从荷马史诗里总结出来的叙事规律。但首次写小说的姜戎能够熟练地运用这手法,至少比大多数只会按部就班,依时间次序讲故事的人要高明。一旦进入这人狼争斗的世界,作者便带着读者从一个故事进入另一个故事,事事相连、环环相扣;人与狼抢黄羊,飞狼的传说,狼群复仇袭马,人们复仇猎狼,一掏狼窝,二掏狼窝,灭狼崽,歼狼群,豢养小狼,追杀老狼,企图驯化小狼,狼群呼唤小狼,小狼哭嚎,狼群反扑,小狼殒命。不知不觉中,作者令我越来越深深地关切狼的命运,如果我有大块时间,肯定会一气读完这本厚厚的小说。
从以上简单的总结中也可以看出,《狼图腾》这部小说的主题非常突出。这恰恰是古希腊人从荷马史诗里总结出来的另一条规律:讲故事,无论是史诗般的鸿篇巨制,还是短小的诗剧,都要有个主要矛盾,故事要围绕这主要矛盾展开。看来姜戎是深得西方叙事文学传统的精髓,小说手法之高妙、结构之严密很可能让许多科班出身的专业作家都在暗中叹为观止。比如贾平凹的《浮躁》,那么漂亮的文字和那么松散的篇章形成鲜明的对照,令人既叹服又叹息!直到《废都》,贾平凹的长篇小说在结构上才有了长足的进步,全书围绕着一个中心人物和中心事件发展,不再是一盘散沙。而姜戎的《狼图腾》则一步到位,显然也是得利于他在社科院当研究生的学院式培训以及在大学做研究写论文的写作方式。在小说中,作者让人与狼的矛盾和斗争统领全书,兼带着讲述了草原上艰辛的生活,描写了原始草原的美丽,内蒙牧民生活方式的特殊,知青与牧民的交往,农耕侵蚀畜牧给环境带来的危害,等等。把我带入一个陌生而迷人的园地,一边读故事,一边看到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如此不同的精神世界。
当然,《狼图腾》最大的成就还是生动描绘了狼的习性、深入刻画了狼的精神。这在中国文学中是前所未有的,西方文学里虽然有吉卜林《丛林故事》,杰克。伦敦《野性的呼唤》和裴多菲的《狼之歌》等作品,但以如此大部头来描写狼的小说,我还没有见过出其右者。姜戎的确把狼写活了;狼的多疑、狡诈、聪明、凶猛,集体配合、战略战术,狼的形象、动作、脾气、本性,凶猛贪婪、宁死不屈,这一切都在姜戎笔下得到了充分的表现。我相信这本书肯定会改变许多人以往对狼的偏见和看法。小说生动地展示了汉人恨狼、骂狼,用狼来比喻很多坏人坏事的深刻原因——因为人不能征服狼这种似乎总是与人为敌的野兽,又看不到狼在环境保护中,尤其是在草原上所起的积极作用。人是万物之灵长,地球的统帅,自然会要求一切生物为人服务,唯人是用,顺人者昌,逆人者亡。而持这种态度行事,难免短视长害。众人之中,爱狗者多,因为狗忠实、听话,讨人喜欢;爱猫者少,因为猫高傲、独立,不会感恩。更不用说狼了,从积淀在汉语里有关狼的词汇(狼子野心,狼狈为奸、白眼狼)便可得知汉人对狼的普遍态度。然而,崇尚独立,向往自由者必然会欣赏狼的精神。我们站在狼的立场上也会反问,我干吗要讨你喜欢?我为什么要对你俯首帖耳?就因为你给了我点吃食?提供了住处?这一切难道我自己就得不到?你凭什么要把我拴起来?你以为温饱是我最大的权益?陈阵养小狼,狼对他却丝毫没有感恩戴德,而且真正做到了不自由,毋宁死。令人自愧不如,令人肃然起敬。我为姜戎在文学殿堂上增添了小狼这一桀骜不驯的典型而大声叫好!还有一条颇具野性的狗,二郎,塑造得与众狗不同。虽是配角,也让人难以忘怀。我一直期待它会受小狼影响,产生变化,回归原野。但作者也许为了避免雷同,没有给它类似杰克。伦敦笔下巴克式的结局。
相比之下,这部小说对人的描写却非常苍白。读完这么厚一本小说,我竟然看不出主人翁陈阵和他的好友杨克这两个羊倌在性格上有什么差别。他们的形象相当模糊,性格毫不鲜明。当然,我知道陈阵喜欢文史,杨克偏爱美术,那是作者告诉读者的。显然,陈阵是作者的代言人。但作者又不想让陈阵讲述一切,而企图增加一个视角,让杨克也叙述几段故事,以显客观、全面。比如第三卷第一章的狩猎,就是通过杨克的眼睛来观看,听杨克讲述的。然而,除了叙述者的名字不同以外,我感觉不到有什么其它差异。杨克在很多场景里似乎就是陈阵,或是陈阵的分身,是他的托儿,接他的话茬,引导他继续论述或转换话题,这尤其在最后一章中表现得特别明显。还有几个知青配角:张继原、高建中、王军立、李红卫。如果您不仅记得张是马倌,高是牛倌,还能说出王和李是干什么的,您的记忆力就比我好。至于他们秉性如何,恐怕谁也说不清楚。同样,几个蒙古人的形象和性格也非常模糊。我祇知道毕利格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人。巴图和乌力吉是中年人吧?除了职位有差异,谁能说出他们有什么不同?包顺贵也是蒙古人,汉化了,是个反面角色。道尔基、沙茨楞、嘎斯迈呢?谁还有印象?小说中的人物似乎祇是符号、名称;他们担任故事的载体,事过人亡,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活起来过。
人物刻画得不鲜明,原因之一是语言的驾驭能力有限。如果作者不善于捕捉各人说话的特征,就无法运用对话来表现性格。《狼图腾》中的对话太没有个性了。祇有陈阵说话时,我能够听出来,因为他说得太假,太不口语,斧凿的痕迹太明显。请看第二卷第二章在观看狼崽和狗崽抢着吃奶后,陈阵对杨克说的这两段话:“陈阵指了指狼崽说:这就是兽性……又指了指狗崽说……这就是家畜性。现在的西方人,大多是条顿、日耳曼、盎格鲁。萨克逊那些游猎蛮族的后代。古希腊古罗马的高度文明发展了一两千年以后,他们才像猛兽一样从原始森林中冲出来,捣毁了古罗马。他们的食具是刀叉;他们的食物是牛排、奶酪和黄油。因此,现在的西方人身上的原始野性和兽性,保留得要比古老的农耕民族多得多。一百多年来,中国家畜性当然要受西方兽性的欺负了。几千年来,庞大的华夏民族总要被草原游牧小民族打得丢人现眼,也就不足为怪了。
陈阵摸了摸狼崽的头,继续说:性格不仅决定个人的命运,性格也决定民族的命运。农耕民族家畜性过多,这种窝囊性格,决定了农耕民族的命运。世界上四大文明古国全是农耕国,那三个古文明早就灭亡了,华夏文明之所以没有灭亡,不光是因为它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农耕两河流域——黄河和长江,养育出了世界上最庞大的人口,使得其他的文明不太好啃动和消化掉,还可能由于草原游牧民族对中华文明的巨大贡献……“(姜戎:《狼图腾》,台北风云时代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5年8月版,第173-4页。)
生活中,有谁能够这样出口成章?这明明是讲座的语言。当过教师的都知道,在课堂上的滔滔论述是预先准备好的,而且很可能是讲过多次的话。有些文科女生因教授的口才和知识而产生迷恋,嫁过去以后才发现他们其实是草包,笨嘴拙舌得连句笑话都讲不好。《狼图腾》以故事情节取胜,其语言仅仅满足了一般性叙述,在不少我期待之处,都没有描绘出草原的特色。讲述这样一个独特的故事,在语言上却没有什么特点,而且很多地方相当平庸,让我失望。比如在第四卷第一章,居然会有如此拙劣的比喻和蹩脚的病句:“额仑草原蚊灾中的蚊子就像空气,哪里有空气的地方哪里就有蚊子。”其实作者无非就是想说:“额仑草原闹蚊灾时,哪里有空气,哪里就有蚊子。”挑语病,评修辞,可能是雕虫小技。但是这些语录可以反映作者对文学语言多么不重视,文字功力多么不逮。作者真正重视的是用小说来图解他的政治理念。
姜戎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道:“狼图腾本身就是一个宏观概念、大课题、世界性的课题,甚至,是一个世界之谜。从一开始就已经感觉到里边有很多很多东西,但我自己学识、能力各方面都不够,所以必须等到自己时间有保证、思考有保证、读书有保证了,才敢来做它。”(姜戎:“用半条命着《狼图腾》”,2004-5-26, xinhuanet.com)
然而,姜戎没有做这个人类学、民族学,历史或政治课题,却把这课题写成了一部小说。于是,课题的严肃性丧失了。首先,人类学、民族学,历史或政治学的研究人员很可能不读这本小说。即使他们读了,也不会把小说图解的观点真当回事。如果谁赞同某一观点,也许会用小说中的事例来辅助教学或论述。如果不同意,就把那观点当作小说塑造人物的手法,一笑了之。他们可能会说:“嗯,这个知青还挺喜欢思考问题的,还挺忧国忧民的,可惜思路不对,论证不足。”其次,由于小说是在图解如此重大的课题,还在最后一章让当了教授的主角回到草原,以讲座形式做理性探掘并给小说提出的问题做出了回答,同时让配角不断点头称是,这便给一部通俗作品戴上了严肃的光环,用小说解答了这样一个“世界之谜”,试图让广大读者以为这就是谜底,这就是真理。
姜戎最后总结出来的硬道理简言之,就是:农耕民族是羊性的,游牧民族是狼性的。华夏文明之所以没有象其他三大文明那样灭亡,就是因为周边的游牧民族每隔几百年便来入侵中原,把汉人打败、征服,统治一段时期,输一次狼性的血,才保持了中华民族生机勃勃的活力。狼性是远比阶级斗争更长远、更持久的推动历史前进的原动力。狼性减少,民族便积弱,就象草原没有狼一样,要退化为沙漠荒原。对此,我忍不住要引用一句时髦的翻译:“不要侮辱我的智力!”(Don‘t insult my intelligence! 其实,这句普通的英语,译作功能对等的汉语应该是:“别拿我当傻子!”)历史的兴衰有众多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地理、科技等等各方面因素,还有相当的偶然性。把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历史发展归于狼性和羊性的轮替与混合,这比阶级斗争论更片面、更简单化得多。
纵观世界历史,没有哪个民族是依靠某个单一的图腾持续发展的。狼图腾的神奇和强大在小说中夸大得无以复加。按说这无伤大雅,小说本是杜撰(fiction),夸张是常用的修辞手段。祇是不要披上学术的外衣,以为发现了真理就好。头脑清醒者会反问:“狼性要是那么伟大,成吉思汗打下的大帝国,怎么那么快就消亡了?怎么没有持续发展下去,壮大起来?成吉思汗对世界文明究竟是建树多还是破坏多?”退一步说,就以征服论功绩,蒙古草原的游牧民族在多数时期还是被击败,被打跑。他们的辉煌如昙花一现,根本不能证实狼图腾的生命力。实际上,内蒙古牧民所崇拜的早已不是狼图腾或腾格里(老天爷),而是活佛与喇嘛,在文革中更可能是毛泽东。姜戎把狼图腾崇拜硬塞给额伦牧民,是时间错位,也是在为他自己所欣赏的辉煌历史和伟大君主招魂。
那是什么辉煌?什么伟大?那是屠杀、暴力、征服;是古罗马传说中狼孩的自相残杀(两个被篡位者扔到林间吃狼奶长大的孪生兄弟罗穆鲁斯Romulus和瑞穆斯Remus长大后,杀了篡位者,又自相残杀,得胜的罗穆鲁斯建城名之罗马);是胜者王侯,败者贼寇的逻辑;是成吉思汗的铁蹄,安提拉的鞭子;是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是清军的骑兵,英国的炮舰,日本的海军……虽然姜戎没有提到希特勒横扫欧洲的闪电战,没有提到东条英机侵华的战果,但是依照其它狼性激发人类所取得的“成就”推演,这两个血淋淋的范例已在不言之中。祇是这两段历史离我们太近了,在我们印象中太残暴,太血腥,谁也不敢说那是为羊性民族输血。难道我们看待过去的历史,因其年代久远,就可以“升华”为冷酷的审美及对强权的崇拜吗?
狼性精神与儒家的仁者爱人和基督教的博爱精神都格格不入;与佛教的无欲无求、大慈大悲截然相反;与道家的清静无为,顺其自然背道而驰;也与人道主义对立,并公然肯定暴力入侵。狼性精神倒是与阶级斗争的理论沾边,与文革初期的造反有理接近;却更加赤裸地宣扬霸权主义,以团队精神去攻击伤害弱者,公然为侵略他国,毁坏文明张本。如果把这种恶行美其名曰为受害者“输血”,那狼图腾就让我想到纳粹,想到希特勒鼓吹的种族优秀论。有些人可能忘了,纳粹就是德国国家社会党的译音,他们信仰法西斯主义;那是混合了爱国主义、军国主义、社会达尔文主义、沙文主义和种族主义的精神杂烩。一战后,欧美经济大萧条时期,人民失业、社会动乱,西欧人民对现存的自由主义大失所望,但又害怕共产主义的传播,于是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法西斯主义就在欧洲,尤其是意大利和德国大行其道,甚至把美国20世纪的开山诗人庞德(Ezra Pound)都吸引去宣传助战。后果呢?我们都知道,是种族屠杀和世界大战,其邪恶与破坏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英美要同苏俄联手同它作战,才粉碎了纳粹和法西斯主义。难道我们的文人也要步庞德悲剧的后尘,为所谓狼学,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新变种来鸣锣开道吗?
如果祇是一本小说,祇是讲述故事,即便读者和评论家可以做出非人道主义的阐释,那也不是作者的责任。但如果作者公然以暴力的语言歌颂暴力,如群狼袭马一章,用小说图解屠杀之理所当然,用讲演明白无误地论证强权即公理,还用半学术的形式讨论、总结中华历史的演变及其原因,那就必然会引起超越文学的反应和争论。如果您还没有读过全书,仅从下面这段就可以对作者欣赏的武功和宣扬的理念略见一斑:“在狼旗下冲锋陷阵的草原骑兵,全身都一定奔腾着草原狼的血液,带着从狼那里学来的勇猛、凶悍和智慧征战世界。世界历史上,突厥兵又凶猛又智慧,西突厥被唐朝大军打出中国以后,就很快打出一块新地盘,并慢慢站稳脚跟,几百年后又突然崛起,一路势如破竹,攻下了连蒙古人也没攻下的东罗马首都君士坦丁堡和古老埃及,统一中亚西亚,建立了一个横跨欧亚大陆的奥斯曼大帝国,切断了东西方的贸易通道,垄断了东西方的商品交换,以强大的国立和武力压得西方百年抬不起头来。所有先进文明都是被逼出来的,西方森林狼被东方草原狼逼出了内海,逼下深海,逼进了大洋,变成了更加强悍的海狼。他们驾起西方古老的贸易船和海狼船,到外海大洋去寻找通往东方的贸易新通道,结果无意中因祸得福,发现了美洲新大陆,抢得了比西欧大好几倍的富饶土地,以及印加、印第安人的银矿金山,为西方的资本主义的发展,抢得了第一船原始积累。结果,西方海狼壮大成世界上的大狼巨狼,资本狼,工业狼,科技狼,文化狼,在反攻东方,捣毁了奥斯曼大帝国,最终击败了东方草原狼,而那些东方农耕羊就更不在话下了……”
张抗抗为《狼图腾》造势道:“可以说狼是把科学与发展结合得非常好的一种动物。所以我们从文学家的角度来向大家介绍,我觉得像这样的图书多多少少对大家都会是有所启发的。世界经济已经进入信息科学时代,以狼性顺应天道,华夏民族别无选择。”(张抗抗:“《狼图腾》与科学发展观” ,2004-4-24, CFEJ.net)如果这祇是作者的妻子为丈夫的小说营销倒也罢了,但据李建军统计,由《狼图腾》引发的有关狼的文化出版物至少已有六种,并公然宣扬狼道主义在各个领域的作用。“例如,网言无忌的《狼》(地质出版社,2004年8月)的题辞是:”一祇有勇气、有理想的狼,它为所有为了生存和发展而奋斗的生命提供了借鉴。‘正文里的议论更是寡廉鲜耻:“生存是什么?生存就是不择手段地活着。你可以卑鄙,你可以无耻,你还可以下流。祇要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就好。理想是什么?理想是一种比生存更深层次的欲望’;‘吃草的未必是仁慈,吃肉的未必是残忍。我是一只狼,注定了是一只狼,一只锋牙利爪的狼,鲜血与死亡是我生命的源泉。我祇要活着就必须有什么东西去死。当所有的牛羊沐浴在阳光里自由自在地吃喝时,那就意味着我死了。’刘烨的《狼的故事》(中国电影出版社,2004年10月)的导读文字,则这样拙劣地歌颂狼:”本书是一部关于狼的奇书,它能让读者从书中每个篇章、每个细节感受到呼之欲出的狼的气息,让身体的每一个毛细血管百倍扩张,让血液如潮般奔涌,让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末梢紧张待命,让灵魂如风般涤荡。‘章士法编译的《酷狼——美国西部拓荒传奇》(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04年10月)要宣达的主题是:“一种文明的创建通常以另一种文明的毁灭为代价。’还有一部是《像狼一样思考——神奇的商业法则》(贺华着,蓝天出版社,2004年10月),光看书名,就知道作者的命意和立场。若木、郑中的《狼魂——强者的经营法则》(时事出版社,2005年1月)就更是推波助澜,过为已甚:它在拙劣的《前言》里一边煽风点火地说,‘旷世奇书《狼图腾》和《狼道》横空出世,目前正在市场上热销’,一边贩卖自己的狼道主义生存哲学:”狼的智慧和谋略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从狼的一系列行动中,我们看到的是强者与智者的完美结合。学学狼的这些谋略,能使我们在市场竞争中获益匪浅‘;那么,不学狼不行吗?不行。为什么呢?因为,’在你死我活的生存竞争中,在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市场角逐中,如果心存善良,对竞争对手一味地心慈手软,那么就会被对方毫不留情地吃掉,这已经被无数事实所证明,而且还将不断被新的事实证明‘。“ (李建军: ”是珍珠,还是豌豆?——评《狼图腾》“,2005-12-17, longtan.net )
由此可见,中国在砸烂儒家传统后,在取而代之的共产主义思想体系被摒弃后,在道德伦理近真空时,唯利是图的观念、弱肉强食的哲学是多么容易堂而皇之地占领空敞的精神市场。在遭受列强百年欺辱后,在经济、军事仍落后于西方之时,对各种富国强兵方式的寻求也不难理解。但建设祖国,目的决不是奴役邻邦,也不是和其他民族争夺生存空间和资源。科学技术的发展不断向我们揭示,人类生存所需的能源取之不尽。全人类完全可以和平共处,一道繁荣。我们面临的物种灭绝之危险也非常真实,但它并非自来自外部,而是来自我们内心的贪婪和狭隘。人类大家庭的兄弟姐妹每天都有人饿死,但我们储备的核武器却足以杀死每一个人50遍还有余!我们并不缺乏资源,我们缺乏的是人道,而不是狼道!人毕竟不是狼,人应该高于狼。我们可以佩服狼的桀骜不驯,我们可以崇敬狼的自由精神,但我们决不应学习狼的贪婪,更不愿接受群狼所受的专制,尽管那种严密组织和绝对服从可能是集体行动胜利的保证。
《狼图腾》讲述了许多有关狼的生活习性和和狼在草原上的作用的故事,作为小说来读还是蛮有趣的,也能够帮助读者全面认识狼,加强环保意识。作者成功刻画了小狼的性格,也是对文学的一大贡献。但小说的语言贫乏,人物苍白,大量的议论既没有学术价值,也无助于性格塑造。结尾的几十页把华夏文明深远的渊源,把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发展历程简化为狼性和羊性的轮流主宰和相互作用。既不文学,又不学术,却是作者图解其理念的详细总结,祇有利于向一知半解者宣讲他自己极不严谨、缺乏人道的政治观点。如同听了《圣经》里一个有趣的故事,又听牧师无聊的布道。
(2005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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