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历史归属看西藏和台湾
(台湾)陈政三
十四世达赖喇嘛说:“从历史上看,西藏与中国是分开存在的国家,但从我的立场而言,‘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更重要的是未来’,……我想展现的是,我并不主张西藏独立”。 因此,西藏流亡政府与中国会谈时,“选择了面向西藏的未来而不是过去。在我们之间达成根本互信心之前,有关西藏历史进行争论,祗会带来负面的作用;使得藏汉两个民族解决这个问题更加困难.”
这虽是务实手法,不过中国方面老爱扯历史,尤其“西藏自古以来属于中国”这顶似是而非的大帽子,加上“西藏人民回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祖国大家庭中来”(1951.5〈十七条协议〉第一条),更让藏人喘不过气,毛泽东完全忘了曾向美国记者斯诺的谈话(1936.7),“当人民革命在中国胜利之时,……西藏民族也同样将组成隶属于中国联邦的自治共和国”。
十四世达赖喇嘛又说,“政治和藏中关系方面的研究是非常重要的。我经常说:西藏是不是中国的一部分,不是政治所能解决的问题,根据政治的需要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这个问题应该由历史学家和法学家来解决”; “西藏的历史问题应留待历史学家和法律专家研究讨论,我看重的是未来,不是历史”。
诚然,探究历史真相未必有助解决“政治”问题;不过,研究历史真相至少不会让历史表相或“强者历史观”横行,妨碍了实际问题的解决.但由谁来解释呢?用什么角度来诠释呢?相信不同立场的人解读出的历史观,呈现出的也祗是“百花齐放”。本文试着“就历史论历史”角度,来探讨藏、中、台三角关系.
壹、“中国”、“中国人”、“中华民族”的想像共同体
中共喜称“台湾自古以来属于中国”、“西藏自古以来属于中国”,因此台湾人与藏人都是“中华民族”大家庭的成员.传统或统派学者也抱持同样观点.因此,首先要来讨论何谓“中国”?
殷商自称“中商”、“中方”(卜辞)。“中国”两字连用,首次出现在西周《周书》〈梓材〉“皇天既付‘中国’民越厥疆土于先王”,指的是西周国土:“中国”两字在《诗经》出现7次,《尚书》出现5次,系指“京师”或“国中”。如《诗经》〈大雅。民劳〉“惠此中国”,意指“京师”;周代较常用来表示天下或“中国”概念的有“四方”、“四国”、“四海”、“九州”、“有夏”、“区夏”、“华夏”、“诸夏”、“诸华”。《战国策》〈赵策〉“中国者,聪明叡知之所居也,…蛮夷之所义行也”;《孟子》〈滕文公〉“陈良,楚产也,越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
“中国”的涵义早期指的是“在黄河流域建立的国家”,如夏商周;到了秦国,疆域扩展至长江流域以南;大汉则又拓展到更南、更北的地方;疆域最大的大清国,更无所不包。其间“成则王,败则寇”的“正统”国家,包括来自边疆民族之国(如五帝、周、秦、大唐、北魏国…等), 通通归类成“朝代”,于是形成“断代史”组成的“中国通史”。认为“中国不过是一个地理上的名词”的西方学者, 干脆先以 “Sin,” “Chins,” “Sinae,”(秦),后以 “China”(支那≒中国)称之,以免脑筋转不过来。 藏经一向有“支那撰述”的名称;宋代《翻译名义集》(AD 1157)卷七〈诸国篇〉“脂那”条注曰“一云支那,此云文物国,即赞美此方是衣冠文物之地也。…《西域记》(按AD 646)云,摩言可至那,此曰大唐”。 可见,因日本侵略中国引起的反日心理,连带使得日本称呼中国“支那”、称中国人“支那人”成了不受欢迎的“污衊”词;其实原先未带此意,还是赞扬“衣冠文物之地”的美称.“中国”两字,最常见诸清国对外条约,如清英《南京条约》(1842),正式国名“大清”,内文有“中国”、“中国人”字样;其他如清美《望厦条约》(1844)、《天津条约》(1858)、《北京条约》(1860)…等,也有同样记载. 最显著的例子是清日间的条约,如《台湾事件专约》(1874)、《马关条约》,使用的是“大清vs.大日本”,清方条文有“中国”字眼;但日方认为“中国”带有大国沙文主义,因此所持有的同样条约以“大清国”、“清国”字眼代替。
春秋战国时代中原“诸夏人”以各属的国名自称,如“齐人”、“赵人”等;后来中原人士喜自称“汉人”、“唐人”,无非羡其国力强大; 到明嘉靖廿八年(1549),一批囚禁福州的葡萄牙人发现“当地人称欧美人口中的China为‘大明’(Tamen),当时的Chinese自称‘大明人’(Tamenjins)”;另外,万历年间(1573-1620)海外的汉人称中国为“唐山”(Tunsua)。早期台湾的族谱往往将大陆故乡写成“长山”或“唐山”,在汉移民的心中,“故乡=长山=唐山≒闽南”; 1945年之后,称外省人“阿山”,称中国归台台侨“半山”,称仗势的台湾人“半山”,也与“唐山”一词有关.后来用“外省人”、“外省台湾人”(一般新住民)、“中国人”(统派新住民与统派老住民)称之。
明清之交的荷、英文献Chinese=大明国人,满洲人=Tartar(鞑靼);有时福州以北的汉族也被归类为鞑靼人。不过等大清政权于晚清因汉化关系,对外开始使用“中国”,常以“汉人”自居,因此涉藏的谕旨、奏摺,“汉官”、“藏番”字眼处处可见。
唐太宗曰:“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那是因为大唐宗室为汉胡混血,李世民“至少有四分之三胡血”。 至于“中华民族”,则是《纽约时报》1913年8月6日社论冠以“权位尽失的失意政客”孙逸仙(中山),于1920年为了否认革命期建构的“五族共和”,另创造的新词. 于是原先曾侵犯“中国”的满、蒙、回、藏,经过中国人的“同化”,连同其他弱小民族都被纳入“中国民族”或“中华民族”; 不过,并未包含台湾汉人及原住民,因为孙逸仙死前一再交代“让被日本统治的台湾独立”。 如果建构出来的想像共同体─“中华民族”那么伟大、那么可爱;则维持“西藏民族”,或营建“台湾民族”集体认同又何来罪大恶极?
贰、“中国”魔咒——“台湾、西藏自古以来属于中国”?
“台湾(岛)最早的祖国是荷兰”,这句话或会引起不熟台湾发展史者的非议,但却是史实。荷兰人于1624年在台湾建立第一个政权,其他稍早来台的大明(或更早)及日本渔民、海盗(倭寇)、海商,如候鸟,偶涉足;至于原住民祗是部落统治,并未形成统治集团.倒是澎湖,则系由中原政权最早建立官衙─元顺帝至元年间(1335-1340)、明洪武五-二十年间(1372-1387)都曾于澎湖设立短暂的巡检司。
如此,“台湾第二个政权”为西班牙建立的北部殖民政权(1626-1642),后遭荷兰赶走;不过须强调的是,直到二十世纪初,原住民仍拥有中央山脉广大的山林区.1661年4月30日,郑成功登陆台湾建立“第三个台湾政权”、第一个汉人政权─“郑氏王朝”(“延平郡王”、“潮王”朱成功1662年2月10日与荷兰签订和约,17日送走荷兰人), 以迄1683年9月郑克塽(成功孙)降清。中间,郑经(成功子)默许荷兰于1664年8月27日-68年10月18日在基隆建立商站。
台湾第四个政权为大清帝国,康熙帝本不想要这个“外国”,因施琅(郎)的坚持才于1684年纳入版图,设福建省台湾府,所以雍正、乾隆有“台湾地方自古未属中国”之语. 因此,“台湾自古以来属于中国”,要从1661年国姓爷登陆那天算起,虽然当时国名是“大明”。
有中国与台湾关系甚早之说,如秦代称台湾“瀛洲”、三国期吴国远征“夷州”;汉代称“东”、“东鳀”、“东夷”;隋代“流求”;宋代“毗舍耶”;元代“琉求”,这些地方(毗舍耶属菲律宾除外)经考证,实际都非指台湾,而是目前的琉球。 明初一度误称台湾为“琉球”,发现有更大的琉球群岛,于是称其为“大琉球”,称台湾“小琉球”,后来又称“东番”(全岛)→“台员”→“大湾”(台南安平)→“台湾”(全岛)。 即便上述“误称”都指台湾,也不过是暂时的过客,谈不上政权建立。
至于“西藏自古以来属于中国”的说法,如认定在中原建立政权的国家都叫“中国”的话,安史之乱后,“吐番王国”还曾于唐代宗元年(AD763),把皇帝李豫赶出长安,另立李承宏(至少当了15天皇帝)。 因此,是否可说“藏人曾在中国(大唐)当了15天‘太上皇’”?
西元2007年为藏历第2133年,西藏(图博)在西元前127年已有国家的建立,《隋书》称为“附国”(前藏),七世纪统一成强大的国家,当时被大唐称作“吐蕃”。 唐代文成、金城公主与藏王的通婚关系,显示藏国的强盛;唐德宗建中元年(783)与穆宗长庆元年(821)两国正式定盟,划分疆界。 中原政权与西藏发生“藩属”关系,在十三世纪横跨欧亚的蒙古帝国初创期,大汗辖下分为元帝国(中原),以及察合台、窝阔台、钦察、伊尔等殖民汗国,大汗尊奉萨迦(花教)法王八思巴为“国师”、“大元帝师”,后者及继任者领有特殊的“政教结合”(政教合一)自治权,元世祖忽必烈在京城特设总制院(后改宣政院)专管,有事临时设分院前往处理,首任院使一蒙一藏(八思巴),蒙古人与喇嘛团体在藏地分享军、政权,形成特殊的“檀越(施主)与师傅”供养关系─“吐蕃宗教国”; 元代一百年间,皇帝以降都受国师戒教,向国师行膜拜礼. 以迄清初,藏地的蒙古势力仍在,换句话说,大明政权并未进入藏地,祗是遥封藏地元代归顺旧官新职; 大明期类似国府末期藏中关系.假使“蒙古帝国=中国,所以西藏属于中国”,那么是否可说“中亚、东欧、前苏联亚洲之地都是中国固有疆域,因此自古属于中国?”
清初西藏政治型态为藏王(土伯特国王)主持行政,喇嘛教主六世达赖(1683-1706)主持宗教,青海和硕特国王子拉藏汗主持军事。 雍正五年(1727),清设驻藏大臣,次年抵任;乾隆十六年(1751)在拉萨建立噶厦(内阁),二十二年(1757)确立摄政制度;乾隆五十七年(1792)创“金奔巴瓶掣签”制度以决定达赖与班禅之转世正身,以及试图拉高驻藏大臣地位(1793),与达赖、班禅平等。 基本上维持表面上的“供养”关系,朝廷有理藩院,地方另加三年一任、向朝廷打小报告的“监察人”─驻藏大臣(领有小批军队)。中晚期(1815-1875),从达赖喇嘛九世(1815卒,10足岁)、十世(1837卒,21岁)、十一世(1856卒,17岁)、迄十二世(1875卒,19岁)等暴毙、早夭的情形,显示摄政当权的现象,反映了贵族权力斗争下的藏政。宣统年间曾有“设省”考量,不过并未实施。
1912年,中华民国革了大清的命,同样的外蒙、西藏也去掉满、汉势力,1913年1月,外蒙与西藏签订《蒙藏条约》,互相承认独立。 1913-14年西姆拉会议(Simla Meeting)英国试图让西藏独立,英、藏、中代表签署“承认中国对西藏之宗主权,但中国担保不将西藏划为行省,承认外藏自治”草约,中国后悔,最后祗由英藏签署(1914.7)。 从1912-1951年间,国府势力除了青海、西康东半,无法真正进入藏地。西藏还是维持“左右逢源”、“夹缝中求生存”的策略:抗战期间维持中立,阻止修筑康印公路,设“外交局”(1942.7)。抗战结束:派代表团参加新德里亚洲关系会议(1947.3);赴欧美寻求支持(1947- 48);派观察团参与南京国民大会(1948.5),不过拒绝参加总统选举;中原政权易主,驱逐藏地国府人员(1949)皆为显例。 足见国府势力无法进入藏地,这也使得中共1950-51年的“入藏”,成了“侵略”。假使“西藏自古以来属于中国”说法成立的话,那么就政权所及角度来看,“如果西藏属于中国=蒙古(≠大明)=大清国(≠中华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则中间有数百年的断层。不说蒙古族是否承认“蒙古=中国”,单就中共不认同“中华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角度,“西藏自古以来属于中国”系从“古代的1951年”才开始。不提国际法的“台湾地位未定论”争论, 单从中共的“中华民国≠台湾≦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的角度,“台湾自古以来属于中国”的说法,可能祗在“未来的古代”才有可能实现;但也可能无法实现,因为不知谁活得比较久。
这种说法要是被加上一顶“数典忘祖”大帽子,那是否须到东非来个“寻根之旅”呢?
参、藏、台的时空连结
“西藏和台湾”除了佛教,以及与中国牵扯不清的政治问题之外,历史的脉络上,还有以下几点相关:(一)乾隆帝的“十全武功”:1787年12月-1788年春(乾隆五十三年)福康安、海兰察率军抵台,平服林爽文“顺天国”事件(1787.1-1788.3) . 1791年冬廓尔喀(尼泊尔)入侵后藏,1792年5-10月福康安、海兰察再度联手,远征廓尔喀,订和约.两次用兵同列为“十全老人”乾隆的“十大武功”。 到了1855年(咸丰五年),因贸易纠纷,廓尔喀再度侵藏,忙于镇压太平天国的大清已无力护藏,1856年放任廓尔喀与西藏政府自行签订条约,内有“廓尔喀与西藏均尊敬(大清国)大皇帝…廓尔喀与西藏两国人民之争讼,则由廓藏两国官吏共同会审”, 透露藏、清关系趋近于近代国际法上的“宗主国(suzerain)与藩属国(vassal state)”或“保护国(protecting state)与被保护国(protectorate)”的关系.(二)马嘉理(Augustus R. Margary)“滇案”:英国外交官马嘉理曾于1871年(同治十年)派驻基隆;后调北京,1875年(光绪元年)2月21日在云南与缅甸交界遭杀害,英国趁机与清国签订“烟台条约”(1876.9),附约允许英国派员经藏地往来清国、印度两地。不过,1879、1886年英国2度试图入藏“游历”,均遭“藏番”阻挡;后来因“诸多窒碍”清英“缅甸条约”取消了“英国派员入藏乙事”。
(三)从前述清国“入藏”奏摺、谕旨,处处可见“藏番”、“番众”,显然对于日渐“不听话”的藏人心生不耐与“疏离感”,清初对藏人似未使用“番”字。而台湾早在大明即被称作“东番”,清代台湾原住民则冠以“熟番”、“化番”、“生番”等字眼。
(四)1873年担任驻打狗(高雄)海关税务司的赫政(James Hart),在1888年藏军三度抵抗英军入侵失败后,曾协助签订“清英藏印条约”(1890.3)、“清英藏印续约”(1893.12)。两约明订“哲孟雄(锡金, Sikkim)由英国保护督理”、允许英商在亚东(Yatung)贸易并5年免税;枉顾藏人对外人通商、游历“无论如何誓不遵依”的抗议.(五)同为外国探险家的“乐园”:19世纪50年代起,包含传教士、外交官、博物学家、秘密间谍等在内的外国探险家在福尔摩沙(Formosa, 台湾)与香格里拉(Shangri-la, 西藏)展开探险、勘查、博物搜集、绘制地图的工作。台湾有必麒麟(W. Pickering)、马偕(G. L. MacKay)、甘为霖(W. Campbell)等。西藏较著名的有创造“北方香巴拉(North Shambala)=俄国”、后为十三世达赖喇嘛“联俄”智囊的布里亚特蒙古人德尔智(Dorjieff),以及柔克义(William Rockhill, 1888、1891年2度入藏北,1905年任驻华公使)。其中英国驻台首任领事、也是博物专家郇和(Robert Swinhoe, 1861.7-1866.3驻台,1854-73年驻清)发现台湾的动物与清国沿海地区动物关系有断层,反倒与喜马拉雅区(Himalayas)、马来群岛、日本关系较密切;还举出“西藏熊”(the Tibetan Bear)为喜马拉雅区与台湾及北清(North China)的共同品种.(六)都曾遭英国以武力打开门户:1868年11月,台湾发生“樟脑战争”,英舰炮击安平,导致次年订定“樟脑和约”,台湾被迫取消樟脑专卖,允许被限制在通商口岸的洋人可以入内地游历、经商、传教。西藏方面除了1888年抗英失败,清英代签下“藏印条约”、“藏印续约”;1903.12-1904.9荣赫鹏(Francis E. Younghusband, 1863-1942)率兵攻打西藏,达成藏英“拉萨条约”(1904.9),十三世达赖喇嘛被迫往出奔北徙(1904.7-1909.12),流亡期间清廷小动作不断,除一度革去达赖名号,还采取全权代表张荫堂的“阻拦达赖回藏”、趁机“收回政权”、“同化藏人”、“改土归流”、“增兵西藏”…等政策,埋下了1910年川军入藏,十三世达赖喇嘛南奔印度,以及1912年藏人驱逐中国势力,宣布独立的远因; 清英另于北京签署“拉萨续约”(1906.4),把“拉萨条约”第九条:“西藏一切事宜,无论任何外国皆不准干涉”、“各项利权均不许各外国或其人民享受。若允此项利权,英国均应共享”之“排外”规定(驻藏大臣未签字,造成大清疑似包括在“外国”之列),改为“各项权利除中国独享受外,不许他国及他国人享受。英国允不占藏境、不干涉西藏政治;得在江孜、噶大克、亚东通商等埠架设电线”。
(七)都有“中国统治的断层”:1912-1950年,西藏实际处于“独立”地位,中国政权、治权不及于藏区;1895-1945年,日本统治台湾。
(八)1949年横跨藏、台的“蒙藏委员会”的连结:国府于1929年2月成立蒙藏委员会;1933年十三世达赖喇嘛圆寂,趁亲国府的摄政热振呼图克图(活佛)掌政(1934-1941),在西藏设立办事处(1934);1942年西藏成立“外交局”;1949年西藏要求国府人员离藏。之后,依据宪法成立、坚持“西藏是中华民国一部分”的蒙藏委员会迁台,在毫无着力点下砸钱搞分化,如国府期的蒙藏委员会透过世亚盟2度邀请西藏流亡政府组团访台,却蓄意流出邀访单据影本(1993、1994);当时委员长张骏逸与“四水六岭”部分成员李唐阿塔等人签下“在一个中国原则”的会议记录,引起藏人反感(1994)。
(九)1949年9月2日《新华社》“解放包括西藏、台湾…在内的中国全部领土”社论。再度将藏、台联在一起。国府与中共都忘了曾经答应让台湾、西藏独立(或自决)的承诺.(十)1997年、2001年十四世达赖喇嘛跨世纪二访台湾。这是台湾近期政治解冻、民主发展、国家定位弹性处理所促成。2000年台湾政党轮替后,虽限于“固有疆域”条文修宪不易,但对藏事已采人道关怀、促进彼此文化宗教交流等“改良”方式及角度进行。
肆、共同的挑战
(一)“外来政权”:历史上,藏台两地都经过外来政权的统治。台湾自认经过1996年总统直接民选,已经摆脱“外来统治者”,所以有原先反对直选的““新”台湾之子”称,“祗要台湾选出的首长就是本土”。 而孙逸仙口中“中国…参杂…几百万西藏人…等。“外来的”总数不过一千万余…”的西藏, 仍在“外来政权”统治下。
(二)汉人“开山抚番”策略:1874年“牡丹社事件”引起清廷对台湾进一步重视,开放汉移民、推行“开山抚番”政策,在东、中、南部筑山路,侵入原住民族的领域,此时是“汉vs.原”;日治初期加强对内山控制,也是“开山抚番”;国府期的横贯公路、南回与北回铁公路也带有这种性质.同样的,中国在西藏修筑公路─川藏与青藏公路(1951-54)、新藏公路(1957),引进大量移民,2006年7月1日通车的“青藏铁路”,更是举世瞩目,具有如同台湾史上的“开山抚番”类似手法。大批汉人vs. 土生住民族(natives)都曾在台、藏两地上演,台湾已是“过去式”,西藏面临的是“现在进行式”。这或许是已看出危机的十四世达赖喇嘛,在1987年9月提出“五点和平计画”(转型成和平地区、放弃藏区汉化政策、尊重藏民基本人权及民主自由、环保与禁核、立即进行藏中谈判)的原因。
(三)与国家机器的抗衡:在自称代表中国的两个政府期间,台湾有228事件(1947)、白色恐怖(50年代起)、戒严(1949.5-1987.7)、红衫军运动(2006)。西藏有川军入藏(1910-13)、马步芳与藏军冲突(1932)、共军入藏(1950-51)310事件(1959)、戒严(1989.3)、反抗与镇压(1987.9、1988.3、1988.12、1989.3)。后者另有文化大革命期间(1966起10年)的动乱.(四)统独之争:(1)台湾面临的是“新旧汉人之争”,旧汉人后裔移居台湾大抵百年以上,国家认同从“大明→大清→日本→中国→建构台湾主体意识”,身分从“汉人→台湾人→本地人→中国人→台湾人(闽南裔为主)”,血统有混入平埔族的现象,小部份(客家为主)与高山族血统有关. 台湾新汉人移民(外省台湾人)于1949年大量涌进台湾,大抵认同“一个中国”,血缘自称“汉裔正统”,部分混入原住民血统,有些(因经济或其他因素)“加入原住民籍贯”,因此身分认同有“中国人→新台湾人←中国人”现象。 台湾2,300万人口结构,包含70%福佬台湾人(Holo Taiwanese)、15%客家人(Hakka)、13%大陆新移民、2%少数民族。 后三者“倾向泛蓝(国亲新系统)”,福佬台湾人近50%“倾向泛绿(民进党、台联)”,因此有族群认同分裂现象,国家定位从“一个中国”→“两个中国”→“一中一台”的过程纷扰不断, 呈现目前数学式架构下的两岸(国)关系:(泛绿)台湾≦“借壳上市”中华民国≦(泛蓝)中华民国≦两岸“宪法一中”中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在“三国演义”式的国际关系(美、中、台)情境,摆脱纠缠的过程,出现了“危险边缘”的说法(会比1949古宁头之役、1958八二三炮战危险吗?);其实蒋介石在退出联合国之际,早有寻求“一中一台”的暗潮(1964〈台湾自救宣言〉):“两个中国”双重承认的未成功做法(1971); 以及“党内异议份子”雷震成立“中华台湾民主国”的建议(1972)。
(2)两个西藏问题:(a)地理上的“西藏本土”(中国藏区) vs. 散居海外的“流亡西藏”。两个地方在各方面都差异极大,藏区祗能盼望一再落空的中国施舍,从汉人在中国、台湾的施政经验看得出,这种“恩泽”决非天上掉下来的,是需要“流血流汗”抗争得来的。海外藏人面对无法返乡的煎熬,期盼中国给予香港、台湾的“一国两制”不可得,各何况是“松散的邦联”或类似欧盟的“大同盟”。
(b)可能的路线之争。务实的十四世达赖喇嘛认为“多数的藏人都想独立,但问题是西藏已经奄奄一息”,缓不济急,因此选择“中间道路”, 面对现实与中国寻求解决之道,但毛泽东以降领导人们都没有自信心,认为“达赖喇嘛的魅力远胜中国领导人”,所以一直挑毛病。不过追求藏独的呼声仍不断,年轻辈如西藏青年会(1970.10成立)的宗旨之一即“追求西藏独立”,惟另一宗旨又是“接受达赖喇嘛汉西藏政府的指导”,祗能按兵不动,其他年轻辈藏人也在尊重达赖喇嘛情况下,矛盾过日。 但假使与“以拖待变”的中国谈判无法解决问题,那么独立的呼声与行动可能再度高昂。
(c)“两个十五世达赖喇嘛”的可能性。历史上出现过“两个六世达赖喇嘛”(1697-1707), 目前有“两个十一世班禅”,都是政治力介入造成。虽然十四世达赖喇嘛宣称“如果藏人已不需要达赖喇嘛,我将是最后一个达赖喇嘛”,且在建构民主制度过程将他的地位“虚级化”,留下“后达赖喇嘛”期的摄政委员会运转机制,以及监督的议会伏笔,另宣称假使西藏问题无法解决,他将转世在“西藏以外的自由地区”;不过,并不能防止中国再度制造另一个“双胞案”。
伍、相异的特点
(一)对“中国人”与“汉人”的定义、观点不同:台湾内部目前以认同角度、而非省籍或出生地来划分中国人与台湾人,也就是“汉人≦华人≠中国人”(汉人包括在华人范畴,不必然=中国人)。2006年12月有2份调查,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卜道维(David Brown)归纳多项民调,认为“台湾地区民众纯粹认同自是中国人的,已从48%降到6%;近90%民众有某种“台湾意识””;海基会(SEF)民调发现认同度上,“58%自认是台湾人,16%自认为中国人,17%自认是台湾人也是中国人”。不过民调常有陷阱,从投票行为到抗议行动都看得出来。 而西藏的认同法为“汉人=中国人”、“藏人≠中国人≠汉人”;不过目前藏区“汉人>藏人”的情况下,前者挟着优势的教育手段、社经地位,避免不了藏汉通婚,是否可能如同台湾原住民族与汉族,以及阶段性“汉裔老台湾人”与“新汉住民”通婚造成认同混淆情形?值得追踪、关切。
(二)“认同分裂的岛屿”vs. “想像共同体的心灵国土”:“国土有无”造成这种现象。台湾有台湾海峡,使得国府政权能在岛屿残存55年(1945-2000),但也因228事件及白色恐怖,使得原先“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台湾民众失望、离心。早期“党外”或大陆来的“党内”异议份子(如柏杨、雷震)都被套上“中共同路人”红帽子,如今“在野执政党”泛国民党已从“岳飞式反攻”转变成“秦桧式偏安求和”,领导人呼吁““勿妖魔化中国”,因为“台湾未来的希望在中国””(连战)、“国民党(执政后)愿为民进党与中国牵线”(马英九)。 曾被套上红帽子的党外化身“执政在野党”─民进党,却成了“反共”先锋. 历史充满讽刺,但也显现“历史的无限可能性”。有海峡保护的台湾处在“认同分裂的岛屿”;而长错地方的喜马拉雅山,使得藏人须一再与汉人打交道,造成目前的“地理上的三个西藏”(西藏自治区、青甘川滇藏族自治州县乡、海外)、“心理上的两个西藏”(藏区、海外),不过却得能面向世界,而有“想像共同体的心灵国土”。
(三)“各吹一把号的异阵营领导”(政权定期转移) vs. “众望所归的领导者”(达赖喇嘛):“幸运的台湾”享有的自由、民主程度在世界排行名列前矛,媒体自由度甚至高于美国,不幸的是,因为历史的偶然分成泛蓝、泛绿阵营,在族群认同牵扯、国家定位路线、缺乏民主政治文化、行事伦理欠缺下,“分裂的岛屿必然有异阵营领导”。“不幸的西藏”却能凝聚在“众望所归的领导者”达赖喇嘛旗下,为未来奋斗,前途虽艰辛,藏人却皆能甘之如饴。
陆、非结论─期待历史的偶然或必然?
佛经的“中道”、儒家“中道”,或亚里斯多德的“中间道路”(Mesotes),属于个人层次修身处世原则,“无法真正上升到社会和政治的层面”; 尤其排斥宗教,曾“批孔扬秦”的中共领导,字典里根本没有“中道”两字。这是为什么〈斯特拉斯堡建议〉(1988)遭到中国漠视,不得不撤销之因; 其他各项尝试、呼吁也不被采纳.“拥抱敌人”不容易,因为“敌人不给抱”。这或许是台湾人不断另觅生路的主因之一,不过“内部整合,寻求最大的共识”、“产业西进问题”或才是台湾面临的最大的课题与难题.西藏不能一直向“敌人”说“突几切”(藏语“谢谢”),因为对手会越来越觉得理所当然,高兴给多点,不高兴甭想。 1979年邓小平说的:“除了独立,什么都可谈,都可解决”,祗不过是“谈中共想谈的议题,论中共想要的解决方式”的另一说法而已。
期待“历史的偶然”,不如创造“历史的必然”。没有任何国家或政权可万世千秋,秦国如此、大汉及大唐帝国如此、蒙古帝国如此、罗马帝国、苏联也如此,中国、美国能自外于这种历史宿命吗?但西藏、新疆、蒙古土地仍在,台湾岛仍在,中国中原也仍在。
“中道”路线不能期待强者的施舍,中共字典没有“施主”;不能盼望中共“开窍”,他们缺乏“人权”、“民胞物与”观念;不能等待中国的民主改革,他们没有“民主自由”、“入藏随藏,入藏是藏”(Do in Tibet as the Tibetans do)想法。“中道”路线之外,或许仍可采取其他“改良式中道”非暴力配套做法,譬如早期台湾党外“返乡运动”,近期大陆海外民运人士渐有的“探乡”,或可参酌。回到故乡是任何人的基本人权,“倦鸟归巢”为什么要被剥夺呢?中共当权人又怕什么“手无寸铁的国人”呢?期盼中共的绿灯,不如自行打造一盏绿灯吧!《高山上的足球赛》影片感动世人,率团到“北京看一场2008年奥运足球赛,顺便返乡探亲”,成或不成,是否更感人呢?而“中藏领导人携手同获2008年诺贝尔和平奖”,可否成为一个强烈诱因?可否为2008奥运会锦上添花?可否有助中国推动踏实的民主?
“对达赖喇嘛路线的适度挑战”也有必要,因为挑战带来修正,也因为挑战才不会让中共领导人以为“主要敌人”祗是达赖喇嘛一人。
2007年9月30日,世人首度亲眼见证藏、尼边境一名逃出西藏的17岁比丘尼遭射杀的镜头,据说另有一男性罹难.他们死前是否怀抱着如诗人丹真旺青的感叹:
“大兵假如你必须向我开枪
请把枪口对准我的头部吧
千万不要朝我的胸口瞄准
因为我的心里还有另一个人”。
因此,就让“心里的那个人”踏上故土吧——
“故乡
那遥远又深藏心里的故乡
即便纷乱即便没落
永远是最温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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