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号-专题 周素子简介 周素子文章检索

 
右派情踪(九).....(新西兰)周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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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派情踪(九)

(新西兰)周素子


俞绂棠


    1951年我入读杭州师范学校音乐科,校舍座落在西湖十景之一的“柳浪闻莺”旁,原膺白路(现称南山路上),在清波门与闹市口之间.当时校舍还未扩展,祇有一座二层的“雄狮楼”为主体,教室全部集中于此,此外还有一些附带建筑,作为教师办公及学生宿舍之用。饭厅极为简陋,是个临时性的大竹篷(现整个地区属中国美术学院)。

    杭州师范学校历史悠久,与浙江第一中学齐名,是出名师、高徒的所在。在我入学时,教师阵容仍很可观,如历史老师张同光(后死于文革),音乐教育家顾西林(献身音乐事业,终身未嫁,在“文革”中被迫害惨死),地理教育家劳天恩(右派份子,“文革”初期跳楼自杀),语文教师关非蒙(划为右派,下放劳动,80年代初“改正”后任杭州教育学院教授),政治教师潘绍光(共产党员,后任第一中学校长,“文革”中被揪斗,自杀身亡),语文教师宋清如(丈夫朱生豪, 翻译《莎士比亚全集》最为优美、传神者),画家周天初(刘海粟老友,侥幸死于“文革”前)……。

    我们这个音乐班,是杭州师范空前招收的第一班,原先有学生26名,后与萧山湘湖师范合并增至30多名学生。音乐专业老师即有俞绂堂、顾西林、黄永、丁兰纫、沈同德等等,都属一代有名望的音乐教育家。

    音乐班的班主任为俞绂棠老师,浙江新昌人,从少年时代起,即在上海学习音乐,他的老师刘质平,是李叔同(弘一法师)学生丰子恺的学生,所以俞绂棠是李叔同的传人。少年俞绂棠就曾为李叔同的歌词谱曲、谱和声而得过师公李叔同的表扬.俞绂棠老师任教我们音乐科的音乐史论课、和声学、对位法,并兼授钢琴课、合唱课.那时已40多岁,非常注重仪表,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他性格内向,语气和缓,任教我班3年,从未见严词厉色。杜念杭为其少年时期音乐学校同学(她父亲为国民党要员杜某,还是我父亲在40年代抗战时期在安徽时的上司,并未出走台湾,记得50年代初,我曾随父亲到杭州凤山门火葬场看过他的骨灰盒)。时亦在杭州一所中学任音乐教师。她与俞老师已有四个孩子,全家都住在我校的教师宿舍里.杜夫人与我们这班学生并不太熟,大约她一回家就忙于家务了。夫人衣着朴素,其貌不扬,她的音乐修养程度,我们也不得而知。

    我在杭州师范音乐科毕业后,再考入福建师范大学艺术系(那时称福建音专),继续学习音乐,与中学时代的师友就逐渐阂隔了。特别于57年反右斗争中我被划为右派学生,更与老师们音讯不通。一直等到70年代初期,我自西北南返,则陆续听到中学时代好些师友的悲惨遭遇,如70多岁的顾西林老师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仍在关押隔离和卧病中,头发被剃成阴阳头,受尽凌辱。我曾约会沈培堂同学去看她,结果不得相见。至于班主任俞绂棠老师,先被打成“胡风份子”,1957年又被打成右派份子,处分甚重,开除公职,押送宁波盐场劳动。晒盐是很苦的活,让一个音乐家去干,而且一干就是7年,真不堪设想!他终因繁重的劳动,艰苦的物质生活,与残酷的政治压力而导致精神失常,由亲属保释回新昌老家养病、务农.夫人杜念杭还带着四个孩子,仍挣扎在杭城教育界,她是如何承受杜家与俞家的双重政治压力,就不得而知了。这一切我祇是听闻。直到20多年以后的80年代初,我才又在杭城见到了俞老师,他苟活到落实右派政策的“改正”,但已到了退休年龄,浙江省音乐家协会聘他任《浙江音乐》编辑,并撰写部分浙江音乐史。此时俞老师年已近70,垂垂老矣,体态龙钟,无复当年神采,本来不善言谈,劫后余生,变得更为沉默了。但他挚爱学生的心,仍然不变。当年杭州师范音乐科的同学,为庆幸俞老师的健在,以俞老师为核心,召集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同学们,在前后10年内,直到俞老师于1992年去世止,我们共聚会了4次。同学们远从福建、湖南,近从宁波、金华、建德、湖州等处准时来杭,每次聚会都组织周密,占2、3天的时间,安排有序。当年的青年学子,此时也都属50多岁的人了,有的已有孩子的孩子了,但在老师面前,我们还是孩子。每次拍照留念,俞老师、杜夫人都会说“男孩子到这边”,“女孩子去那边”,多少的人生磨难,在这“孩子”的称呼中,都洗刷了、纯净了。每次聚会都有杜念杭夫人参加,陪侍着俞老师,在这一对“白发翁媪”身旁,我们都仿佛回到16、7岁的少年无忧时代,所有的颠沛流离,各人程度不同的遭遇、苦难,都淡化了……。

    末次聚会是在1991年,地址是母校新校址,结合顾西林先生的逝世纪念日,我们的同学们又从全国各地赶来。俞老师已经不能走路了,他自己为这次聚会特地买了一辆轮椅,由杜夫人推着前来。次年,我们这位少年时代的音乐教师即与世长逝 了,杜夫人一直体贴入微的照顾他,在风雨飘摇中伴随他走完人生道路。在我们这30多位学生中,有一个东阳人陈崇仁,他对老师的由衷热爱,表现得最为突出。在校读书时,陈崇仁是个极为平常的学生,俞老师并没有给他过多的关注,但当俞老师罹难发配盐场时,他却一直关注老师,他在自己微薄的工资中节省下一些钱,不时购买食品为老师寄去。他怕老师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淡忘终身爱好的音乐,从而失去精神寄托,时时向老师提出一些音乐理论,向老师请教,老师在困境中仍对他作书面教导。在俞老师因病返新昌老家时,他专程前往看望。祇有乌鸦的反哺精神能与他相比!当杜夫人把这段情节讲给同学们聆听时,大家都哭了。我们的每次同学会,都由林光璇执笔、编纂,都留有详细的记录,其中有关陈崇仁的事迹纪录特为详尽.俞老师磨难一生,可安慰的是有一个安宁的晚年,与夫人为他支撑的可爱的家庭。老师的4个孩子,大儿子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吹黑管,小女儿弹钢琴,现在深圳工作。

    来纽后,我收到同学吕英的一封信,她说《俞绂棠创作乐曲集》即将问世。我相信,这其中还倾注有杜念杭夫人的心血。


赵德煌


    赵德煌老师是我就读杭州音乐师范科时的教育学老师。他那时刚从浙江大学教育系毕业(在大专院校院系调整前,浙大为综合性大学),很年轻,比我们这些中学生年长不了多少。他是道地的杭州人,中等身材,高度近视眼,唇红齿白,服装整洁,还尚未摆脱大学生习气。音乐科的课程,除音乐专科必修课外,尚有史地、语文、教育学等副课.赵老师是我班最年轻的老师,没有老师架子,和学生关系好像同室好友,考试时都给学生高分。他还跟顾西林老师学吹笛子,可他没有一点音乐天赋,吹不响笛子。顾西林对他说,祇要能吹出声音,等于学会了一半!我们在校园里见到他时,他总是满面笑容,手里总拿着一根笛子。

    当时的赵老师爱上了我班的钮和珍同学,钮和珍为湖州人,有圆圆红润的苹果脸。我班30多名同学,分4个小组,她是其中一组的组长,我正在她的属下。钮和珍不很聪明,但实心眼,当小组长认真负责,像煞有介事,常常一脸严肃.当时还另有一个她的同乡,也是浙大学生在追求她,而她觉得恋爱不是一个好学生所应该尝试的,她把包括赵老师这两位追求者都拒绝了。此位钮和珍,学校毕业后,要至30年后1986年我们在杭举行的第二次同学会上,我才再见到她。才知道她的婚姻很不幸,她毕业后分配到嘉兴市工作,被当时一个她的上级领导,年龄比她大得多的南下干部谋算、占有了。夫妻之间谈不上感情和共同语言,这位干部又在“文革”中受冲击,辗转下放到嘉兴市下属新市镇乡间,她也受牵连举家到乡下,很不得志。在同学会上,各人诉说别后30年情况,她曾痛哭失声,悲不自胜。后来听赵老师说,那次她曾私访过赵老师,至于说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她是在留恋过去那段无邪的感情?其实当她在为婚姻、家庭种种遭遇而痛哭流涕的时候,我们私下议论,如果她当时与赵老师结合该多好,尽管也许会受苦,但毕竟会互相爱惜、扶持的。

    50年代,在我们毕业离校后,赵德煌老师接着高升,当上了杭州幼儿师范校长了,春风得意,与一个该校毕业生,校花级的美女结了婚。但好景不长,在1957年反右派斗争中,赵德煌老师被打成右派份子,处分较重,丢了教职,且很快的,美女与他离了婚,琵琶别抱了。当我于70年代初从西北返杭时,听人说起,有人见到赵老师在城内众安桥一家裁缝小铺里踏缝纫机.我和张冰如到众安桥一带寻找过他,没有见到,也不知居住何处。约在1974年,我在杭郊留下一家农村代销店谋生,一天在店铺后整理杂物,满手污垢,有人来告诉我说有人找我,跑出去一看,认出是赵老师,他从余杭青山水库打工回杭,曾听别人说我在留下,特于中途下车看我,竟被他找到了。足足有30年不见赵老师了。我心目中的赵老师,还留着那个初出浙大,穿着白衬衫,手上拿一根笛子,具大学生风度的白面书生形象;而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穿着邋遢的工人服,苍老、肮脏、猥琐,胡子拉碴的,完全没有了当年的影子,祇是一副高度的近视眼镜依然如昔。30年的风雨飘摇,少年时期的师生两人,如此狼狈的相逢在破烂的小商铺里,真是出乎意料。从这次相见后,我和赵老师有了来往。他住在庆春街上八界巷一个年久失修、住户甚多的木屋楼上,已另组了一个家庭,夫人不知其姓,祇知芳名叫德玲,是一位有高中文化的织布厂女工,她已与赵老师生有一子,名叫赵斌,已有10多岁了。德玲是赵老师的同巷邻居,离过婚,她常见到赵老师,肩不能挑而挑,手不能提而提,由同情、怜悯到产生爱心,到毅然不顾政治压力与他结婚,这就很不简单了。我见到德玲时,她已50出头年纪,身材略瘦,憔悴中仍能见出当年清俊,面黄略有雀斑,干事精练,能言快语,她相夫教子,还烧得一手好菜。我和冰如不时到她家,每去德玲必留饭。茶余饭后回顾往事,不胜慨叹!3、5年后,已到70年代末落实右派政策时期,赵老师最先获得落实,被安排在杭州师范学院教育系任教,兼图书馆馆长,还侥幸领得一笔补助金(这是极少数的右派所享受到的,后虽有补发薪金之说,但如石沉大海)。赵老师为了庆祝“落实”,邀我和冰如于1980年2月某日、阴历大年初一先到孤山西冷印社四照阁品茶,然后再到他家便饭。这又是一个终身难忘的大年初一。孤山在西湖中,从西冷桥和白堤与岸上相连接。四照阁建于南向悬崖之上,四面轩窗,能见西湖全景及群山耸翠。那日清晨,赵老师约我和冰如品茗于此,适逢雪后晴天,万山皆白,唯西湖深绿,天寒地冻,山径中唯留我等三人雪痕。再没有一个游人,四照阁中,三人相对,侍者殷勤,茶后,依前踏雪,经白堤归上八界巷,德玲夫人已设盛宴以待,深巷旧木屋楼上,赵老师夫妻患难之情,劫后余生,师生之情,融融然快慰平生!

    接着赵老师一家搬到了沈塘桥白荡海杭州师范学院宿舍,为三居室套房,现代化设备一应俱全。德玲慧眼,总算得到了回报。祇要我们前去,德玲总以地道可口之饭茶相款。赵老师书房书香充盈,他俨然教授风度,服装整洁,脸色也滋润了。


关非蒙


    关非蒙是我50年代初期在杭州师范读书时的老师。他教语文课,但不教我们班,却教过我们音乐班的打击乐器课,虽不是正课,也算是直接教过我的老师。

    他为河南一带中原人士,读的是南方某大学,所以从青年时代起,即在南方工作、生活。当时的杭州师范学校,约有老师2、30位,关非蒙还不到30岁,属于青年老师。他五官端正、明朗,留有八字胡,甚注重衣着的整齐、入时,文采奕奕,风度潇洒,是个美男子。但生性冷漠,略显傲慢,和学生的关系既不严肃,也不亲善,学生们都甚惧怕他。杭州师范的单身教师,一般都住在校内,他和我班语文老师桑雅忠同住一个楼,毗邻而居。我在校3年,祇在毕业班时,到过他的宿舍一次。那天,他甚有兴致的教我打桥牌,还说了些桥牌的妙趣,可惜我对此毫无兴趣,过后也没有再染指。

    我当时就读的杭州师范音乐科,除音乐专业课、文化课外,还有几门很特殊的课程,例如舞蹈基本课和民俗打击乐器课.打击乐原属民间乐器,纯粹的节奏组合,一般用于戏曲表演,至如昆曲等典雅戏剧,虽以笛为主要伴奏,但鼓板、小锣等亦很重要。我小时候生活在浙江温台乡下,凡婚礼、喜筵就是用打击乐、唢呐等热闹乐器迎送宾客的。每逢节日舞龙灯、迎神等活动,就纯用打击乐器了。

    打击乐声音响亮,上课不须用课桌、黑板,课堂就设在学校大礼堂内大讲台兼舞台的南边侧室(有时用作化妆室)内。此处远离教室、办公室,铿锵喧闹之声不致打搅课堂的宁静.教我们学习打击乐器的先是特聘自省京剧团乐队的鼓板师。鼓板师是乐队的领班,具有西洋乐队指挥的地位,在乐队中享有威信,必须技艺精湛,声威并佳。有一则历史故事更提高了鼓板师在乐队中的地位,使鼓板师在乐队、戏院、戏班中具有神祇似的形象——唐朝风流天子唐玄宗,他那位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杨贵妃,深谙音乐,能自制“霓裳羽衣曲”,玄宗且喜爱戏曲表演,他是后世专以用来指戏曲的“梨园”的创办人。他在伴奏乐队中亲执鼓板,以九五帝王之尊去作艺人的行当,就被艺人视为无上恩宠和荣光,因而被梨园尊为保护神了。我小时候在温台乡间,就见到戏班子后台神龛中所供奉的穿戴皇帝冠冕、衮袍的唐玄宗像。当时的省京剧团鼓板师,来教我们这班少年学子,他穿对襟中装,平头,布鞋,中等偏矮个子,略肥,大黑圆脸,门牙略露。这副模样在师范学校师生中显得极为突出,他从不跟人说话,课时径来“教室”,上课时学生对他也没有“起立、敬礼”的尊师形式。他在京剧团乐队中自然颇具威望,但现在面对的这班17、8岁年纪,朦朦胧胧、似懂非懂、莫明其妙的一群人,他们崇尚贝多芬、莫扎特,他们响往奏鸣曲、交响乐、提琴、钢琴等等,他们满脑子的崇洋厚古,宗雅排俗,如何欣赏得了粗犷、原始的打击乐器?又如何能听令一个艺人鼓板师的教调?打击乐一周占一个下午,我班30多个同学各司其职,或磬,或钹,或鼓,或三角铁不等。我从一开始即被分配为打小锣,以左手中指勾锣边缘,右手执厚竹片,以侧面摆击锣心。大家既对老师不恭,又不用功,学打了半年,竟连一首节奏最简单的起步曲子也没学会。鼓板师背地对别人讲过,他没见过这样不用心的学生,若是京剧团的学徒,他早打人了。他终于愤而辞职了。于是我们这节课竟由本校语文老师关非蒙兼任才得以继续下去!关非蒙平日爱看京剧,且能唱,但还会打鼓板,竟以此执教,却是始料所不及。关老师坐镇课堂,手执鼓板,略申大意,一脸认真。大家不敢怠慢,像关老师这么高尚、深邃的知识份子,尚喜爱打击乐,可见打击乐的不同凡俗了。于是用不了多少时候,这台老生亮相的台步节奏就学会了。关老师轻击鼓板指挥乐队,于是众人齐奏“匡起,台起,匡起,台起……”,居然铿锵有序,节奏分明,声闻遐迩……。

    关非蒙既非中共党员,也非中共地下外围者,但他在40年代大学生时代因参加学生运动曾被国民党拘捕过,关过上饶集中营.假释后,曾在杭州教会学校弘道女中教过书,传说有一段浪漫的师生恋。究竟他在集中营受过什么刑罚,他是如何被释放的,女中的美女是谁?由于他沉默内向的性格,倜傥的外表,使他蒙上传奇的神秘色彩。关非蒙善书法,但在3年师生期间,我从没有机会见他临池挥洒,也没有见过他的字体,直到80年代后,生还杭州,在他任教杭州大学时,曾主动送我一张直书横幅,写的是一首宋词,字体似《沣泉铭》,署名“穆门”,不知是何出处。

    在杭州师范毕业班时,温习毕业考试阶段,关非蒙和我班女生、我的挚友张冰如有过热烈而短暂的爱情。到冰如分配嘉兴任职后,关老师没有给她写过一封信,这段感情就中止了。在我们毕业星散后,关非蒙自杭州师范调到了《当代日报》任编辑。第二年暑假,冰如自嘉兴返杭,一个傍晚,我们偶然走过清呤巷《当代日报》社门前,随即想起应该看看关老师,他居然没有外出,于是相约走上白堤,在锦带桥畔的花亭里,坐看西湖景色,他又对冰如十分热情。但是一宵相聚,分别后,又再无音讯。不久,他从《当代日报》调到浙江师范学院任教职。令人不解的是,冰如对他始终敬仰,一生都无怨怼,在他老迈的退休岁月里,冰如还常约我去看望他哩,那是后话!

    浙江师范学院前身为之江大学,校址座落在杭州钱塘江六和塔畔的月轮山上,之江大学原为教会大学,以外文著名,莎士比亚剧作翻译大家朱生豪在抗战期间即就读该校。50年代中期,改之江大学为浙江师范学院,全国院系调整时,浙江大学改为纯粹的工科大学,将原文学院一部份拼入浙师院,一部份拼入新成立的杭州大学中文系。一代名教授夏承焘,先期亦曾居月轮山之江大学、浙师院,著述甚丰,后与陆维钊、姜亮夫最终受聘于道古桥的杭州大学中文系。80年代末夏承焘居北京朝阳门内,曾惠寄《天风阁诗集》与我。我有诗致谢曰:


    月轮山色梦非遥.胜景都遗道古桥。

    昨夜天风曾我顾,何时随看浙江潮。


    诗中月轮山即指之江大学、浙师院,道古桥指杭州大学.接着杭州师范学院成立,于是浙江师范学院遂迁往浙西重镇金华市,各地名家,名教授如后在东北工作的乐清吴天五,在《当代日报》的关非蒙等均云集金华市了。

    金华位于钱塘江中游,浙赣铁路线上,北邻李笠翁芥子园旧址兰溪县,扼水陆交通要道,是中原通八闽、两广的重地,明时戚继光、胡宗宪均曾镇守于此,有南朝遗迹八咏楼、双溪、双龙洞等胜处,宋室南迁时,此地为大后方,历城李清照避金兵南下居此,她的“唯恐双溪蚂蚱舟,载不动许多愁”即写于此。岳珂、陈亮、陆游、辛稼轩等,都曾寓迹于此。早在东晋、吴越、南宋时,文化南迁,金华早是名家游弋之地,金华市的文化曾经达到高潮。然近代以来,金华文化渐趋没落,竟无一所高等学府,浙江师范学院的内迁,将为金华市的文化推波助澜!关非蒙受聘于金华市浙江师范学院中文系,应该是他一生教育生涯的最得意之时!30多岁的壮龄,正可一展怀抱了。他在此时结婚,夫人姓戚,据后来桑雅忠老师告知,她出身名门,为文学世家,并谈及夫人对关非蒙管束甚严,而关非蒙亦一改平日闲云野鹤情性,心甘情愿服其约束。在金华烂柯山下,夜灯隐约,关非蒙漂泊的一生有了归宿,他息交游,准备著述南窗了。可是命运十分调侃人,在1957年整风反右运动中,他被打成了右派!一似月色荷塘中突投以巨石了。打成右派后的具体处分,发配何方劳动改造,吃过何等苦头等,我在北方,均不得而知,仅知脱离了教职。所幸者,戚夫人不但没有离弃他,还含辛茹苦独力教养二子。戚夫人是习外文的,在80年代初,她终于以其自身实力调入杭州大学外文系任教职,然后再奔走努力,将得以右派改正的关非蒙亦调至杭州大学外文系任汉语老师。关非蒙在杭大外语系曾开设戏剧知识讲座,我曾专程去听讲,此时才得亲聆老师授课,可见关非蒙爱戏剧之心始终不变。关非蒙住杭大道古桥宿舍,与外界甚少交往,杭州的故友旧交,惮于戚夫人家威,亦很少到其府上叙旧.约在80年代末,我和张冰如在节日拜师时,曾去过他的道古桥寓舍,书屋甚是光洁明亮,图书插架,字画琳琅。关老师已是头发花白,体态略显福态了。他见到老学生很高兴,说了些今后著述课题,内有关《水浒》的研究。80年代初,陈朗住北京和平里,执编中国戏剧家协会《戏剧论丛》季刊,关非蒙有戏剧理论大作见寄,可见他在待罪的20多年中仍然钟情戏剧,笔耕不止。偶然见到过戚夫人,她表情淡漠,没有女主人的热情,能见出即使年轻时也不美丽。约在1992年春节,我与冰如去拜师时,关老师曾嘱托请我哥昌米为他画一幅双鹿图,我哥善画牛,未尝画鹿,时至今日尚未完成使命,于心甚为不安。然“双鹿”本意何在,不得而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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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周素子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07年11月29日1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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