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下的中国人
(重庆)杨银波
萧条寒瑟的街道上,穿梭着被金融风暴震慑得无可奈何的人们。他们的衣领覆盖着颈脖,手深深地插在裤兜里,从宣扬着“清仓处理”、“亏本大甩卖”的广告语前漠视而过。他们与我一样,穿过这条街走向另一条街,穿过这个片区走向另一个片区。市场已不如往昔般喧闹,大批民工返家,冷冷清清,落寞无助。身边的朋友递给你一支烟的同时,第一句话往往是:“哎,没事做了!”凌晨时分,你能从窗户这里听到叽叽呱呱的麻将声响起,人们关起门来,躲避着抓赌的警察,躲避着无奈无聊的时光。纸厂的业务经理会告诉你,即使把B3型和A4型全都卖完,也仍然要亏好大一截。货都积压着,极高的成本,极低的卖价。有人说,老百姓是不在乎的,甚至可以视之为好事,毕竟物价降了,买东西便宜了,亏死几十几百几千几万家企业,都与他们无关。
这样的日子持续一天又一天,有人说让2009年过去,2010年再折腾一年,也许有点好转,但也许情况更糟。有工厂罢工,罢工的人们无非是想让工资再增加90元,那些过去坐办公室的人现在也已经忍无可忍:“走吧,你们统统都走吧,如果你们不知道手中这些业务是怎么来的,那么你们就都走吧。”老总们不再习惯于娱乐,他们开始在夜间的床上辗转反侧,想着怎么去索要订单。靠外贸发展起来的企业,此刻正如断奶的孩子,实在没有牛逼的资本,祇能不断乞求:“求你给我一笔订单!”善良的民工们,一想到此时的同病相怜,也放弃了罢工,放弃了抗议。大家越来越清楚,这样的灾难绝不是某一个群体的,而是共同受难。
那些上夜班的女工,在清晨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快要缴不起房租费的房间里,在狭窄的厕所脱光衣服裤子,蹲下的裸体瑟瑟发抖,目光呆滞地洗着澡。孩子冬天没有漂亮的外套,煤气又没了,下一个月的房租怎么办,朋友来借钱祇能说对不起的尴尬……未来会怎样?已经成为一个困惑日夜的谜。男人们此时的无奈,如果不体现于麻将、斗地主,便体现于在萧条寒瑟的街道上目睹满目疮痍的世道,麻木地散步。也有人要制造娱乐,去捕来一些鱼,大家一起加顿餐,正当吃得尽兴之时,他们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会打电话过来,告诉这里无所事事的人们:“什么时候寄钱回家?”年关已近,却无往次的兴奋,人们不敢回家祭坟,不敢直视那些渴望的眼神。此时的国家,绝非奥运时的盛世粉饰,它已经把真的一面更广泛地展示于人民的眼前。
金融战争,已经更突出其危险于军事战争、危险于情报战争的实情。国与国之间的利益,在此刻更能让人看得明白、露骨且实际。有人说,中国还算挺得住的,挺不住的是美国,是德国、法国,此时这样的国家需要求助于中国,因此过去的立场可以改变,过去的报道可以由一个极端转向另一个极端。国家利益不是儿戏,为了生存,为了解决实质的生存问题,其他原则似乎都可以改变。然而,一个很重要的事实,正如奥巴马所言:如果小城镇经济萧条,那么华尔街也繁荣不起来。中国沿海已是一片汪洋苦海,内地同样大受影响。这是一个连环体,直接影响任何个体,一个也没放过。也许撤资的股东确实不少,但真正的现实问题是,做下去会继续赔,一天比一天赔得厉害,索性不做。
这个时候的中国,生产者开始去理解销售者,销售者开始去理解消费者。究竟这些产品的成本是怎样堆积起来的?利润空间在哪里寻找?融资越来越难,股市急剧下跌,有人跳楼自杀,有人走向犯罪,活不下去了怎么办?太多人滞留,能保住饭碗的人把岗位看作“过渡”——比收容站略好的境况。政府开始担心:这么多人,数以千百万计,无法就业,吃不起饭,他们会干什么?于是,你们回家吧,都回去。这是个稳定问题,政府负责疏散,至于何时再聚,就要看天时地利人和了。在各个火车站,你若要去以前你认为经济还算发达的城市,那你就上车吧,车上空空荡荡。回来的人是那么多,他们都会不厌其烦地告诉你:“那边的钱不容易赚了,还去干什么?”10多年前,民工潮爆发;10多年后,方向变了。从一张张欣喜期盼的脸,变成一张张无奈焦灼的脸,仅仅10余年,它就实实在在地变了。
走在这透着悲凉气息的街上,虽然你同样能看到城管在如何驱赶做小生意的平民,同样能看到黑车在如何对外地人抬价,但是更多的时候,你将注意到卖东西的人多么希望你能早一点掏钱,像准备年货一样带走那些积压的商品。你会看到90后的孩子们,挺酷地站在卖开水的地方,“一角钱一瓶”。那些有着大眼睛、假睫毛、爆炸头的非主流孩子,他们在看你掏钱的动作,闪烁的眼神中充满了渴望。你会问他们的年龄,回答可能是稚嫩的:“我是92年的。”而某个正给你烫衣服的满脸微笑的穿职业装的女孩,会说:“我是89年的。”他们都已长大,感觉已成为我们的下一代,却依然在体会着如何在异乡顽强地生存下去。太多人想起了比较,想起过去过得如何舒服,逛街就刷卡,不喜欢人民币的呆板图案,崭新的衣服,崭新的化妆品,崭新的车,以及崭新的男友。可是现在,渐渐地,我们的周围正在发生着突变。钱、钱、钱,它已显得如此重要。
美国总统要解决的第一问题是就业压力,挽救大量失业的人们。在中国,国家元首也同样需要在意这一个个平凡的个体。我的老乡石天河先生,在11月19日的博客上说:“中国政府决定投入四万亿,各省市自治区的领导部门,都已经在积极制定项目计划,准备向中央申报,各有所需,各有所急,也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打算。这四万亿的蛋糕怎么分?……在这次四万亿刺激经济的方案中,请务必不要忘记生态环境治理。”他反思的已经不仅仅是恐惧于各省官员的速贪与抢钱,而是明确指出一个问题:我们这种工业化的进展、外贸盈利的经济,其实是GDP发展观、“政绩工程发展观”的产物,以恶化生态环境、抢劫生态资源为前提。此时的我们,实在应该想一想,我们曾经像贫下中农一样期待着大款从港台来到大陆,从大陆来到内地,从城镇来到农村,可是到最后给我们留下的问题却是:少数人富裕了,扔下一个个烂摊子,毒气、毒水,卖不出去的产品,政府欠债,村委会被银行告上法庭要求归还贷款……
有人可以不着急,似乎这与他们无关,甚至还可能是个机会,反正是赚差价,祇要有客户,那么剩下的就是运输问题。你大可以得到一大把的政府通行文件,如入无人之境,势如破竹地赚钱。地皮、房产,你看着它一天天地跌下去,你以为机会来了。你看着自己的对手奄奄一息,过去牛逼哄哄的人现在也垂头丧气,你以为机会来了。不,朋友,这是个共同体,小聪明实在占不了上风。要知道你银行里的钱每一天的价值都不一样,你买的保险所对应的保险公司正在重新洗牌,货币政策一直在调整,你实在有太多的无能为力。面对着民工返乡潮,以及非民工返乡潮,你真的该去思索些什么。譬如过去在沿海拥有3500元/月的基本工资的人,此时在内地各个招聘会上你都能看见,而他们的要求也许仅仅是1500元/月。请你留意一个数字,10月31日,媒体报道,有37万民工从沿海回到四川。这是个大形势,意味着“西往东移”已经成为过去,这个时候的海南、广东、福建、江苏、上海、浙江,比内地任何城市的问题都要严重。大批企业倒闭、破产、撤资、解体,数千人成了数百人,数百人成了数十人,而数十人的小企业,也有老总说:“撑不到过年,我们就该好说好散了。”
当你一觉醒来,打开11月22日中国银行网站的“外汇牌价”,你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英镑兑人民币是10.06:1,港币兑人民币是0.88:1,美元兑人民币是6.81:1,加拿大元兑人民币是5.28:1,澳大利亚元兑人民币是4.24:1,欧元兑人民币是8.53:1……这不是开玩笑吧?有没有搞错?你开始怀念几年前,你分明记得那组数据:英镑14.6、港币1.1、美元8.2、加元6.8、澳元6.6、欧元10.4……怎么突然就贬得如此之低?那些外贸企业,假如某件商品为200澳元/件,即使连这价格也不变,可是价值却跌掉了37.6%!或者打个关于我的稿酬的比方,如果说过去尚能做到4000元人民币/月,而现在不过祇有2500元而已。由此,你可以想像到那些在中国从事外贸商业的人,第一,给他们订单的人已经很难找,第二,即使给了订单,价格也比过去低得多,第三,外币兑人民币的汇率已经大跌。如此三种境况,再加之工人离去、罢工事件,还有资金短缺、融资难、股东跑票,他们想要活下去,那是何等的难。这时的国家,不要认为人民币真的增值了,要看这人民币的变动是否有利于人民。你要知道,无数外贸企业活不下去,并不意味着廉价劳动力不存在,相反,这劳动力却是越来越廉价,譬如从3500元/月变成1500元/月。
再认真想想股灾。股价暴跌,从而引起社会经济巨大动荡,并造成巨大损失。一次股灾给人类造成的经济损失,远远超过天灾,甚至不亚于一次世界大战的经济损失。在贫困地区,政府也可能被颠覆,绝望的人们选择了无奈的反抗,到那时,你不能期盼是否有富有阶层或者盟军来援救或解决,因为他们自己也快崩溃了,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哪么多财力来派遣军队?看看此刻你手中仅有的钱吧,因为股灾,它突然变成泡沫飞走了,然后你卖掉你的车,卖掉你的房,你去借钱,甚至设法违规贷款,最后你祇剩下一屁股债,在这样的艰难时刻,怎么还也还不清了。你多么希望周围总是有人给你钱,解决你的资金问题,然后你再去冒险。直到有一天,你打开某个网页,注意到香港渣打银行在内地有几个城市可以无担保、无抵押贷款,最高可以贷20万元,最长可以4年还清,祇要你的年龄是22~60岁,提供你的身份证、收入证明(超过3000元/月)、住址证明、房产证,你就能贷到。你觉得机会又来了,又去冒险……生活啊,在疯狂的此时完全把你逼成了无可救药的赌客。
此时,我们遇到的其实都是相似的问题,从美国到中国,从新加破到马来西亚,从踏上火车到走下火车,从比尔盖茨、李嘉城到行走在这条街上的每一个平凡的灵魂,每个国家、每个瞬间、每个人,其实都在赌博,都在押牌,祇不过永远不知道明天的底牌到底是什么。坚持住啊,我的人民,也许你这辈子能活到106岁的美国公民安。尼克松。库珀的年纪,届时回头想想危机下的世界与危机下的你,也许还觉得“确实挺不容易”,不过也还算得上有魄力、有韧性、有担当。挺过去吧,迎接下一次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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