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墻在中国
(北京)杨光
中国人反应为何冷漠
11月9日,柏林墻倒塌20周年。在德国,在欧洲,在有幸身受这一事件影响的各个国家,人们举行了盛大的庆祝和热烈的纪念。在地球村的其他地方,柏林墻也是炙手可热的话题,人们谈墻有感,借墻发挥,众说纷纭。相比之下,中国人的反应可谓相当冷漠:政客一律回避,媒体刻意低调,民间惯性沉默。似乎柏林墻的有无、欧洲局势的变迁与中国人并无关系,似乎20年前那一段历史、那一场巨变只是无足轻重的“域外奇谈”。
在少数尚未“失语”的中国人中间,人们的言论也颇显拘束、暧昧与尴尬:或言犹未尽、或欲言又止,或言不及意、或言非由衷,或话中带刺、或弦外有音。总而言之,关于柏林墻,话说得很不痛快,理讲得很不清晰。
央视、人民网、新华网等“党的喉舌”倒也算知趣,并没有太扫德国人、欧洲人的兴。他们勉强承认,那堵“反法西斯防卫墻”不是个正经东西。新华网甚至说,柏林墻的倒塌“是一个伟大的日子”。但是,“喉舌”们不忘谆谆告诫国人:柏林墻虽然倒了,“心理的墻仍然无法跨跃”;两个德国虽然统一了,“德国社会分裂犹存”;冷战虽然结束了,却留下了比冷战更难治愈的“后遗症”;人民网还说:“德国人认为推倒柏林墻是一个历史错误”,当然,它不肯告诉我们说这番话的是“广大的”还是“一小撮”德国人。可见,对于柏林墻的倒塌,20年后的中共仍然难掩其痛心、失望与惋惜。对柏林墻有不同的看法也属正常,但“喉舌”们的毛病是有话偏不好好说,凡遇到势单力薄或者理不直气不壮的时候,就一个劲地歪曲“辩证”,一个劲地拐弯抹角,直到把正话说反、直理说歪为止。总的感觉,他们对柏林墻大有一副要搞“三七开”的架势,发出来的文章,仿佛是给某位曾经犯过“严重错误”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迟到的唁电或悼词。
外国人也许读不太懂中国官方媒体的观点。对中国人来说,“喉舌”们的中心思想还是很明白的。总结一下,他们无非是说:第一,当初造墻是时势所迫,情非得已(也有更离谱的,《凤凰网》的文章煞有介事地说:“德、美、英历史学家通过研究东西德统一后大量解密的政府文件,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柏林墻是美国情报部门……促使东德政府……修建起来的”);第二,有墻的日子虽然不怎么好,但倒墻的动作其实也很糟糕;第三,如果苏联和东欧以中共为师、向中国看齐,柏林墻原本不会倒、更不必倒;第四,墻底下的旧制度虽曾近似地狱,但倒了墻的新制度也远非天堂。除这4点之外,话外也还有话,就是:柏林墻倒它的,共产主义去它的,唯我中南海红墻,将要巍然屹立、永世不倒。
除了吞吞吐吐的“党的喉舌”之外,国内比较大胆敢言、较有独立气息的少数几家媒体也刊发了几篇颇有深度的评论,《经济观察报》和《南都评论周刊》分别发表了秦辉、庄礼伟两位教授措辞含蓄的批评文章。至于一向热闹的互联网络,此次似乎都对柏林墻话题敬而远之。几大门户网站的“纪念专题”多是图片、少有文字,网民的跟贴大都一删了之。显然,这是中共中央的意思。按照中宣部的标准,有关柏林墻的网民意见属于应予扫荡的“低俗信息”。对于柏林墻的罪恶与共产党一党专制的关系,对于倒墻运动与苏东民主转型的关系,对于六四惨案与倒墻喜剧的关系,国内的所有言论均不涉此题,至多一笔带过,点到为止。
柏林墻与废与中国大有渊源
其实,我们中国人本不该对柏林墻冷漠,因为柏林墻的成与废均与中国大有渊源。中国人与德国人一样,我们共同拥有一份关于墻、关于国家分裂、关于极权制度、关于东西方冷战的亲身体验与历史记忆,刻骨铭心,永世难忘。中国人是造墻的祖宗,我们有引以为傲的万里长城,有“高筑墻”的悠久传统,据说当年筑柏林墻的灵感就来自于中国。民主德国曾将其自夸为“长城二号”。而且,德国的倒墻运动也与中国的89 民运一脉相承。那一年,针对全球共产主义政权的第一个冲击波,实实在在乃是在中国形成。许多人至今仍将那一段世局变化描述为“中国开花,欧洲结果”。
是的,我们中国人本来是最有资格评说柏林墻是非的一群人,也是最有理由对柏林墻的倒塌感到由衷喜悦的一群人。不幸的是,德国的墻倒了,中国的墻仍在。中国人民仍然生活在这该死的墻的另一边。
北京城的屠杀与柏林墻的倒塌
中国人对柏林墻倒塌的冷漠态度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政治敏感,二是政治冷感。此二者似乎矛盾,其实二者互为因果。因为某些人对权位得失太过敏感,逼得其他人对政治生出冷感。又因为其他人的冷感其实是被迫的,所以某些人变得更加敏感。这种特别的官民互动,这种狂躁与抑郁、过敏与冷漠相兼相辅的社会心理变态,还得从柏林墻倒塌的那一年说起。
20年前,风云激荡。1989,对中国,对欧洲,都是当代历史的分水岭。那一年,不敢想像的事情相继发生。北京城的屠杀击碎了中国人民的民主梦想;柏林墻的倒塌,开启了新欧洲的转型进程。那是两场令人悲喜交加的大戏,背景十分相似、目标几乎雷同、结果完全相反,但一样都是传世之作,都是对周边世界和后世子孙影响深远的“历史运动”。
论武力,论经济,论社会主义“道统”,当年的邓小平远远赶不上戈尔巴乔夫。变局当头,两个人做出了相反的选择:戈氏无为顺变,邓氏逆势操刀。在那之后,德国统一了,苏联解体了,冷战结束了,戈尔巴乔夫也下台了。欧洲的政治版图、政体颜色完成了一轮眼花缭乱的重新分布,新国家越来越民族化,新民族越来越欧洲化,新欧洲越来越一体化。但中国仍旧还是中共的中国,据说还在坚守“社会主义”,不过,人们也称这种“社会主义”为“权贵资本主义”(或“原始掠夺型官僚资本主义”)。德国已经彻底抛弃了共产主义,但也有人说,联邦德国是真正的“社会主义”(因为德国是“福利国家”、社民党是最大的政党)。
柏林墻是被当作一个制度的隐喻而推倒的。墻倒了,那套制度体系就站不住了,那个时代也就结束了。以一堵墻撬动一个时代,这是当初的造墻者始料未及的。因此,柏林墻也就成了与巴士底狱一样的制度标志物和历史象征物。正是由于柏林墻的制度与历史内涵,它在后六四时代中国人狭窄的言论空间里,理所当然成了一个政治敏感的领域,也理所当然成了一个政治冷感的领域。中国人在倒墻20周年之际的落寞与无奈,中共对倒墻事件之非官方言论的干涉、限制和封杀,即根源于此。
随柏林墻连环倒塌的,是曾经席卷了半个地球的“共产主义理想”和横跨欧亚大陆的“社会主义阵营”。如今,中共政权硕果仅存,它变成了一具活文物,一个关起门来孤芳自赏、腆着脸皮自己喊自己“万岁”的孤家寡人。当柏林墻倒塌纪念日来临,欧、美、俄各国的喜庆气氛更加凸显出中共的落伍、另类和孤单。因为孤单,难免害怕。中共怕历史、怕真相、怕未来、怕世界、怕人民。其实,他们害怕关于柏林墻的一切言说——好话或坏话,哪怕是非政治的、不经意的。因为柏林墻是一面镜子,照出共产极权制度丑恶的原形;柏林墻的倒塌是一个象征,象征着自由民主的潮流不可阻挡;柏林墻的言说是一扇思想的闸门,通向中国人内心深埋着的89记忆,通向中国人梦寐以求的普世价值。所以,欧洲人民喜庆之日,就是中共政权难堪之时。
推翻中国国产的柏林墻
在当今中国,仍然深沟高墻、壁垒森严。官民之间、城乡之间、民族之间、贫富之间、党与非党之间、体制内外之间,隔离墻、防民墻无处不有。对网民,有网络墻;对冤民,有上访墻;对“刁民”,有“专政”墻;对公民,有权利墻;……。在柏林墻倒塌20周年之际,比比人家,想想自己,有责任感的中国人也确实高兴不起来:我们何时才能推翻这些个国产的柏林墻?
(2009-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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