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国梦
于大海
我今天想向大家报告一下我自己争取回国的经历。我在北京大学一毕业就来美国留学了,到美国的日子是1982年9月1日,也就是整整27年前。来美国时我21岁,现在我48岁,所以我的大半辈子是在美国度过的。到美国以后的开始几年里,我一直想着一毕业就回国工作,投身改革。1987年中共进行反资产阶级自由化,整肃了胡耀邦、方励之等人。这件事引起留学生的强烈反弹。我参与发起了留学生致中共中央、国务院的公开信,从此成了敏感人物。1988年回国时,我发现改革已经奄奄一息,像我这样思想“反动”的人,回国工作是想都不能再想了。六四后,我又参加了民运组织的工作,从而连回国看看的条件也没有了。
我后来试探回国的可能性,主要有两次。第一次是在1993年。那年由于民运组织发生分裂,我和今天在座的胡平、薛伟退出了《中国之春》杂志,另外创办《北京之春》。到了93年夏天,我觉得风平浪静一点了,就和纽约领事馆联系,说我想回国看看,在国内期间可以保证不从事政治活动。领馆的人就约我去谈。谈来谈去,他们只讲了一个意思,就是我要先对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写一个认识。说白了,就是我要先交一份悔过书再说。说来奇怪,我当时一下就想起了中学时学过的叶挺写的几句诗。叶挺的诗是这样写的:“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爬出来吧,给尔自由。……”我反对叶挺所信仰的共产主义,也反对他搞的暴力斗争、武装夺权。但我佩服他的骨气。所以我当时就想,我于大海没干什么错事,也没穷途潦倒到没饭吃,你们不让老子回去,老子不回去就是了。93年的这次试探,就这样以失败告终了。
到了1994年底,有一份限制入境的49人名单被泄露了出来。那时我才知道,自己早在1991年8月就上了这个黑名单。
这样一过就是几年。1996年我入了美国籍。对是否入美国籍,坦白地讲,我是有过思想斗争的。最后的结论是,即使入了美国籍,将来如果有机会,还是能回去为祖国效劳的。也许担任公职会有麻烦,但人生毕竟不是只有担任公职这一种选择、这一条跑道。这里顺便想提一句的是,不久前周义澄写了一篇谈回国权利的文章,写得很精彩(周义澄:“有感于中国当局拒绝给我入境签证”,发表于《北京之春》2008年11月号,总第186期——编者)。但文章中的一个说法,我是不赞成的。这个说法是,对入了别国国籍的人来说,中国已经不是祖国了。我的感觉不是这样。在我的心目中,中国永远是我的祖国,我也永远是一个中国人。
入美国籍的时候,我把名字从大海改成了大卫(David)。拿到美国护照后我就想,现在溜回国看看,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但我那时刚回到普林斯顿大学写博士论文,什么事都顾不过来。 到了1998年初,论文写完了,工作也找好了,我就飞到香港,再次去碰回国的运气。我去外交部的派出机构办签证,居然很顺利地办成了。那时我真是高兴、激动得不得了。我约了一位当时在香港教书的朋友,说咱们中午到深圳吃饭去!我还提醒自己,过了海关以后,一定要先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躬下身来,亲吻一下祖国的土地。没想到,在过关的时候,检查证件的人把我的资料刚一输入,电脑马上发出“比比比”的声音。不一会儿,边防警察把我带到一个房间里,让我等着。这一等就是几个小时。最后,来了一个当官模样的警察。他对我只说了一句话:“接获上级指示,不准你入境,现在送你回香港去”。我问他姓甚名谁,上级又是谁,他统统不予回答,只是示意我往香港走。其实这个当官的和在场的另外十几个警察,每个人都至少比我矮半头。但他们人多势壮,所以我不得不转过头来往香港走。走了几分钟后,我忽然觉得听不到后面警察的脚步声了。回头一看,发现他们全停在了离我二、三十步远的地方。我这才意识到,我已经跨过了罗湖桥的中线,回到了至少在那时还相对自由的香港。就这样,98年的这次试探,又以失败告终了。
现在,十多年又过去了,可是我的回国梦,却仍然只是个梦。这个梦,看来还要再作好多年。
中共不准流亡人士回国的政策,当然是不合理、不合法、不近人情的。但这个政策不过是中共专制统治的一个缩影。好在我们今天是在自由、进步的社会里流亡。虽是身处异国他乡,面前的机会倒也不少。孔子说:“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 《论语。泰伯》。)今天的西方世界,应该算是有道之邦了。所以我对孔子这句话的诠释是,生活在西方,如果没有钱、没有地位,或者搞不成一个像样的民运,那我们只有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其实孔子接下去还有一句话,就是“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我对这句话的诠释是,生活在中国,想要有钱、有地位,那首先脸皮一定要厚。如果脸皮不够厚,做不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们就不必去羡慕那些挤入了权贵之列的旧知了。我们衹要做到一方面随遇而安,一方面继续为祖国的进步尽一份力就可以了。孔子的这两句话讲得很深刻,我在此愿意以此和大家共勉。
(这是作者在“中国海外流亡者回国权利研讨会”上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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