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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道德流放的遇罗锦.............苏晓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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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道德流放的遇罗锦

苏晓康


    这篇文字的标题,或许也可以叫作《为道德而流亡的遇罗锦》。遇氏兄妹是中国的奇人,人们对遇罗克已经说了很多,官方的、民间的、异议的,我不能说得更好,但我依然觉得,对于中国这个在传统上、文化上欠缺人权、平等意识的民族来说,遇罗克的意义远未被解读出来,甚至中国人以其当下拥有的主流意识和话语,还没有能力来认识遇罗克。遇罗克是“英雄”、“先知”,但他首先是一个“殉道者”,是为了我们大家而献在祭坛上的“牺牲”。相对于他的思想,我更重视他的“受难”,在那个残暴时代,有他思想的人也许并不少,但象他那样去受难的人,寥若晨星,因此除非在终极的、宗教的层次上,我们甚至无法触碰到他,而他为之受难、献身的目标,我们至今并未争取到,甚至情形还更坏了。离开“殉道者”,我们是多么的不济。我们愧对遇罗克!

    我在这里主要谈谈遇罗锦。她不仅是“文革”、“血统论”的受害者,也是旧婚姻法废止前夕的最后受害者、“批判精神污染运动”的受害者。毛泽东、邓小平两个时代联手谋杀她。无论当代中国政治史还是文学史,也许还应该再细化到当代女性史、婚姻史、女性文学史,等等,都刻意回避了七、八十年代之交具有政治、文学、社会学等多重意义的一件事件,即当时的体制在政治上为遇罗克平凡的同时,却在道德上审判了他的妹妹遇罗锦,一并也在文学上否定她。我至今还可以想起在那个时代,人们不再惧怕“反革命”、却依然对“道德败坏”(一种“精神污染”)谈虎色变的尴尬情形,一如人们高度肯定《冬天的童话》,却一棍子打死《春天的童话》。这两部作品在中国的所谓“新时期文学”史上,或者个人精神史上,都是开先河的。

    我是遇罗锦的同时代人,对她书中所刻画的那个政治的、风俗的、道德的环境,太熟悉了;我又是《阴阳大裂变》的作者,但是在我采访那无数的离婚案件和婚姻悲剧之前,遇罗锦的婚恋故事已经结束了。遇罗锦的遭遇,政治上的、婚姻上的、情感上的、权利上的,都不仅仅是她私人的事情,也是一个时代荒谬、冷酷的多重写照、折射,而她为了自己的幸福、权利所作的抗争、所付出的代价、所承受的痛苦,比她哥哥为 “黑五类”、为所有受凌辱的中国人所付出的牺牲,在社会进步的意义上丝毫也不逊色。甚至,她作为一个女性,站出来挑战道貌岸然的社会虚伪和可怕的市井唾沫,包括父母的责难,因而所承受的压力,也许比她哥哥还要沉重,同样需要勇气和孤胆。如今中国人颇有修史癖,在我们梳理、重写中国当代史之前、撰写“阶级斗争史”、“中共极左史”、“文革史”、“知青史”、“改革史”、“思想解放史”、“当代婚姻史”、“出版史”等等之前,先面对一个女人的私史吧!

    在文学上,遇罗锦的女性书写所呈现出来的性别告白,包括婚恋境遇、情感挣扎和种种难言之隐,一个女性的苦难言说,经她直抒胸臆的真率、不避隐私的勇敢、沉着娴熟的描摹,而展现出来,在中国的现代叙述里,至今也是罕见的。而中国大陆的女性书写,从所谓“革命文学”和“工农兵文学”以来的无性别状态,到90年代便一下子跳到“身体书写”的暴露状态,真真是彻底剔除了女性声音的。中国至今谈不上女性文学,可能跟它从一开始就拒绝遇罗锦有一定关系。我不懂文学评论,但是非常希望有一位有见地的文学评论家,特别是女性书写专家,比如耶鲁的康正果先生,为遇罗锦在中国女性书写领域里梳理出一个位置来。同时,我也盼望这部新出炉的《一个大童话》,能够尽快被翻译成英文和其他外国文字,向世界展现一个普通的、底层的中国女人在荒诞世道的凄凉生涯,它也许没有《野天鹅》(张戎)那么传奇,却更朴实地接近真相和苦难。

    最后,让我衷心地祝贺遇罗锦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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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苏晓康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09年3月26日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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