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的日子:想起来就痛
张 菁
纽约世贸大楼遭恐怖攻击至今8周年。
记得2001年9月11日的早晨,邻居家传出的声音打扰了我的清梦,走近床边,街对面和隔壁的住家门窗都大大地开着,电视声震耳欲聋,心想,这个一向安静的社区怎么了,隔壁的犹太老俩两口怎么了?听得真切的是人们的哭喊。我急忙打开电视,天哪!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一架飞机一头撞进一栋大楼,那半空中的大洞冒着浓烟,一些人体似的小东西从大楼的窗上往下掉;街道上人们脏兮兮的在奔跑,有女人摔倒,前面的男人回头扶起,再手拉手一同跑……;有一处建筑远看软软的垮了下来,下面便不见了一小片人群……。
我全身发麻,意识到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妈妈走进客厅,看见我呆立在电视机前:看你这认真样,那是电影,哦,也可能是演习之类的。我没工夫解释,一趟跑上楼边穿衣服,边抓起电话,首先打给新闻同行的朋友,想约人一起去世贸,一来采访,二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做的。这时候我仍以为是飞机出了意外,根本没有恐怖攻击的概念。
中午在近曼哈顿下城的高速公路上,我们被挡了回去,因为封桥了,说危险,远远地,我们看到人群向逃难一样,迎着我们这个方向而来。在一些战争片中,我看见过这种场面。这时我才真的相信是恐怖攻击。
当晚,我们工作到天明,不但加印报份,还赶做了号外。全体同仁为那些没有逃走的和冲进大楼里去救人、再也没出来的民众和消防员而泪流满面,平时话再多的人也一声不吭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几千条鲜活的生命和曾经是世界上最高的大楼顷刻间化为乌有;那些极度受惊的老人和小孩、那些流着血逃命的人群、那些压在残墙断垣下的肢体、还有绝望地从数十层楼上跳下来的……,这些事就发生在你身边,可能有你的亲人朋友,能不心痛吗?
9月13日凌晨3点,我和另一同事相约再入世贸,可整个下城通往世贸的路面、地铁都封了,我们用望远镜隔河望去,看见人们在掘,浓烟在冒,散发出刺鼻的怪味,一种分分钟都可能死去的恐惧强烈笼罩着我,的确,那帮恐怖流氓要的是我们普罗大众的命,而且不分肤色、种族和国籍。
一个星期后,半夜下了班,我们两人第三度进入世贸,凭着新闻单位工作证,得以在较近的地方停下,用我那笨重的手提录影机录下了那个特殊日子,记录了正发生的一幕幕。那时人们还没有放弃在废墟中间地段用警犬嗅、人手刨的救援工作,而边沿则以起重机吊走那些巨型废钢铁和断墙,还有周边执勤的员警以及一批批挖得筋疲力尽后出来稍事休息和吃饭的救援者。有的地方仍在燃烧着或冒着黑色的烟,整个周边感觉很热,真不知那些救援者如何忍受得住这么高的温度。
反复播放自己的录影带,感觉心口堵了好长一段时间。
有件事情,加重了我的堵塞感。911攻击发生后,一个中国新闻文化访团正住在纽约的一家旅馆里,当电视上播出世贸被撞,无数人丧生之时,这群中国文化人竟然情不自禁当众大笑并拍起巴掌来,直到旅馆的一个黑人警卫员愤怒的质问:死人真有那么好笑?他们才停止拍手。被旅馆列为不受欢迎的人之后,中领馆官员曾出面解释,当然理由牵强,就连我们这些华人都难以接受。
那时大家伤感、忧虑、团结、互助,也千头万绪。从事发的第二天起,曼哈顿联合广场上民众自发的举行各种悼念仪式,我也加入了一群流亡华人的签名追思活动,我们拉起一幅大约500米长的白纸,华人艺术家陈维明在上面画了一幅流着泪的自由女神头像,民众顺着签名表达哀思,广场周围的纸板墙上贴满了寻人启事和失踪者的照片,以及满地的蜡烛、鲜花和烛光守夜的人群。轮到我守夜的那天,记得从康州赶来的官医生打开他的手机让我们听一个录音,一个朋友正被塌楼压在下面,开始他试图要说什么,但发不出正常的声音,官医生说可能灰尘塞满了他的气管,没有水,说话困难,最清楚的就是一个不停挖掘的声音,哐!哐!哐!偶尔还有远远的警铃声。我们知道他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像其他被压在地下的人一样向外呼救,他勇敢的挣扎着要逃出去活下去,但是我们除了打热线电话报警外,束手无策。大半个钟头后,哐哐声越来越弱,最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后来证实了这位工作在世贸的朋友是那超过90个国家、2993个罹难者中的一个。
世贸的浓烟还没有完全熄灭的时候,政府发出了一些人道关怀的条例,所有纽约市没有医疗保险的民众都可申请联邦911医疗保险,免费看医生包括牙科等;只要认为有需要,受到世贸废墟灰尘或烟味影响的住家都可以由政府出钱,购买空气清新机、吸尘器、带抽气的空调等等。于是申请者如潮,华人不让须眉。我家附近的一个华人富裕家庭,趁机大捡便宜,急忙停止了自费医疗保险,改为申请免费的911保险,光是他家四个人的拔牙植牙一项,就花了政府2万多美元,还不算看其他病和买东西的,其实我们这个社区花树环绕,既闻不到烟味,又没有灰烬,离世贸废墟的高速路不塞车也要开至少半小时,还要过一座大桥。
大约5年前,在电话上和中国一位非常要好的老同学聊天,说到美伊战事,她怒斥美国的“侵略”行径,虽然我不认同其中某些观点,但觉得可以理解;说到911她大喊炸得好,希望宾拉丹再来一次,我真的心惊、心寒,无语,挂了电话,从此,再也没有意愿要拨这组号码。但一直令我困惑的是,一个多年救死扶伤的护士长,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为了让美国挨炸出口气,竟可以完全不考虑那些无辜的生命,包括我们一家5口人的性命。到底是什么“气”比生命和友情加起来更为重要?
911事件过去八年了,一想起来,我的心还是隐隐作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