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文立狱中谈周易之家书
严家祺
「编者按」流亡美国的中国异议作家、政治活动家徐文立的书信体著作《人类正常社会秩序概论》日前由香港晨钟书局出版,田园书屋发行。该书收录了徐文立1998年因从事民间组党活动二度入狱被重判13年徒刑于狱中服刑期间(2002年)写给女儿的5封长信,以“非政治方式”纵论中国文化和中国政治及人类社会发展理论,政治学家严家祺、政论家胡平为该书作序。本刊在此发表严家祺2003年写的序。
读文立狱中家书,深感他对自由民主的坚定信念,文立把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献给了争取中国民主的事业。在专制条件下,文立在狱中与妻子女儿联系时,无法直言政治,因此,他祇能用“非政治方式”,迂回曲直地谈中国的文化与中国政治,读他的家书,也可以看到他,对周易和四书浓厚的兴趣。我作为社会科学的学者,直到今天,还没有读过周易和四书。一些谈周易的书,我也有意不去阅读。读文立的家书,这才给我上了周易的一课。
我不读周易,我不读四书,追根溯源,与我学数学物理时接受的“科学至上”的观念有关。60年代初,我读到英费尔德《哲学的黄昏》一文,我极为“共鸣”。访问英费尔德的波兰记者说她在读拉提尔《艺术思想》时,她说她对那些从科学观点上看模模糊糊的一大堆观点,既产生某种似是而非的迷醉,又产生怀疑。英费尔德说,一些哲学家关于“世界”和“原子”的说法,“实质上都是廉价的、哄人的东西。物理学(Physics)一步步代替形而上学( Meta-物理学 )。从理解的努力所产生的乐趣代替宗教的迷醉的心情,这些努力是理性的胜利。”英费尔德使我从此更排斥哲学,我在哲学研究所的18年就是在对哲学这样的认识中度过的,最后终于和哲学分道扬镳。40年过去了,回过头来读读罗素的《西方哲学史》,读读孔子、老子的话,感到颇有道理,这次从文立的家书当中读到周易四书上的话,也感到含意十分深刻。看来,哲学远未及黄昏。罗素说:“哲学是一种介于神学和科学之间的学问。一方面类似神学,含有对若干'确定的知识',截止现在尚无法了解的事物的揣测;但一方面又类似科学,诉诸人类的理性,而不是诉诸权威,无论为传统的权威,或信仰的权威。”人类既需要科学,也需要哲学,以及某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知识,而探索人生的意义,就一定会踏入神学和信仰的领域。从有文字记载的历史直到今天,摩西、释迦牟尼、孔子、耶稣、穆罕默德、马丁。路德的影响,远大于任何一位科学家和政治家。
文立家书谈周易、谈四书、谈儒家,但很少谈宗教和信仰,我不知道文立今天还是不是一位“无神论者”,从他家书看到,文立身上还是深深地打上儒家的烙印。我今天相信,不读周易、不读四书的人,祇要在中国的环境中成长,他就不可能不打上儒家的印记;在美国的环境中,祇要身上流着中国人的血,就很难没有这种感觉。
文立和我们同时代的所有人一样,是在“无神论”的环境中成长的。贺信彤为文立家书出版而写的文章中提到文立狱中“是非曲直标准”的观点,我就觉得他身上缺少宗教情感。文立谈“不能改变的”和“可以改变的”,使我联想起20世纪美国神学家、也是政治科学家的尼布林(1892-1971年)说的一句话。尼布林认为人需要“一颗宁静的心”,去接受他所不能改变的一切;需要有“勇气”,去改变他所能改变的,而更重要的是要有智慧,能去分辩甚么是能改变的,甚么是不能改变的。尼布林祈求神,赐人以宁静、勇气和智慧。面对中国政治的现实,我认为,儒家文化也许是无法改变的,但专制政治是一定能改变的。在21世纪,儒家文化也许会与基督教文化结合,形成一种名副其实的“新儒家”,新儒家的政治,将是中国的民主政治。
读文立的家书,使我感受最深的还是家书字里行间他对妻子和女儿深厚的爱,看到文立一家三口在美国团聚,我由衷地为他们高兴。
(2003年3月14日 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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