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与机场
（诗四首）

杨建利


【编者按】这里发表的是今年6月在香港出版的杨建利狱中诗集《寂静  是音乐的自由》中的四首诗，这四首诗和本期刊登的杨建利的文章“捍卫回国权是维权运动的一部分”所叙述的内容有关。


哪里
——写在从监狱去机场的途中

(2006年9月3日)


作者坐牢期间曾数次接到提前释放通知，但均未成行。最后一次离刑满还有8个月，作者被带到北京国际机场，当局准备提前释放他并直接遣送回美国。但是，作者拒绝被迫离开中国，又被送回监狱服刑，直到期满。第一首诗是作者在押送北京国际机场的途中写的，第二首诗是被送回监狱后写的。

失语
把胸怀掏空
好让沉重的飞机浮起

也许 我真的是
一片落叶 翻飞进入
今世 我以为自己是
鸟 把一生的飘落
当作飞翔

荆棘鸟
拔不出胸口的刺的
荆棘鸟
落到哪里
都是痛



痛苦时光

（2006年9月3日从机场返回监狱时写）

你 是时光
不是地方
来了就来了

你像黑暗
渗透所有角落
我只有与你弥漫一体
才能逃避你

然而
你必将抽身 仰望
仰望我



开门

（2005年10月底）

山泉打开了山林的门
大海打开了大地的门
滔滔不绝

岩石 被海浪拍醒
向着黑濛濛的东方
满身冷湿而凝视

只是凝视 没有表达
凝视
你的耐心来自何方？

地平线
打开了黑夜的门
也打开了清晨的门

光明从浑沌中
徐徐而来
真相在哪一边?

迟疑的手
停在了门的把手上
久久地

两个门屏息相对
开门
是我一生的心事



外人

（2005年5月） 

作者于2007年4月27日刑满5年出狱，当局拒绝按照法律规定给他恢复户口或发放护照，在近4个月的时间里作者没有任何法律身份，也无法去美国与妻子儿女和母亲团聚。在美国的时候作者不断问自己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回国？回国之路在狱中走了5年，终算回到祖国的土地，但问题又变成了什么时候回美国？又是一个“回”字。到底哪里是家，哪边是“里面”？作者在任何环境里都感觉到是骑在门上，甚至游荡在街上，对任何一方来说都是外人。于是就有了这首“外人”，与上一首狱中诗“开门”相对成趣。


门开了
所有的门 都开了
前世遗留的镜子
层峦叠嶂

上帝又把我
还给了门
人面桃花
柴门立雪

走进一扇门
去看看她
去看看食盐和骨血
去看看阴晴圆缺

走进一扇门
去看看他
去看看自我
他在写开门的诗歌

走进一扇门
去看看杨柳
去听听羌笛
去替春风做些事

走进一扇门
去和魔鬼打伙
去做一次
无愧的罪人

走进一扇门
去看看文字和婚礼
去看看它们的
激情和生育

每一个门口 都有
笑脸相迎的仆人
身边 耸动着
警视的恶犬

我觉得
我手持权杖
走进任何一扇门
都会成为门后的主人

我仿佛
手捧乞钵
天空污蒙
看不见问路的云头

门 层峦叠嶂
我骑在每一个门上
活着时间
门的两边都是里面

上帝把我还给了门
人面桃花
柴门立雪
开门是我一生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