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工会的独立问题

（武汉）乔新生

    8月18日，全国总工会法律部部长在《中国工会法60年和劳动法15年》研讨会上向记者透露，工会法修正案的起草工作正在由全国总工会、全国人大内务司法委员会等有关部门合作展开，初步修正案已接近完成。这个修正案将对工会管理体制作出重大改革，基层工会今后将逐步推进工会主席直接选举工作，“由上级工会安排工会干部派驻企业推行民主选举，通过民主选举产生工会主席”，尽可能的“斩断”工会干部与企业的联系，派出的工会干部不从企业支取工资，而是由上级工会支付。企业工会依法取得法人资格，单独设立工会经费账户。“税务代收工会经费实行全额征收，保证企业工会经费足额到位”。

    这标志着我国工会体制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革，工会不再是企业的附属物，而是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社团组织。但是，“由上级工会安排工会干部派驻企业推行民主选举”，多少令人感到可疑。工人民主选举产生工会主席，不需要“上级工会安排工会干部派驻企业推行民主选举”。上级工会安排工会干部派驻企业，是担任工会主席，还是“指导”选举呢？假如上级工会安排工会干部派驻企业是为了担任工会主席，那么，这样的选举毫无意义；如果上级工会安排工会干部派驻企业是为了指导选举，那么，这样的选举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选举就令人感到怀疑。

    工会是工人联合抵制资本家的社团组织。工会的意义就在于行使集体不服从权利。这种集体不服从在西方国家有着悠久的传统。早在工业化革命的初期，英国一位农场主克扣职工的工资，当地农场职工忍无可忍，在麦收季节联合罢工，结果导致这位农场主颗粒无收。后来英语国家将这位农场主的名字变成了一个英文单词，中国大陆意译成“联合抵制”，而台湾直接音译成“杯葛”。令人感到不幸的是，我国现行工会法并没有赋予工会集体抗争的权利。之所以作出这样的规定，根本原因就在于，立法者认为我国企业大多数属于国有、集体企业，工人是企业的主人翁，赋予工人罢工的权利，似乎在法理上不合逻辑。但现在人们越来越意识到，假如工人不能行使罢工的权利，那么，工人就无法从根本上维护自己的利益。

    由上级工会安排工会干部派驻企业推行民主选举，实际上就是加强对工会的控制，进一步削弱工会集体抗争权利。可以设想，今后出租车工会举行罢工，“由上级工会安排”的“工会干部”可能要求职工以国家大局为重，牺牲自己的利益。所以，如果不允许工会独立于“上级工会”，那么，所谓工会的独立性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我国合作社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事例。当年农民自发组建供销合作社、信用社，将自己仅有的生产资料捐献出来，作为合作社的财产。可是合作社成立之后，政府很快将合作社组织起来成立合作联社，合作联社整合起来变成了合作总社，合作总社很快变成了政府的职能机构，上级合作社组织安排下级合作社的干部，合作社的基本原则被彻底颠覆。现在越来越多的合作社研究专家认为，要想真正发挥合作社的作用，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为弱势群体生存和发展提供组织保障，必须恢复合作社的本来面目，彻底推翻现有的信用合作社、供销合作社体系，自下而上重新组建合作社组织。

    前车之鉴，如果上级工会安排工会干部派驻企业推行民主选举，那么，中国的工会组织很可能异化为独具中国特色的合作社组织。所以，绝对不能允许上级工会安排工会干部派驻企业推行民主选举，因为那样做只能会培养工人阶级的贵族老爷，出现骑在工人头上作威作福的所谓工会领袖。

    工会的独立性从本质上来说就在于独立于政府，独立于受政府控制的“上级工会”。工会作为社团组织，具有其他社团组织共有的特征；工会作为维护工人阶级利益的组织，具有其他社团组织所不具有的特殊性——工会是维护工人切身利益的具有经济职能的社会团体，假如把工人的意志排除在外，那么，工会组织就难以发挥自己的功能。

    近些年来，世界工人运动发展出现了新动向，各国的工会组织具有联合的趋势。但是，这决不意味着会在世界范围内建立一个组织体系庞大、官僚众多的统一的工会组织。在利益多元化的今天，各工会组织之间既有联合，同时也有竞争，在涉及切身利益的重要关口，不同工会组织相互拆台的现象也时有发生。所以，各国工会领袖在强调合作的同时，都强调各个产业工会的相对独立性，不要求建立全国统一的工会组织，甚至也不愿意与其他工会组织合作成立层次分明的官僚系统。说白了，在利益主体多元化的今天，各地的工会组织、各行业的工会组织保持相对的独立性，既有利于他们独立地开展斗争，争取最大的权利，同时也有利于他们与其他工会组织实行策略性的合作，共同对付投资者或者政府说客。如果忘记了工会的职能，过分强调政府对工会的领导作用或者“上级工会”对下级工会的指导作用，那么，工会可能永远无法独立，工会组织也无法体现自己应有的职能。

    总之，在未来的工会法中，万万不可强化各级工会组织的“领导与被领导关系”，更不能容许“上级工会”组织向下级工会组织派驻工会干部“推行民主选举”，因为这不是在强化工会的职能作用，而是在践踏工人的集体抗争权利；这不是在突出工会组织的独立地位，而是以曲线的方式否定基层工会组织的作用。工会的“独立”不仅仅是指独立于企业而存在，事实上工会必然会独立于企业，工会的独立应该体现在独立于政府、独立于政府设立的“上级工会”方面，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发挥工人阶级的主观能动性，才能使工会变成工人自己的组织。

    （作者为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社会发展研究中心主任 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