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的门”再次击碎“明君”梦

严家伟（四川）

　　新闻界多少年来就有一个浅近比喻的说法叫做“狗咬人不算新闻，人咬狗才算新闻”。这个比喻式的说法就是说，太普通平常的事，不能算是新闻。新闻应是新近发生的、具有—定社会价值或特殊意义，或较为新奇，且是广大民众欲知、应知、而未知的重要事实。然而中国大陆自1949年以后，官方的报刊、广播、电视成天就拿着—些比“狗咬人”还普通平常的事向民众不厌其烦的宣传灌输。比如某某领导今天又视察了什么地方，而他一张开嘴就是作了什么“重要指示”；或者就是某领导又出席什么会议，—张开嘴又是发表了什“主题演讲”；再不就是又会见了谁谁谁，进行了什“亲切友爱的谈话”…….诸如此类，天天如此，千篇一律。这些就构成了“中国新闻”的主要内容。因而中共官员（特别是高官）在民众的眼里，就是一些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甚至是身在云端雾中的神仙似的人物。所以一旦他们中有谁做了一点点普通人的寻常事，就反而会变得十分另类，十分稀奇而成了不胫而走的“新闻”了。

　　2013年4月18日香港《大公报》刊发了《北京‘的哥’奇遇：习近平总书记坐上了我的车》—文。文中有时间，有地点，有名有姓地报导了习总书记“打的”（即乘坐出租车）坐在一位司机名叫郭立新的出租车上。郭立新不但认出了乘客就是“习总”，而“习总”更坦率告诉司机，“你是认出我的第一个人”。于是接下来“习总书记关注民生，主动听取意见”；郭立新更“零距离接触最高领导人”；甚至“习总”还为郭立新题写了“一帆风顺”四个字的“墨宝”以留念。于是整个“26分钟载客经历”遂使郭司机“激动不已”。真是写得有骨有肉，栩栩如生。你要不相信都很困难。

　　这样的事如果发生在—个真正是“人民当家作主”，票箱子里出政权，由选民一人一票产生“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民主国家里。恕我不恭，那就像是一件“狗咬了人”—样稀松平常的事。君不见日本首相亲自超市购物、菅直人首相在街头演讲，奥巴马独自排队买雪糕，英国首相卡梅隆坐地铁、德国总理默克尔挎菜篮……等等、等等之事乎？有谁大惊小怪过？又有谁“激动不已”过？也没见哪个卖雪糕或卖莱的老板要恳请奥巴马或默克尔为其题写“生意兴隆”或“—本万利”的“题词”来讨个好“兆头”，传之子孙以为万世荣光。此无它，人家的首相、总理、总统不过就是民众推选出来给纳税人服务的办事人员。权力既有限，任期也有限，既不可能永远“领导”这个国家，在任上也得受法律与舆论的严格监督。工作得再好，也是份内应做的事，稍有瑕疵则会招至猛烈的批评。因此民众从来不把他们当成不得了、了不得的特殊人物甚至“神”来看待。所以他们也就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了。

　　而我们这个名为人民共和国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就不同了。一般民众根本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坐上那个高位的，因而不免产生种种神秘感。以为真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或者人家的祖坟山得到了如何好的“风水”，所以才会生出如此洪福齐天的非凡伟人。由于你自己是跪着的奴隶，所以“伟人”就显得更加高大。于是在这种体制中，他们自己也只能处于“高处不胜寒”的境地，无法过普通人的正常生活。只要稍熟悉中南海运作的人都知道，在当今中共的体制下，贵为“党和国家领导人”者，其个人是没有自由行动权利的。周恩来得了癌要动手术，也要中共政治局讨论和老毛批准。而叶剑英一次突发“奇想”，想像老百姓一样到街上逛逛，给孩子买点东西，但这个小小的心愿多年来都无法实现。直到某日傍晚，他突然获中央警卫局安排，到王府井一家商店购物。可是为了他的“人身安全”，店里的售货员、顾客都经过当局的精心安排，甚至许多都是中共的情治人员化妆“扮演”的。但叶剑英却一直被蒙在鼓里。奴才尽忠尽到这份上，实“难能可贵”。由是观之，贵为“今上”的“习总”竟能带一个人去坐出租车，还坐在司机身旁神聊神侃，身份完全暴露，时间长达26分钟。这在当今中国只能是天方夜谭式的神话。

　　然而这个神话，第一时间却被中共新华社官方微博出面加以证实。而新华网还特意发表消息称“交通部门证实‘习近平打车记’”确有此事。由于新华社至高无上的权威，于是大陆各大门户网站纷纷予以转载。而各大党媒也不甘落后，全部跟进转载报导。大陆一些晚报还放在头版头条大肆渲染。例如，《厦门晚报》的标题“习近平晚高峰在京打的问民生”，《合肥晚报》头版头条是“总书记打的问民生”。看那阵仗，跟当年“伟大领袖”，发表了什么最高、最新指示，引发举国上下—片欢呼亦相去不远矣。由于此事恰好投合了某些中国人相信、盼望明君、圣主

　　的情结，因而一时恰似干柴遇烈火般—发不可收拾。然而正在不少人“激动不已”之际，一瓢冷水从天而降，立即将欢庆喜剧变成了自摆鸟龙的笑料。就在当天的17时《大公报》突然发表了一个向读者致歉的公告。该公告称：“《大公报》4月18日刊发了《北京‘的哥’：习近平总书记坐上了我的车》一文。经核，此为虚假消息，对此我们深感不安和万分遗憾。由于我们的工作失误，出现如此重大虚假消息是极不应该的。对此我们诚恳地向读者致歉。我们将以此为鉴，用准确严谨的新闻报导回馈公众。”

　　大公报如此翻云覆雨的精彩表演，实则是将中共的新华社、诸多党媒体乃至“真理部”都一下子逼倒了无路可退的墙角。因为在中国大陆这种事涉党国元首的任何事都决无“戏言”的空间，不但是有“重大政治意义”的，更是要经过严格审查，方可面世。现在官方刚才“证实”确有此事，话音甫落，就成了“重大的虚假消息”，这在中共的“共和国新闻史”上堪称破天荒笫一遭。更令人尴尬的是此事的始作俑者是香港的《大公报》。该报创刊于1902年，在中华民国国民政府时代曾—度标榜自己“不党、不卖、不盲”，是一家颇有影响的报纸。但自1949年中共统治大陆后，《大公报》已由“不党”而转归于中共港澳工委的直接“领导”下。“不盲”已变为唯北京之命是从。因而它在香港与《文汇报》—样已变成频遭读者轻蔑白眼，几乎卖不出去的边缘化报纸。正是由于这种特殊的政治背景，所以该报关于习近平“打的”的报道，没有人会怀疑是在给中共造假、添乱。现在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当然也不能说是“敌对势力”造谣、捣乱。

　　那么究竟是什么呢？依笔者所见，—方面是奴才拍马邀功心太切，另—面是当局急切需要这方面的“正能量”信息。一个要急于“贡献”，一个又“饥不择食”，于是一拍即合，终于演成这幕“自摆乌龙”的大戏。习李新班子履新至今己逾半年时光。虽然国内外都有一些人，其中甚至还有些自我标榜为追求民主宪政的人士，都在极力对“习李新政”寄予厚望。—会儿期望习李“遵宪行宪”，一会儿又—厢情愿地认为习近平已“提出要全面贯彻实施“82宪法，一举打破了所有反改革的借口。因为“82宪法”是在邓小平亲自主持下制定的，得到党内一致同意，经全国人大正式通过，党内任何人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反对”。照这高见，中国实行政改已成板上钉钉的事了。却闭眼不看中共几十年来诸如宪法之类的官样文章，从来都是拿来做样子哄“洋鬼子”的。人家早就胸有成竹：“宪法制定是制定了，执行不执行，执行到什么程度，还要以党的指示为准。只有傻瓜和反党分子才会脱离党的领导，执行宪法。”（毛泽东语）在这—点上“习总”—定不会违背毛老人家的伟大教导的。单看他上任后，“毛诗词”不离口，更大力倡导学习雷锋精神就很说明问题。众所周知，所谓“雷锋精神”其核心就是：“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因而在事关国家根本大计上，人家还能不谨遵“毛命”，紧随“毛规”吗？

　　而“习总”在“南巡”讲话中更明确指出：“我们的改革本来就是全面改革。我不赞成那种笼统认为中国改革在某个方面滞后的说法。在某些方面、某个时期，快一点，慢一点是有的，但总体上不存在中国哪些方面改了，哪些方面没有改。问题的实质是改什么，不改什么，有些不改的，不能改的，再过多长时间也是不改，这不能说不改革”。接下来习总更明确宣示：“有人把改革定义为往西方普世价值、西方政治制度方面改，否则就不是改革。这是偷换概念，曲解我们的改革。我们当然要高举改革旗帜，但我们的改革是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上不断前进的改革，既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也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因而他得出的结论是“不能用后三十年去否定前三十年”。这话可以说是斩钉截铁地告诉大家：毛年代中包括反右、大跃进、文革等等这些政治运动都是不能否定的。当然无产阶级专政下的—党独裁，就只能加强，决不能削弱。这话如果都还听不懂，你不是弱智，就是献媚痴狂迷了心窍。所以此公在讲话中更惋息苏联灭亡时，“竟无一人是男儿”站出来保卫苏共政权。把这些经典指示加在一起，比起那—句空空洞洞的“全面贯彻实施“82宪法”，孰轻孰重，孰真孰假，难道还能不一目了然？

　　语云：听其言，观其行。尤其是近来口里说是要大力反腐，“老虎苍蝇一齐打”。还要建立法治社会。这些口号都漂亮极了。但落实在行动上，首先就“打”敢于呼吁要求官员公示财产的人。律师丁家喜，维权人士赵常青、李蔚等九人于近日相继被抓捕。其“罪”名是说他们“涉嫌非法集会”。而所谓“非法集会”指的是3月31日侯欣等四位公民在北京西单的反腐演讲，据说这违反了“集会游行示威法”。姑且不谈该法颁布于1989年10月，是当时六四政治恐怖中的非法之恶法，与“82宪法”第35条之精神南辕北辙，这能叫“遵宪行宪”么？而且就事实而言，丁家喜律师等也并不是所谓西单事件的主事者，丁家喜本人甚至连事前的讨论都未参与。以此理由抓人，与毛年代的划右派，抓反革命，有什么区别？连要求官员公示财产都是“违法”、“犯罪”行为，还反什么“贪腐”？还能相信它会建立法治社会？会“全面贯彻实施‘82宪法’”？纵容警方如此作恶的领导人，能像某位自封的“右派代言人”预言的那样：必将成为中国“未来的一代明君”么？

　　大概正是鉴于这种“明君”形象逐渐从人们心目中不断淡出、破灭，而引发的公关危机与信仰危机，党在海外的喉舌《大公报》便主动策划并奉献上了这么—出“微服私访”的力作，以展现最高领导人亲民的清新形象，以期挽回人心，化解信仰与公关危机。其动机不但是善意的，而且也正“中”党媒体之“下怀”。所以一时炒得那么热。其释放出的“正能量”，也堪与林副统帅赞美的“精神原子弹”相媲美。但遗憾的是这颗“原子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假冒伪劣货。单是那“一帆风顺”四个字，拿来与习总的真墨迹“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对比，就原形毕露属于伪造。所以结果就如北韩试射伪劣远程导弹一样，最终像放烟花似的坠落在它的近海里。这个激动人心的大新闻仅仅“存活”一天便以贻笑大方收场。

　　现在有人说大公报是在给党国添乱、帮倒忙。新华社及党媒体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些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不过这对于那些至今还在痴迷地期盼着亲民的“明君”、爱民的“新政”出现的人，也不失为一剂有效的清醒剂。

　　2013年4月28日完稿

　　（稿系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