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毛左、毛粉走向的分析（下）
——兼为部分毛粉辩护

罗祖田

  再说毛粉。
    民间毛粉的形成，无疑始于中共建政。一波又一波造神运动，文革时期达到了巅峰，史上罕见。颇具讽刺的是，把毛泽东吹上天的文人墨客，恰是他平生不屑的人。今天的毛粉，真该了解毛的为人。本来，文革后仍可以下决心还原真实的毛泽东，那样做了，中共形象仍可得到修补，怎至于弄到今天连最初的一点历史合理性也丧失殆尽。中国社会曾经从根本上否定袁世凯，并未从此国将不国。后来的北洋系被南方革命党击败，不是因为否定了袁世凯，而是各个派系暮气深重，各图自保，遂被南方军队各个击破。实际，袁世凯对中国的破坏作用大大小于毛泽东。终结帝制，走向共和，绕不开袁世凯。毛泽东一度的历史作用在于终结了中国社会一盘散沙局面。他们不可原谅，皆在于又开历史倒车。所以，民国从根本上否定袁世凯完全必要，其历史意义在于从此杜绝了强人全面复辟帝制的念头。如果从根本上否定了毛泽东，是有可能让独裁行为从此在中国成为过街老鼠。中共日后在历史上的定位，也会有所不同。邓小平是否想过这一切，有待日后史家考证。今天能说的是，毛泽东至死都是个农耕文明历史人物，邓小平比毛泽东高了半个层次，属于农耕文明和工业文明之间的历史人物，仍算不得现代型政治家。他们倒是有一点惊人地一致，皆愿意为这块土地做很多事情，前提是各阶层必须坚决拥戴他们，永远服从他们。这样，他们就走到了终必与民为敌的路上。此外，毛时代的邓小平，并非没有造过大孽，心病大的人，不愿拔出萝卜带出泥亦是常事。由他来否定毛，极难。只是这样一来，中共将无再造可能。从六·四到今天习当局的为保政权已不择手段，皆为逻辑使然。相应地，社会心理的造神土壤未曾大触动，新的造神行为与无情现实的双管齐下，中国人的精神面貌怎谈气象一新？很显然，毛粉的基因形成离不开崇尚明君英主的旧文化，而今异化为一种高危病毒，却是中共促成。毛左、毛粉皆为高危病毒，后者生命力更加顽强，只要社会生活高度畸型，后者就更加可能形成一场瘟疫。
    其实六·四以前，毛粉在中国的影响已经很小，那个十来年里，社会生活最大亮点是见着了一点希望与光明。凡过来人皆痛定思痛。很多人对毛泽东仍不肯从根本上否定，却又将肯定部份限定在他打江山的时段，主要还是心有余悸。因为只要仍是共产党的天下，话就不宜说穿。天知道共产党的政策会不会变回去。中共言而无信，性喜秋后算帐，不由人不多长一个心眼。但倘若邓小平有赫鲁晓夫的识见，一两代人过去，这情况并不难改变。
    有两件事能够佐证这一点。
    一、刘少奇平反之际，韶山山那边的宁乡县花明楼乡，曾出现数十个悲愤莫名者扛着锄头、钉耙前往韶山，要去推倒毛泽东的立像。当年，只为不肯昧良心讲刘少奇的过头话，株连了多少人，无端遭了多少罪。他们皆为极普遍乡民，与刘家虽有某种渊源，实际未沾到刘少奇的光。此事当然被地方政府力阻，这不奇怪。重要的是湘潭人对此的反应很平静。从常情常理讲，湖南尤其湘潭的毛粉似应比外省多，更加铁杆，事实并非如此。
    二、毛泽东在世时，每天有两趟列车驶往韶山，分别由长沙、株洲开出。无疑，这不是经济是政治。在文革的狂热年份，列车常爆满。林彪事件后，旅客锐减，便是节假日一节车厢也不过三五十人，其中且有很多是株洲的铁路工人。由于有几家铁路大工厂，这个城市的铁路工人及家属少说有四五万人，乘车基本上不用购票。于是，每天总有几十人，星期天可多达一百多人乘车去乡下，钓鱼、捕青蛙、摸田螺。减去这批人以及短途乘客，经常车进韶山，就空空荡荡了。正因极少人再去韶山朝圣，改革不久，由株洲驶往韶山的韶3、韶4次列车便被取消。
    今日细思此两件事原委，其实原因简单。受两百年来三湘众多英杰的影响，湖南人反抗强权的意识比较强烈。湖南名人辈出，并不限于毛泽东，见多就不怪。特别是，名人若不能为老百姓讲真话办实事，这号名人不要也罢。近二十年，很多外省人又来韶山朝圣了，湘潭人有个评语颇耐人寻味：“南岳的菩萨从来照远不照近”。
     近二十年一波又一波毛热，民间毛粉剧增，乃由“邓三科”孕育。其间朱镕基的国企改制，起了极大的催化作用。体制内毛粉实际很少号召力，多为小官员，却也仿佛毛左，因为他们那件漂亮的燕尾服下面，总是时不时露出一条狼尾巴。民间毛粉发声，却能感染周围一片人群。突出如下岗工人。在毛时代，虽说工人生活都很困难，比农民还是强一些，况且有顶“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的桂冠，让他们很受用。胡、赵时期，他们的收入皆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加上没有了另类成份，很多话至少亲友间可以说了，故对改革是认可的。他们终究比农民见识广一些，明白毛的那条路是绝路。例如，毛时代五类分子乃至二十一种人的做法，太丧尽天良，没人还会说它应该。但是，他们完全没有料到的怪事竟接踵而来。先是当局的“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多数昔日的“臭老九”遂鲤鱼跳龙门。本来这事儿不成为问题，搞工业化现代化哪能不要知识？他们受不了是那些人时来运转就高高在上了，对工人由漠视、蔑视到鄙视，伤害了他们的自尊心。突出如他们高度认可的朱镕基，给予他们的竟是毁灭性打击。几千万工人说下岗就下岗，工会和职工代表大会不起任何作用，全由厂长、书记说了算。偏偏改革后人们都扩展了眼界，知道了这情况换在美国，劳联产联那里决然通不过。这也罢了，因为他们明白，大锅饭，铁饭碗，低工资广就业，于发展经济不是良策。问题主要在于几乎一夜之间，那大量国资都进了官员的口袋，那可是几十年来全中国劳动者勒紧裤带创造的财富啊，如今他们却只能拿最低生活费过日子，物价可是年年涨。说理、告状，在中国只能是笑话。不止如此，重谋职业不易，而子女就业、房贷、孙儿辈入学、医疗，皆不啻压在头上的一座座大山。每年的两会，总有好消息让他们睁大双眼，结果都是一场空。他们看真切的事儿只有一个，从各级当局到新贵名流，索性提都不提他们了，仿佛他们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改革，他们凭什么还要拥护？与其过这种困苦又屈辱的日子，不如回到经常能看见官员灰头灰脸、多少能解点气的毛时代去。这就是下岗工人群体里毛粉陡增的由来。
    本来，事态若到此为止，这个群体愤怒归愤怒，大事儿上面仍能克制自己。毕竟，下岗工人千千万万，中国事实上还有很多人比他们生活更艰辛。农民工能干的活儿，他们也能干。事实上，他们中大多数人很快调整了心态，纷纷四处找活干，丢掉了城里人和“领导阶级”的虚架子。他们对改革由失望到绝望，源于他们想不到的怪事儿再次层出不穷。先是笑贫不笑娼的社会风气，影响、破坏了他们家庭的生活安宁。接下来是人人比赛谁的坑蒙拐骗的手段高，逐渐亲戚朋友之间亦不例外，防不胜防。再就是假米假酒、毒食品、注水肉，还有假药、农药蔬菜等等，让人闹不清吃什么才安全。偏偏他们没钱只能买最便宜的日用品，从来好货不便宜，便宜无好货。环境污染一年比一年严重，患癌率越来越高，只要摊上了这号事便不免欲哭无泪。因为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活活痛死不去救，却又不但病不起而且死不起，火葬场的暴利不比医院低。逢年过节偶尔玩几把小麻将，让警察逮住不交罚款就拘留。人家有创收任务，多劳多得，干劲可大，比黑社会要钱更加没商量。小摊贩夏俊峰也就是只求有口饭吃，他被一伙城管强行带走后所出的事情，小学生都明白只能是被整得受不住了才奋起自卫，造成了防卫过度，结局仍是枪毙……
    很显然，多数下岗工人愤激却又无奈之余，目光转向毛时代，情愿再拥毛，不全是本意，更多是逆反心理下的被逼上梁山。这个群体的素质当然不高，但是中共治下的中国究有哪个群体素质很高呢？他们在毛时代常表现的傲气，自不能认可，但绝大数人勤奋耐劳亦是事实，邓三科时代被盘剥受欺凌同样是事实。不幸，改革以来的中国文化人，无分体制内外，对他们关注很不够。之所以这样，是否与浸入了血液的治人者观念有关呢？事实上，中国知识分子只要进了体制，特别进了中共这种体制，大多数人很快便以治人者自居，良知大萎缩，极少人有与奇葩制度不合作的勇气。今天中共官场几乎无官不贪，几个贪官不是本科生乃至博士生？如今，诺奖得主都为皇上抬轿子了，下层劳动者听不进精英的高论，当然事出有因。需要为被逼上梁山的这部份毛粉作一定辩护，理由就在这里。例如不久前山东邓相超事件，无疑是反智行为。但仅仅如此么？那异常醒目的“打倒邓贼”四字，其实信息量相当大。
    这一切的直接祸根当然是中共。它垄断了一切权力与资源，不但把中国社会弄成了一地鸡毛，而且严重撕裂了社会生活，如果不予分析只知抨击所有毛粉，无异于配合当局进一步撕裂社会生活。海内外有志于民主事业的人士，不可以小看此问题。
    关于这个问题，需要多议议。
    邓相超事件的要害在于：当局打压有现代意识的人群特别有一定影响力的知识人。属于中共既定党策，非如此维持不了专横统治。对民间毛粉的袒护、纵容，今天的当局相当程度上也属于不得已。它焉能不识不乏毛粉属于借题发挥，矛头实指邓三科乃至习当局。但它只能装糊涂。打压民间毛粉，只会让他们更加怀念毛时代，更加反感现实，后果同样难测。习当局实在太虚弱了，可惜很多人看不明白这一点。
    但是追求民主的人士却需要看明白这一点。民运是什么？是为了改变十几亿中国人的命运，使民主宪政之树很快在中国生根、开花、结果。实现此目标，离不开广泛的民意基础。民运人士若以治人者心态居高临下看待愚民，自诩的民主信念与头头是道怎么接地气？这情况只会让中共权贵真正自信，使它从骨子里不屑于某些民运人士，再退一步说，无论今日的民间毛粉多么不可理喻，只要他们属于受盘剥被伤害者，尚存良知，我们就理应先同情他们再批判他们。实际，今天大陆无数微信群的声音，已广受互联网上海量信息的影响。不乏新生代的识见，不比某些民运人士的识见差。民运要成大气候，尤其成气候后不再大反复，凡有志于民主事业者务必自觉地提高素质，不可以把普通劳动者推向对立面。
    当然，对毛粉的走向与危害性，更应重视。
    大体上说，民间毛粉由四类人组成。
    一、相当数量的城市下岗工人。这批人于社会生活的渗透力很大，虽说总人数不过两三千万，大多年逾五旬，自身很难作为，却代表了各自的子女和亲属。一旦反智行为形成浪潮，追随者可以几倍数增加。固然，知识、经历、见解的不同，他们的子女、亲属未必认同其观念。这里，互联网的启蒙作用功不可没。但是，苦难于人，对极少数优秀者才能成为奋斗的阶梯，对绝大多数人实乃无底深渊。只要生活见不着希望，社会的撕裂、分化很严重，子女们就只能站在父辈一边。今天，文革后出生的弱势者尚不能说全然活不下去了，但是社会阶层的固化已不可撼动，迫使他们希望换一种活法，乃至希望来它一次天翻地覆，早就不是新闻。这是一股正在形成的山洪，只能疏，不能堵。总是围堵，它势必暴怒。如果生活只能在权贵资本主义与毛时代之间二者择一，理性并起不了多大作用。
    此现实不由人不想起上世纪三十年代初的德国。这个歌德的故乡，其时属于魏玛共和国，有了民主体制。然而，《凡尔赛和约》如一把利剑悬在德国头上。经济危机下，工人、贫民、失业者在贫困生活中苦苦挣扎，金融资本仍旧贪婪地吮吸着社会底层的血液，社会生活撕裂严重，到处怨气冲天。在看不见希望的情况下，中下层选民接受了纳粹社会主义工人党上台。这个党的粗野言行并不为多数人看好，拥护它上台的支持率也就百分之三十几。多数人相信，它不会也不敢放肆，因为大多数人看着它。然而，也就几年时间，纳粹主义便在这个国家一步步取得了压倒优势。因为它改善了民众生活，让民众看见了希望。既然生活只能在软弱无力的民主体制与虽然集权高压，但有了工作和黄油之间二者择一，理智就只能先服从饭碗。而当战争机器高速运转，谁又吃得消“卖国”、“叛国”的罪名？于是，德国人想退票下船都迟了，因为船已出港驶向了大海。事实上，若非战败，若德国赢得了战争，法西斯势力会在德国自行解散么？它只会发酵为更严重的席卷地球每个角落的超级瘟疫。
    二、相当部份思维早已定势、无从改变、难以理喻的老年农民，以及无知易感情冲动的大妈大婶。他们相信政府的宣传，毛主席是人民的领袖。毛主席有错误，谁又不犯错误呢？老人家是为了人民才犯了错误的。此两类人人数不比下岗工人少，但并无联系又无鼓动力加上很怕事，其存在与能量均可忽略不计。
    三、毛粉中最具破坏力的群体，乃遍布城乡、素质很低劣的社会混混中一批人。另有令人恶心的五毛，这里面不乏大学生反潮流者，也不乏投机分子。视他们为毛左，我以为有点抬高了他们。他们的特征，乃为人行事不讲底线，有奶就是娘。只要能讨好当局，领到赏金，什么都可以干。今日网上歌颂当局的肉麻跟贴，前几年反日游行中砸日系车，见证了这一点。之所以说视他们为毛左有点抬举了他们，全因他们可以是今天的五毛，一样可以成为纳粹党的冲锋队，去了“基地”就是“圣战”战士。他们倒是以能成为毛粉、毛左为荣，虽说多数人只有初中生文化，几年难读一部严肃书，却喜吟涌毛的充满了豪情的诗词，无比崇拜毛驾驭群雄的手段与发动大规模社会运动的魄力。今天，当局未必会任由他们随心所欲，但只要他们肯为当局卖力气，当局就会利用他们。此为所有末世王朝的本能，也是中共的传家宝。中共自成气候，便不乏这类被毛誉为最革命的人。毛时代众多中下层官员素质极低劣，不懂建设，只懂杀人，这是一个重要原因。
    似可以讲，只要社会生活被扭曲得不很严重，第一类毛粉还可能转化为民主运动的支持者。第二类、第三类毛粉多半会随大流。唯有第四类毛粉基本上属于生活垃圾，不可以对他们抱幻想。专制不倒，他们是帮凶。民主宪政下，他们仍是破坏性因素。
    极而言之，中共的出现不是偶然的，原是中国严重变质的旧文明、旧文化走投无路之际，一个曾经伟大民族剧烈抗争时极度痉挛的产物。但是，中共的畸形统治既严重悖于中国文化固有的优质基因，又严重悖于人性发展。今天的时代，它注定了会要退出历史舞台。无论它怎样挣扎，都是徒劳的。因此，体制内的毛左不足为惧。毛式文革并不会再现，那是神话年代的产物，神话已破，狂热动力不再。今天，当局比善良的人们更害怕那般阵势。社会转型无可避免。即便一时的生活失控招致了军政府统治，马列毛原教旨也会淡出生活，毛左也就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因为此种变局下出来的军政府，一般不做伟大的梦。“保卫祖国”、“维护秩序”，于它才是硬道理。中国的前途，总体上可持谨慎乐观。进一步说，中华文明不但得以避免了其它古文明的湮灭命运，而且转型之后可望再展辉煌，需要重谢五百年来特别战后世界的大变化。固然，中国人心悦诚服地承认这一点，仍需相当时间。
    这也决定了相当时间内，毛粉作为整体不但不会退出生活，而且极易与民粹合流。它们本来就是近亲，两张床搬来一起就成了一家人。即使民主、宪政格局下，军队恪守中立，危险仍旧存在。因为此两种反智反文明病毒合二为一后，孕育一场瘟疫的可能性就会大增，那将是不再高调要求回归毛时代，而是鼓吹应走军国主义之路。不容乐观的现实是激进思潮的加速器。不去说外部世界的互相刺激因素了，只说国内现实。没有了中共恶政，其造成的恶果仍将在至少一代人时间内存在。突出如经济无序，没有提振良方，房地产与股票崩盘，贫富鸿沟难以弥合，权贵资本冷酷无情，生活互害，道德沦丧，面对冲天怨气各种理念争执不休，失业严重，犯罪不减反增等等。它们恰是军国主义的温床。
    所幸的是，今天的时代较之半个世纪前多了新内容。借鉴于外部世界社会生活转型经验，通过努力，中国可以少犯错误不再走大弯路。如果民主力量能够忍辱负重，不负时代重托的话。预计外部世界届时也会帮助中国，因为一荣不会俱荣，一损则一定俱损的新时代，超级体量的中国能够尽快步入正轨，于它们也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