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来说说“十九大”

罗祖田

再过上十几天，中共“十九大”就要召开。从天安门城楼那个大花篮到官媒上的“喜迎”字眼，再到各地维稳行为大发力，不难窥见当局下了很大功夫。它是作秀又不全是作秀。说它作秀，是它不煞有介事还不行。不然的话，怎么匹配世界第一大党？怎么映衬“全面主席”、“习核心”以及呼之欲出的“习思想”？该不成喜庆日子还唱“亡党亡国”曲？至于花的乃是国帑，是纳税人的钱，这也叫问题么？说它不全是作秀，乃因今天的皇上分明很重视这个会。他累了五年，费尽心机了五年，基本上压服了党内群雄，自信为全新的习时代打下了基础。他开始收获了，理应庆贺一番。很有可能，皇上脑海里已经彩排了几个这样的镜头：
一、他端坐在主席台中央，不怒而威，文武百官皆只能看他的脸色和眼色行事。当他讲话时，玉音稍事停顿，回报他的便是雷鸣般掌声。
二、当报告里出现他的“思想”字眼之际，巨大的彩色屏幕上马上出现两个一百年、一带一路、中国梦的壮丽图景，伴着三军的威武阵容，导弹、航母、战斗机亮相又亮剑。
三、新的政治局大员围绕他宛如众星拱月。当然会有口是心非者，但不足为虑。他只消继续五年来剪灭群雄的手段，又能享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快感。思想与手段总是并行不悖的，那些个妄议者，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

面对盛世，明君，又一轮神仙会，不知怎地，我想起了当年的“九大”。
1969年春，中共召开了“九大”，其背景是全国性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的狂风暴雨式文化大革命已经终止，官话是“斗、批、改”取得了全面胜利，万里江山实现了一片红。这个大会开了二十余天，确乎是个“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突出的标志是毛、林、周体制为中共千秋大业真正举行了奠基礼。他们，全是真正的星宿。
因为从“八大”到“九大”，间隔了十三年，此事对于中共高层，极不正常。固然，从“七大”到“八大”，间隔了十一年，但那是战争时期，多数时间党在打仗，因而党代表大会推迟讲得通。从“八大”到“九大”，却是和平建设时期，而红色江山籍由土改、镇反、反右，也得以巩固，妄想变天的阶级敌人，都只有了战战兢兢的份儿。这样的前提下迟迟不开党代会，个中文章，就只有高层权贵方才心知肚明。
历史的真相是：如果说 “八大”前的“新中国”，与“人民共和国”沾上了一点边，那么反右以后特别庐山会议后，这个第二共和国就已寿终已寝，摇身一变的乃是一个新的专制皇朝。其鲜明标志便是当年打着民主旗号夺江山的高层的战友关系，蜕变成了天威不可违的君臣关系。一切由此决定。从此，任党国什么大事，都须视太祖的喜怒而定。需要定期召开党的代表大会，固然属于重大事件，但若万岁爷没心情又不容进言，文臣武将能怎么办呢？偏偏这个党的高层只有一个霸蛮的彭德怀，以后也不会有彭德怀了。
党内高层尚且如此，中下层更加不消说了。无条件地拥戴党和领袖，绝对服从组织，曾是中共致胜之道。它是如此地有力量，也就成了党的通灵宝玉。很长时间内，上上下下无人识得它同时也是一道绞索，它绞死完了敌人就会要绞自己。当感觉到味道不正时，已然迟了。
因为还有一个民意取向问题。这个素质低劣的党和性喜盲从的民意，此时仍陶醉在上世的美丽梦幻中。知识阶层里本不乏其人有点脑壳，自从整体上被打断了脊椎骨，喘息都不正常了，何来发声自如？既然人人都喊社会主义好，上下齐唱大海航行靠舵手，那么只要毛主席掌着舵，就足够了。
但是，1959年到1962年的非常事态，给新朝庭开了个天大玩笑。几条主要铁路干线上，“荒车”上时常挤满了逃难的农民，饿殍遍布中国，黄河、淮河流域许多村庄十室九空，这是怎么回事呢？官话说是空前的自然灾害所致，但是无从服人，因为年景，收成并不特别恶劣。所幸城市居民尚有定量供应，死人不多，城市未乱，农民一盘散沙也就没有乱起来。随着三年后农业经济的好转，农民好了伤疤忘了痛，过了的事也就过了。
中国人再次信赖党和领袖，缘起于文化大革命。因为绝大多数人忽然脑瓜开了窍，“新中国”的种种不幸与灾祸，原来都是“走资派”搞的鬼，他们打着红旗反红旗，拒不执行毛主席的路线。的确，这帮人高高在上，享乐、淫乱、凶狠，背叛了劳动人民。
文化大革命能够获得城市各阶层自下而上的参与、拥护，源于上述大背景。既然“资反路线”被粉碎，“走资派”夹起了尾巴，大多数人便相信，“九大”后的中国，一切都会好起来。
再说毛泽东。
“九大”上的毛泽东，宛如“七大”上的毛泽东，踌踌满志。自“八大”以来，他的路线、行为便时不时遭到抵制，大出他的意料，当然最终都被他一一挫败。其实他对那些人事，向来蔑视多于震怒，因为他对那些人的能量太有数了。他在这方面的才干，从不失为出类拔萃。认为庐山会议后他与刘少奇的权力斗争很激烈，以致不得不用文化大革命这种特殊方式夺回大权，不免夸大其词。至少，迄今尚无史料支持刘少奇曾对大位有过非分之举。毛泽东不能接受那些“走资派”，乃至不惜从肉体上消灭其中一些人，说到底是那帮人太不理解他的伟大思想，适应不了他那个“改造中国与世界”的需要。他晚年的知音，严格地说只有一个张春桥。他内心的悲凉与执着，皆出于此。很显然，同僚并非同道，他怎不倍感悲凉和恼怒。但人间终归有知音，又足见他的所思所想乃至所为跃升进了仙境。正是坚信自己正确，未来的历史一定会站在他一边，他当然不能容忍那帮俗虫坐大了的影响力。因为，无论从现实地位考虑，还是从千年大计着想，针对全党、全军、全国民众的影响力，只能属于毛泽东。所以，他发动的一场又一场政治运动，直至不惜发动大乱天下的文化大革命，权力斗争都只是表象和手段，不是目的。目的是要打造一个全新文明。在这个全新文明国度，举国拧成一股绳，人人只认毛泽东。他死后，人人仍旧只认他的思想与路线。经过几代人甚或十几代人的不懈接力，千年红朝也就大功告成。届时，中国叫什么主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界出来了一个全新文明，而他作为千古一帝与万世师表，将为代代人景仰，让历史天空里数不清的星辰皆相形失色。至于究问为达此目的会要死掉多少人，那叫妇人之仁。中国本来就人多，死掉一半也没关系。
我个人以为，狂飙式三年文革实践，毛泽东对自己思想路线的正确，对千年红朝的建成，信心又回到了中年时期。以他的阅历和天分加上博览史书，自不会相信文臣武将的所谓革命口号和效忠言行，但他需要密切关注几亿工人、农民对他的忠诚。那才是供他利用的取之不竭的原材料。文革狂潮，他看见了工人农民对他的忠诚并不假。此时召开“九大”，也就水到渠成。
然而，毛泽东不曾料到，至少不曾完全料到，上世皇权的光芒万丈，万民膜拜的如醉如狂，在凡夫俗子眼里是实情，在上天眼里却是假象。他的好运气其实已到尽头，两年后就出了林彪事件。从此，他也好，他的党也好，神话走向了破产。

那页历史，今天的皇上不会不知道。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如何解读又是一回事。
认为当今皇上很弱智，有点不是事实。认为当今皇上利令智昏，却合实际。
因为，只要红朝仍未崩塌，党代会当然仍要开下去。正如一个人只要仍在人世，吃喝拉撒睡就仍要继续一样。它就是一个例行公事，无须大喊大叫，非要大喊大叫和大吹大擂，反倒让人看不懂。
当然世人不会都看不懂，末世怎与中世、上世相比拟？上世的太祖，曾经的武功赫赫可不假。中世的邓太宗，好歹支持过平反冤假错案，支持经济改革从此让中国人不再普遍饿饭。当今皇上的业绩在哪里呢？他抓了许多贪官是真，浮财却与老百姓无缘无份。神话时代已成历史，老百姓要的已是实惠与发言权。这般要求实在不高，皇上玩的却是对外撒币和对内不许“妄议”，还有就是中国梦的空头支票。皇上原该明白，中南海并不是海，就是一口井，井小还弥漫着毒雾，这样的井蛙何来思想。五百年来，一直如此。他那本“治国理政”的奇书，中国少说也有五百万人写的出来。这样的思想，十足的笑柄。
特别是，皇上力压群雄，在中共官场如入无人之境，其实又是一个假象。中共当然有人才，但今日官场的显赫者多是一帮俗不可耐者，一流精英看中的是商海里玩资本。这批俗不可耐者另有一个致命伤，自身和家族的屁股上皆不干净，心虚加上名声臭，哪有底气与皇上作对？再说，反腐终究是为了救党。他们当然明白，什么叫做窃国者侯，窃钩者诛。今天，他们就算受到了党的处罚，党又何尝不是在保护他们。这就是习、王反腐得以捷报频传的原因。但是，这情况能够持续多久呢？
这实在是神仙都解不开的结。太祖整惨了“走资派”，却做不到消灭“走资派”，因为消灭了“走资派”，他就要孤家寡人面对复仇的阶级敌人。皇上何尝不是如此。他只能整肃不顺眼的贪官，却做不到把产生贪官蛆虫的粪缸打烂。那样的话，不说蛆虫的反扑了，他的家族亲属都会反对他，因为他们一样是粪缸里被养得又白又肥的蛆虫。
皇上要处理的难题太多了。朝核是一个，补救的做法是一年前就该效法小布什对付萨达姆。如此，正分不会低于八，负分顶多二，如今做什么都迟了。维稳封网是第二个，简直就是批量地生产掘墓人，愚蠢莫过如此。经济是第三个，法治是第四个。这些本是当务之急，他反倒不急，却急于侈谈不着边际的“中国梦”，当真以为强军后的战车，将隆隆行驶在一带一路上，从陆海两路扑向五大洲，这就怎么说也是吹牛了。因为这样的梦想要成真，需要全世界70亿人都顶礼膜拜习近平。
“十九大”，多半会是皇上吹牛的顶点。吹牛到了顶点，就由不得他不走下坡路。正如林彪事件刺破了太祖的神话，太祖从此只能深居简出，实际就是蜗居等死一样。并且，皇上很少可能有太祖自然寿终的运气，因为皇上没有太祖虎死不倒威的资本。皇上要善终，只有改弦易辙，奈何可能性极小了，因为他回头不了了，也没有时间了。
这般前提下的十九大，理应低调复低调为宜。愈高调，在上天眼里愈可笑。如果皇上非要高调，还弄个什么思想出笼，那就多半是自己替自己提前写挽词唱挽歌。
世人不妨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