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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纪事:挑战腐败的人..(福建)杨银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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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纪事:那些挑战腐败的人

(福建)杨银波


    也许征程的迷惘会扯碎我的手臂,
    可我相信未来会给我一双梦想的翅膀。
    虽然挫折的创伤已让我寸步难行,
    可我坚信光明就在远方。
    我用翅膀掀起那天边的排浪,
    我用身躯拖起那血红的太阳。
    就在这刺骨而凛冽的大风中,
    你会听到我赞美未来的呼喊。

                 ——摘自汪峰摇滚乐《光明》


从反腐败走向民主选举


    5年前,我在广州A村见到时年31岁的全茹曦时,她的身份还仅仅是该村普通村民,曾在一些公司做过行政、财务、统计等职。她陪着她的丈夫李振东,以及反腐领袖杜建勋,到我所住的出租房里商议民主选举之事。说来艰辛,这个典型的城中村,当时已成腐败重地,上千万集体财产不知去向。村民们生活无着,本地企业拒绝聘用他们,他们有的当了摩托车司机,有的帮人干临时工,至于集体财产的分配,每个村民一年也就几十块钱,可谓贫富悬殊、民愤激烈的活标本。村民们为了将腐败的村干部绳之以法,曾到法院控告,曾到政府上访,坚持了6年,到头来竟没有任何进展。我因坐在面前的杜建勋控诉黑暗时的一滴眼泪,决意全力以赴。接下来,我们广泛搜集证据,召集村民联名签字,将呼吁书寄至各级政府和检察院,并将呼吁书公开发表于传统媒体和互联网。这件事,后来被做成电视节目,网络声援者也纷纷签名。

    随着维权规模不断扩大,压抑已久的村民们在持久冷漠与观望后,不再做墻头草,许多沉默已久的人站了出来。他们除了要求严惩腐败者之外,还将精力转入真正的民主选举,希望新一届村官能够力挽狂澜,救民于水火。杜建勋、李振东是竞选搭档,他们召集村民开会,仅仅买了些柑桔,在会上动员大家民主投票的激情。我帮竞选村委主任的杜建勋制作了名片,这名片印上了他的传奇经历。又制作竞选宣传单《选一个敢为你说话的村委主任》,一一发送,这一举动深得民心。投票的村民们第一次预感到这次选举是动真格的。反腐败仅仅是竞选的铺垫。事态的进展,并不如我们想像中那样将腐败者绳之以法,上级最终选择的是将相关人员撤职或调动,而非深入查办。眼看老式干部们民心已失,对于该村的选举,市、区级政府格外警惕,极力维护稳定,期待平稳过渡。

    选举现场如往届一样,警察维持秩序,烂仔四处游动。当唱票开始,杜建勋、李振东的票数直线飚升,群情振奋。这阵势,连当时蠢蠢欲动的烂仔也止住了恐吓的步伐。甚至有人放话给他们:“杜建勋这个人不错,你们别搞他了。”在这个2000多人的村庄,宗派林立,势力复杂,但最终还是由反腐败的农民领袖拿下行政实权,杜建勋、李振东以村委正副主任的职位上台,灰心的村民们再次点燃希望。当夜,我们这批朋友终于松了一口气。想当初,若不是村里的治安队长站在我们一边,若不是市、区某些政府力量施展平衡之术,暗地保护,恐怕我这个独立作家早就没命了。杜建勋当初反腐败,曾被派出所拘留,但他没有屈服,没有退缩,且一直坚持非暴力的维权底线。他的这种毅力与精神,感染了所有村民。


民选村官的重重隐忧


    杜建勋虽无基层行政经验,但他很清楚,这权力是村民一票一票地投出来的,他必须为选民负责。这个村委主任,绝非政府的下设官位,而是自治权的体现,他是这个村的行政权力和集体经济的法人代表。他一上任,获悉村里的腐败比他上任前了解到的状况更为严重,村里欠着银行巨债,外面欠村里的钱也很多。他决定励精图治,要想办法把属于村里的财产全部拿回来,把村债还了,剩下的钱,以最大比例分配给村民。村里的企业租金、山泥收益、集体企业收益等,都是村民赖以维生的保障,杜建勋通过协商和法院起诉等途径,为村里拿回了一笔笔本应拿回的钱,统统纳入财务之中。并且,他重新建立治安队,聘请律师当法律顾问。他的女儿在广州某会计事务所工作,凭藉过硬的专业能力,她也来帮父亲厘清村里的账目,每月核对一次。

    在杜建勋担任村委主任期间,他改善了村里的道路交通,建设了新公园,不但使村里不再欠债,村民们的股份红利分配也一年比一年高。但谁能体会到,在他的面前乃有无数隐忧。第一个隐忧,是被赶下台的干部们还未妥协,反而以“损害名誉”为由,到法院控告杜建勋。在起诉书中,对方使用文革伎俩,提及杜建勋的检举信息已经扩散到境外敌对势力,要求杜建勋赔偿100万人民币。杜建勋请我的律师朋友打官司,打下来,他败诉。裁决结果一公布,我这位律师朋友指着法官的鼻子痛骂:“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杜建勋拒绝向对方道歉,拒绝赔偿。因为他认为检举的事情根本就是冰山一角,自己已经足够手下留情。当前的问题不是他有没有损害他人名誉,而是责备上级部门为何不深入调查,反而一味袒护包庇,且“恶人先告状”后一路护航。

    第二个隐忧,是村里的股份红利分配有了争议。当年一些拿钱买户口的人,不是原住民,他们也想获得福利分配。就如村民们说:“杨作家,你现在拿钱买个户口进来,今后年年有钱分。如果这样都可以,那不是乱套了吗?只需要找找关系办个户口,就被当成村民进来了,这是对我们这些辛苦了几十年的村民们的戏弄。”一部分买户口的人,将官司打到法院,法院裁决村委会败诉,且强制执行财产,遂将信用社中村委会存入的钱扣出一大笔,拿给买户口者。

    第三个隐忧,是这个村的附近将修建高速铁路,必然要占领大量土地。究竟是租地还是征地,杜建勋想得很清楚,这两者的价格是明显不同的。负责修建铁路的公司,民间统称“中航港”,中航港屡次找到政府,政府也屡次找到杜建勋,希望杜建勋能够配合。但杜建勋没有妥协,在价格上绝不让步,而且还提出希望村里能够保留一些自留地,将来用于修建酒店、商厦之类,以便村民们获利分配。

    杜建勋曾经打过越战,当过警卫,当过车间主任、海鲜商人。他当年卖海鲜的摊位,给了他亲戚之后,这位亲戚短短几年就在广州买起了房子。杜建勋不是为了钱来当村官的,他的倔脾气,是用来为村民谋福利的,当守住村民财产的“看门狗”。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坐牢,而且罪名竟是“受贿罪”。他说:“如果我想贪,早就贪了,而且何止这点钱?多少机会摆在我面前,我都铁面无私,当场拒绝。在官场上,这种不合作就叫幼稚,就叫对抗,得罪人是肯定的。”他的不屈服,常被老式村干部们视为“独断专行”,但他根本不在乎。为了不重蹈腐败的覆辙,他一次次跟各种压力叫板,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村民的实际利益,而非少数人的一夜暴富,或者“给政府一个面子”的邀功请赏之念。副主任李振东很钦佩杜建勋,他负责农田、基建,工作勤勉,大多数时间不是在开会,而是在田间走走看看,即时解决问题。这对搭档,后来因为同一案件同一罪名坐了牢,正所谓“一起上,一起下,一起笑,一起痛”,成了丧失人身自由的“当代李杜”。


把村官“搞定”成罪犯


    事情来得很突然,却又耐人寻味。3年前,村民黄泽凯向村里租9.5亩的地,与村委会签租赁合同,每年交规定租金即可。中航港在修建高速铁路大桥时,要将挖掘出来的泥土摆放在某个位置,中航港看好了黄泽凯租的这块地,于是找到村委会。这就是租地以后再转租,是正常的商业行为。要租地,就要交租金,还要青苗补偿费,算下来一共是238000元。此前,杜建勋、李振东、黄泽凯口头协议,3人合租。中航港把钱交给黄泽凯后,除去村里应收的钱,剩下的由黄泽凯与杜建勋、李振东3人平分。这个事情被公安局立案侦查,杜建勋被逮捕。至于李振东,警方告诉他,只要你说杜建勋是主谋,就可以对你网开一面。李振东不同意,牢要坐,就一起坐。再说,这是合伙人租地,很正常。李振东分明看得出,眼下民主选举在即,“搞定杜建勋”绝对是某些势力的共谋。李振东的不妥协,导致他也随之被捕。

    事后杜建勋说:“当初我们都没注意。如果一开始,我们3个人就签了书面协议,如果我的亲人或者朋友收下这笔钱,也不会坐牢。”李振东补充说:“如果我们不是村官,而是一般村民,我们以村民身份向村委会申请租地,再转租,那我们也不构成受贿罪。”法院很快开庭审理,杜建勋退了钱上缴国库,被判刑1年,李振东拒绝退钱,被判刑2年1个月。但行贿的黄泽凯,却居然无罪,他的身份仅仅是作为“证人”,有证言,却一直不出庭。杜建勋后来了解到,其实在这个过程里,黄泽凯早就受人支配,真正的目标不是打击贿赂,而是打击杜、李二人的权力。为了向村民们昭示杜、李二人“罪大恶极”,法院居然将戴着手铐的杜、李二人押到他们一手建设的村公园,吼着话筒,当着所有村民们,公开宣判,恰似文革之斗。此事第二天就上了报纸,人人皆知。两人坐牢后,该村选举结果令人心寒,某股势力“复辟”了。这股势力虽腐败,但办事利落,上面交代的事,甭管合不合法,甭管村民能分到几杯羹,一律办得果断迅速,毫无阻力。

    在那冰冷的铁窗外,杜、李二人的家属一直在持续奔走。杜建勋说:“我还好,在监狱没被打。因为我在军队的老战友,在那里当差,对我很照顾。虽然里面吃的东西还没有这条狗好,但至少死不了。”李振东挽起裤脚和衣服,只见皮肤靡烂、红斑满身,他说:“监狱的条件极其恶劣,细菌、蚊虫,加上超负荷的体力劳动,我现在一身都是病,出狱后一直在接受治疗。生活上,就靠去打散工赚点稀饭钱。”李振东的妻子全茹曦问我:“银波,你看过《蜗居》吗?里面那个郭海萍,我觉得跟我很像。她老公被抓了以后,你看她四处找人,想尽办法,饱受打击。”全茹曦一直支持着李振东,“他一直都是性格温和的老实人,做事凭良心。当初他要参加竞选,是出于为村民打抱不平的决心,而不是想发什么财。我知道的一些村,拿几十万上百万去买个村官来当,甚至动用黑道来威胁选民,结果是什么?他们投入了就要赚回来,到最后受害的还是村民啊。这是个恶循环,给你一根骨头,然后宰了你。这种基层政治极其恐怖,人人痛恨。”


70后巾帼英雄:全茹曦


    李振东出事以后,全茹曦决定为正义而战,为村民请命。她勇敢地参加竞选,由于有强大的势力阻挠,她没有直接竞选村委主任,而是竞选副主任,结果高票当选。全茹曦一上任,就被排挤,不许插手农田、基建,而是被分配到“管理卫生”。即使如此,她这“不敏感”的工作,也屡受政府嘉奖,拿回来的奖金又全数交给村里。她仅凭着微薄的副主任工资,天天撑着、扛着,自己给自己打气。她终究只是一个女人,却要承担勇气背后的种种偏见与警惕。我称全茹曦为“70后巾帼英雄”,她坚持调查村里的征地和财务问题,不止一次希望通过召开村民大会,来公布实情、民众公决,也不止一次跑到区、镇有关部门投诉、检举、问询、讨教。她说:“我既然是民选副主任,就应该为选民负责。眼下,虽然村民们害怕遭到打击报复,不敢像几年前的杜建勋那样反腐败,但是在私底下,他们一次次向我反映情况,控诉腐败,也一次次提醒我注意人身安全。这不是一两个人的重托,而是许许多多村民一直压在心里的话。”

    村民们暗地里支持坚持反腐败的全茹曦,很多人希望她竞选下一届村委主任,把实权拿在手中,竭力改革。我认为,全茹曦是有此实力的。嫁到广州前,她本是湖南人,却能讲一口地道的粤语;丈夫处理村务期间,她曾屡屡出谋划策;她的文字表达能力很强,有大专文凭,且精通互联网,对各种法律法规有着一定的研究;还有,全茹曦的个人形象和公众评议也相当好,堪称人长得靓、事办得好、心善重情的“美女村官”。在她身上,永远有一种被正气深深浸透的美。李振东说:“我妻子比我有能力、有魄力、有魅力,她是我的偶像,是我永远追随和勉励进步的人。”就是这样一个女村官,诸位想像不到,她竟遭到歹徒如黑道般殴打。2009年6月11日16时左右,全茹曦参加完镇里组织的“歌唱祖国,歌唱党”活动,与该村妇女主任及幼儿园的4位老师一起,行至某家麦当劳门口时,一名歹徒突然冲出,用粗口径铁水管从背后猛力袭击全茹曦,在她的肩部、背部、颈部、胯部、腰部猛击十余次。

    被打后,全茹曦觉得全身特别痛,腰部用不上力,整个人瘫软在地。同事报警后不久,120车赶到,用担架将她抬上救护车,送到镇医院治疗。这起案件,广东省电视台珠江频道《今日关注》栏目,在2009年6月15日曾以《女村长光天化日下遭暴打,疑因村务得罪人》为题,简略报道。电视台的这期节目,只播了一次,网上却传播迅速,视频被各网站纷纷转载,社会舆论哗然。在这则新闻中,接受采访的村民打的是马赛克,全茹曦讲了那么多话,却被剪辑得如此平淡简短,许多更深的背景没有能够浮出水面。记者采访完毕,对全茹曦说:“我们的节目必须早点播,不然再也播不出来了。”区里的有关领导要来慰问全茹曦,却被镇里的干部拦住。区公安局派出法医,在派出所警察带领下,来为全茹曦做鉴定,仅仅拍摄了左手臂的瘀伤,而未拍摄全身多处伤情,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结论是“轻微伤”。轻微伤,就是治安范畴,不构成犯罪;轻伤及以上,才属于刑事范畴。

    可事实上,外力暴打致使全茹曦腰椎间盘突出,压迫坐骨神经,无法行走。仅这一条,就符合《人体轻伤鉴定标准(试行)》的第四章第43条,“外伤性椎间盘突出,属轻伤范围”。全茹曦不服鉴定结果,申请重新鉴定。她的目的,是一定要将凶手拿下,并追究幕后主使的责任。但全茹曦没想到,她的要求被强硬漠视,就连那鉴定为“轻微伤”的法医报告,也是事隔一个月后,全茹曦追问派出所才拿到手的。派出所警察对她说:“你要低调点,这次仅仅是警告!”所谓“低调”,可想而知,一是警告她从此不要再插手村中的征地和财务问题,二是警告她不要再深究被歹徒暴打一事。明摆着,她的对手,是一群穷凶极恶且结盟紧密的人,小小的女流之辈,如蚂蚁撼树、蛋打顽石,终究是无力的。全茹曦没有就此屈服,她此前为救丈夫而上访、上诉,这次为救自己而维权。可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的歹徒仍然逍遥法外,幕后黑手继续高枕无忧,而她的两期治疗费用,却超过了5000元。


疯狂征地背后的“翻天覆地”


    全茹曦之所以被打,是因为她当时了解到村里有一片地的征地赔偿当中,竟然没有将青苗补偿费计算进去,她为此向上级部门责问、投诉。被打以后,这笔青苗补偿费补上了,乃有130余万,村民们把钱拿在了手里,却很少有人知道这竟是用一个弱女子的鲜血为代价争来的。受伤后的全茹曦,唯一感觉到有所帮助的,是媒体的力量、舆论的关注,她此后再也没被歹徒打过。她说:“如果不光明正大地站出来,他们还会在黑暗中对我下黑手。我不能继续孤军奋战,我相信天底下始终还有公理存在,还有法网恢恢,还有人间正气。”待身体康复后,她如以往一样,照常上班、下班,照常调查、研究、反映村里的腐败问题。

    全茹曦知道,很多势力都在盯着她、防着她,她的身边天天都有与她斗争的人相随。暗示、监控、打听、威吓,无处不在,但她似乎习惯了这种战斗,习惯了这股暗流。几年前,杜建勋带领村民反腐败,这股精神早已铺开,深入人心。虽然黑暗卷土重来,但全茹曦不相信光明一去不复返。全茹曦说:“这里一个村的问题,比内地一个镇的问题还要复杂。我认为,经济发展,不能以强取豪夺为手段,必须在法治轨道,以世道良心,照顾多数人的利益前进,否则就会激起民怨,出卖集体利益,在少数人恶贯满盈、中饱私囊之外,是多数人走投无路、民不聊生。”这样一个女村官,不能不让人肃然起敬,但一想到如此绝佳女子,却时时陷于危难之境,又不免令我等血性男儿泪湿衫襟。

    2008年11月27日,杜建勋刑满释放;2009年1月25日,李振东刑满释放。此时的广州A村,看似景象改观、建筑林立,内里却是满目疮痍、矛盾重重。出狱后的杜、李二人不为自己而哭,却为村民而哭。外界只知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却不知那变化究竟是何种性质的“翻天覆地”,那是“翻手为云覆手雨”啊。杜建勋重新成为普通的村民,因好友相助,他承包下该村一大片土地,种植香蕉。每天他都戴着破烂帽、穿着破烂衣,在香蕉地上搭着棚子过生活,一只称呼为“警卫”的狗,与他相伴。妻子给她送饭,他到地里干活。回想起自己的牢狱之灾,他说:“我现在算不算违不违法?我租了地,这地就能给我带来利润,为什么不抓我了?这也是转租行为呀,可我只要交了租金,我就有权利赚钱,这钱是100%正当的。”

    我问杜建勋有无信心重新参加竞选,他说:“只要村民们广泛支持,我一定会站出来。这年头,要说赚钱,我有足够的经商头脑和人脉网络。但是,我始终有一个理想,那就是为村民谋福利。我相信,虽然我被公判,但是那些了解我的人、知道背景的人,他们清楚我为什么会栽倒。只要他们的心是明白的,那我就相信我还有抬头的一天。我现在当这个经营香蕉地的‘地主’,不过是纯粹生存的权宜之计,但在这个村里,比起我个人和家庭的生存来讲,村民们的残酷状况,是更需要去改变的大事。我宝刀未老,还有力量去战斗,就像我曾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一样。”眼下,广州A村的征地行动已进入疯狂状态。村民们的土地被征得七零八落,几乎仅留杜建勋死死保住的那片香蕉地。曾经的绿色村庄,如今恰似“殖民地”。村民们还没见到征地款的影子,征地公司却已迅速进入土地,开动机器,轰轰烈烈地动起工来。这里已不能叫“农村”,它已变得如此城市化、工业化,但那些农民在尝到短暂的好处之后,未来生存却令人堪忧。


向腐败挑战,为人民奋进


    待到2011年,这个村将举行换届选举,虽然距今还有好几个月,但街道办的干部们却纷纷紧张起来,他们找全茹曦谈话,想知道她的真实想法,也想知道杜建勋、李振东会不会卷土重来。其实,任何人都清楚,在这样一个矛盾重重的地方,若没有站在民众利益上考虑大局的人来主事,其状况必然愈发艰危,积重难返。未来后患无穷,蒸民愁叹,事事陵夷。我非但鼓励全、杜、李3人竞选村委职务,也鼓励所有深度关切民众疾苦和渴望打击腐败暗流的人,一一站起来,用选票向危及人民前途的势力“说不”。

    2010年2月,在广州A村,我们这群朋友重新聚首,忍不住泪眼朦胧。在车辆穿梭于广州和佛山的道路上,在一片绿色和灰尘共舞的土地上,我们纵情地谈着过去、现在与将来。车上,杜建勋放着一首粤语歌,“仿似一场梦啊,仿似一场梦”,杜建勋走入深深的回忆,不禁感慨万千。虽然这些年我们当中的每个人都在乱世浮尘中经历了太多事情,但最后聚到一起却突然发现,我们的良心,我们的正义,我们的感情,我们的忧思,竟从未改变过。想到当初像地下党一样,为铲除腐败而密谋斗争,为发动民众而集思广益,这种原始本色的痕迹,至今人人留存。许多事,不是法院判决、报纸新闻、街谈巷议那么简单粗糙,更深的背景早已被这些表面化的东西一一掩盖,但我不屈服于如此。我要把最真实的一面表达出来。我不乞求上苍公正仁慈,只求保佑为了能有下一顿饱饭的活着的人民,保佑这些可以出卖自己,随时准备感动,绝不想死也不知所终的人民。

    我甚至建议,如果广州各级政府的组织、民政等部门有远见,非但不应警惕全、杜、李这样的民间脊梁,反而应重用他们,将其纳入区、镇、街道的政府职位,使其发挥更大的示范作用。这种示范,即是将市场经济引入法治轨道,将民意疾苦作为施政重心,以此缓解社会矛盾,避免基层政权走向万劫不复的黑社会化。今天我写这篇“字字血来声声泪”的文章,不仅仅是为这群身在底层第一流的朋友呐喊呼吁,更是为千千万万向腐败挑战和为人民前途而拼搏奋进的人,加油鼓劲,深切共勉。我已为“究竟要不要写这篇文章”压抑了几个月。我的压抑有基于恐惧的成分,有担忧朋友处境的成分,这压抑令我万分愧疚。但某天我突然想起全茹曦那句话,“如果不光明正大地站出来,他们还会在黑暗中对我下黑手”。我从他们的势单力薄当中看到了万千个“他们”,也看到了万千个“我”。无论作为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是基于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我都难以继续压抑下去。

    当文章写毕,我向广州A村拨去电话,担心没有人接听。突然,全茹曦如梦般的声音再现耳际。“哦,你们至少还活着,上苍保佑”,我说。全茹曦、杜建勋、李振东,还有当年曾经与我们一起奋斗过的所有村民和热心人,以及暗中保护我们的市、区政府的神秘友人,此刻,我非常想念你们,想念你们曾经赐予我勇气,促我兑现良知。我承诺,终有一日,我将带着我的笔,自2002年12月我第一次踏入广州开始,一直写到现在,甚至写到将来。你们当中的每个人,都将是这部大作的角色;我所知道的任何细节,都可能成为惊心动魄的剧情。今天处于危机中的人们,明天也许更加危险,但也有可能天地玄黄,新旧交替;今天处于恐惧中的人们,你们总有一天会在我及诸多朋友面前,说出你们施向良善者压力之时的动机与过程。这一切,是时代进程中最真实的记录,它将是一本书,更将是一部电影或电视剧。我们的后代,你们的后代,不会遗忘这当中的血泪与激情,恐怖与抗争,死亡与再生,毁灭与崛起……


    (为保护受访人的人身安全,文中人皆使用化名,作者署名为真名。——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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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杨银波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10年8月31日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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