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究竟幸福还是不幸福

乔新生（武汉）

　　最近，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在启动一项住房资助计划时，针对一些居民的抱怨，脱口而出：“比中国人，你们已经够幸福了”。此言一出，立即引起海内外新闻媒体广泛关注，英国路透社报道，查韦斯总统的讲话遭到了中国驻当地大使馆的抗议，认为这位总统口不择言，令人遗憾。这则出口转内销的新闻，令不少中国人感到心酸。中国的经济发展速度有目共睹，但是，中国人的幸福指数却只有中国人自己知道。

　　笔者曾经作过初步的演算，如果扣除房地产开发带来的增长，那么，中国的平均年增长速度大概在4%到5%左右，沿海地区的经济增长速度早已降低为3%。换句话说，如果没有房地产市场价格的推动，那么，中国的经济增长速度将被拦腰砍下一半。房地产市场的迅猛发展，不仅提升了中国经济发展的速度，而且也增加了普通中国居民的痛苦指数。现在越来越多的家庭因为购买住房而不得不节衣缩食，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因购买商品房而失去了生活的乐趣。房地产开发给中国带来的是虚假的经济增长速度和普通中国人日益增长的痛苦。

　　中国政府实施的一系列房地产宏观调控政策，之所以难以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是因为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围绕着房地产已经展开旷日持久的经济利益博弈。地方政府为了加快经济增长速度，绝对不会允许房地产市场发展降低速度。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目前围绕着房地产市场已经处于僵持状态。中央政府试图借助于自己所掌握的人事大权，迫使地方政府乖乖就范。地方政府在执行中央宏观调控政策的时候，始终抱着侥幸的心理。因为地方政府害怕房地产市场发展速度下降而导致本地经济破产。中央政府派出钦差大臣四处扑火，可是这场大火正在全国各地蔓延。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这场直接对抗将会导致两败俱伤。

　　在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的拉锯战中，普通中国居民的痛苦指数日益增加。委内瑞拉总统远在大洋彼岸，但他早已看到了中国经济发展中存在的问题，因而忘记了起码的外交礼仪，面对本国居民脱口而出，你们比中国人幸福。作为一个中国人看到此情此景，不知该作何感想。

　　可以想象得到，执政党换届选举前夕，中国新闻媒体会铺天盖地进行宣传。长期领先世界的经济增长速度将会是宣传中的重中之重。但如果了解中国经济发展的内幕，洞察在一连串闪亮的数字背后普通中国人生存的窘境，那么，任何有良知的新闻记者都难以开口。

　　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经济的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这些变化是建立在中国人痛苦基础之上的。上个世纪90年代实行的分税制改革，让普通中国人失去了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医疗教育住房等公共产品的市场化改革，让普通中国人拿出自己毕生的积蓄，去购买本来应该由政府提供的产品和服务。近些年来通货膨胀越来越严重，中央政府通过发行钞票不断的盘剥普通中国居民，中国的人权状况不断恶化。中国的执政者显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通过房地产宏观调控试图改变中国现行的分配结构，让普通中国人得到最基本的公共产品。但令人感到遗憾的是，由于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相互掣肘，中央政府的房地产宏观调控政策屡次夭折。在执政党换届选举前夕，为了安抚民心，中央政府下大力气实施最严厉的房地产宏观调控政策，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效果还没有显现。查韦斯总统安抚本国居民，却没有想到触动了普通中国人最敏感的神经。即使中国政府不提出强烈抗议，普通中国人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伤痛。

　　近些年来，围绕着中国改革开放的评价问题，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一种声音认为中国的改革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中国人的幸福指数节节攀升；但另一种声音认为，中国的改革实际上是放权让利，让普通中国人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自生自灭。由于政府没有提供足够的公共产品，因而绝大多数居民的生活状况非但没有得到改善，反而进一步恶化。过去那些依靠单位提供福利的普通职工，现在不得不参加社会养老保险，如果他们失去工作岗位，那么，他们就等于失去了生活中的一切。

　　笔者认为，中国社会已经处于多元化状态。既得利益者对执政者的改革开放政策赞赏有加，因为他们在改革开放的过程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而那些在改革开放中失去工作岗位甚至失去人格尊严的普通居民，则认为改革开放虽然给他们带来了一些机会，但也带走了本来属于他们的东西。他们从内心深处对执政者产生厌恶的情绪。由于现在还没有任何一个党派能够取代执政者，因此，他们对执政者改革开放的举措始终持沉默。恰恰是这些沉默的大多数，让人们产生一种错觉，以为中国的改革开放已经赢得了多数人的拥护和支持。其实，中国的改革开放只不过是一个财富重新定价和分配的过程。沉睡千年的土地，因为执政者实行房地产市场化改革而重新估价。在土地分配的过程中既得利益者获得了分配权和定价权，而普通居民除了把自己的积蓄用来购买房地产之外别无选择。可以这样说，中国的房地产市场已经成为中国财富重新分配的重要场所，而普通居民在房地产市场改革中失去的是毕生的积蓄，得到的却是短暂的房屋租赁权。

　　普通中国人有理由对委内瑞拉总统的讲话表示认同，因为这位总统看到了中国当前发展所面临的深层次问题。中国的执政者不是没有看到问题的症结所在，但在既得利益集团的绑架之下，执政者只能进行细小的调整，根本无法改变中国的走向。在市场经济发展的初级阶段，机会公平早已不复存在，过程公平成为笑柄，结果公平遥遥无期，中国的改革早已就失去了正当性。

　　现在的问题是，普通中国人究竟应该怎么办？揭竿而起的革命在中国不可能发生。因为普通中国人已经深切地意识到，执政者掌握着国家的资源，任何革命性的武装起义都将会遭到残酷的镇压，全国各地出现的群体性事件已经充分说明，普通民众只能徒手抗争。而这样做的结果非但不能带来现实的利益，反而会失去自由甚至生命。正因为如此，现在越来越多中国人采取一种“不合作”运动，他们对执政者推行的一系列改革方针政策采取消极抵触情绪，甚至用调侃讽刺挖苦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见。执政者面临前所未有的尴尬，一方面手中掌握着大量的资源，可是另一方面却失去了民心。执政党的自娱自乐，普通中国居民漠不关心；执政党的一些亲民举动，换来的却是公开地严厉批评。

　　执政者如果不改弦更张，把改革的主导权交还给普通民众，继续把自己打扮成无所不能的上帝，以行政主导的方式推进改革，那么，这场改革难以为继。部分学者似乎没有看到中国改革所面临的深层次问题，以为执政者继续实施所谓的集权制善政，就可以得到普通中国居民的欢迎。其实，普通中国居民早已意识到中国问题症结所在，公众的情绪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改革的矛头已经对准了执政者，如果执政者不从善如流，尽快把改革的主导权交还给普通民众，让普通民众以民主的方式实现资源的合理配置，让民众以法治的手段监督执政者，那么，这场改革必将会无疾而终。

　　当改革的矛头对准执政者的时候，改革就会出现可怕的情形。那些始终站在改革指挥台上的改革者会突然发现地动山摇，自己的执政基础已经不稳定。现在全国各地党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任公安厅厅长，从一个侧面说明执政者已经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危险所在。但是，这场动摇执政根基的运动不会因为执政者的暴力镇压而削弱，也不会因为执政者采取一些收买人心的举动而有所减少。只要执政者不交还改革的主导权，那么，这场如火如荼的运动必然会蔓延开来。

　　笔者不认为短期内中国共产党会失去自己的执政地位，但是，随着群众运动的风起云涌，中国的执政团队内部必然会发生分裂。那些同情普通民众的改革者，一定会直接或者间接地站在群众这一边，而那些既得利益集团的维护者，为了巩固自己的执政地位必然会不择手段。只要执政团队内部发生分裂，普通民众就有胜利的机会。这场运动不同于当年英国的光荣革命，当然也不同于法国的巴黎公社革命，这场运动是来自于普通民众，甚至没有直接的组织者和领导者。但是，这场发自于普通中国居民内心深处的革命，必然会以摧枯拉朽之势，彻底动摇中国执政体制。中国的执政者只有顺应潮流，把改革的主导权交还给普通民众，让他们以民主的方式决定自己的命运，才能最大限度地维护自己的利益，否则，执政者将会被狂风海啸席卷而去，中国将会爆发类似于苏联那样的政治风波。


　　乔新生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廉政研究院 教授 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