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不可拍马

公 月

    中国新任国务院总理李克强3月17日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上任后首次记者会，港澳媒体唯一的提问机会安排给了香港凤凰卫视记者胡一虎。此人一开口就赞扬新总理“双手打手势”的细节“展现出的自信和睿智”，接着表白自己“也是安徽省籍的人”，“万分渴望”总理谈谈从政生涯和个人情怀。作为来自香港的记者，面对众多香港百姓关心的问题，大至特首及立法会议员普选，小到“奶粉战争”和文艺评奖风波中引出的“陆港矛盾”，提都不提，偏偏送上一对肉麻的言辞。如此恶心的“记者提问”也令同行侧目，有些香港记者愤而表示，胡一虎没有资格代表香港媒体，一些网友则调侃凤凰台成了中央台，连得官方的中国新闻社在报道中也称胡记者是在“和李克强攀老乡”。

    说起凤凰卫视，多年前的一个故事不能不提：1998年3月，刚出任中国国务院总理的朱镕基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记者招待会。朱镕基首先提出要照顾凤凰电视台的吴小莉小姐，因为“我非常喜欢看她的广播”。吴小莉对朱总理万分感激，称朱总理是“我的偶像”，“海外媒体的评价相当高”，要请总理谈谈“心路历程”。胡一虎和吴小莉一样出生在台湾，也许他记住了吴小姐当年的动作细节，在新总理面前的表演方式几乎一模一样。不过，15年前受宠若惊的小女子几声撒娇，大家还觉得情有可原，没有什么指责；15年以后的今天，民众见多识广了，身为男子汉大丈夫的胡一虎却依旧吊起嗓门在大庭广众之下发嗲，公然对高官拍马，亵渎记者身份，大失港人体统，自然引起公愤。

人类正当的拍马准则不可违背

    拍马屁行为是人类社会运行的润滑剂，凡有人群的地方，有社会分层的地方，就会有相应的拍马现象出现。所以俗话说，千臭万臭，马屁不臭。不知道社会学界有没有人专门研究过人类的拍马屁行为史。我想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各个正常时期，拍马行为都会被限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拍马者和受拍者，均有自身特定的活动空间，这样就不至于弄得人间到处屁臭熏天。合格的拍马者懂得掌握拍马屁的“度”。拍马的场合，可以在酒店旅馆的饭局餐桌上，不宜在办公大楼的会议室里；可以在暮色苍茫的私人会所，不可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拍马的用力不能太大，声音不能太响。胡一虎的拍马，违背了人类正当拍马的行为准则。

    拍马屁是一种精神贿赂，有时候与物质贿赂并行。窃以为，世界上有两种人被容许拍马，或者说他们的拍马行为可以理解。一种是商人，因为他们要发财，在与四面八方的交往中难免阿谀奉承（有时还要加上请客送礼）；另一种是政客（包括官吏幕僚），因为他们要升迁，在与上司的交往中需要迎合献媚（有时也要请客送礼）。拍马是升官发财的伴生现象。

    世界上有两种人绝对不可以拍马，他们与拍马无缘。一种是老师，为人师表，师道尊严。如果他们也加入拍马行例，整个社会便斯文扫地，乌烟瘴气。另一种人就是记者，他们身为无冕之王，百姓代言人，社会公器显示者，一旦在权贵面前点头哈腰，唯唯诺诺，巧言令色，政府和官员的权力就会失去监督，无法无天，整个社会就无公正、公理、公义而言。胡一虎的行为，违背了记者不可拍马的人类道德底线。
　

民主国家记者在权贵面前不卑不亢

    居住美国多年，美国媒体从业人员的职业道德，那种独立性和在权贵面前不卑不亢的凛然气概，使我深感敬佩。美国记者在政府权力面前的独立操守，是美国宪法保障的结果，又是新闻界长期奋斗，代代相传的道统。在各种新闻发布会或者记者招待会上，我们常常可以见到一个个具有铜牙铁嘴的无冕之王，向市长州长，议会议员，内阁成员直至总统提出那些公众最关心的，而官员必须面对的而且往往难以回答的尖锐问题。记者不仅是提问，而且敢向油滑的政客（包括总统）进一步质疑和追问，有时看来简直成了“审问”。这方面的事例比比皆是，下面举一个最近的可以比较的例子。

    2013年1月14日，即将连任的美国总统奥巴马在白宫召开新闻发布会。总统首先回顾了第一任期四年的成绩和不足，展望了第二任期，表示要像竞选中许诺选民的那样，努力创造就业和发展机会，提供生活稳定的保证。随后是记者提问。美国当前最大的两个问题，也就是民众主要关注的问题就是“禁止杀伤性武器法案”问题和增加税收、减少支出及“债务上限”的僵局。这两个问题敏感和棘手，记者的提问完全合乎民意，没有记者对总统连任说什么恭维话。

    新任白宫记者的美联社女记者茱丽（Julie Pace）首先提问，指出这天是康州小学枪杀惨案整整一个月，她直截了当问奥巴马怎样推动“禁止杀伤性武器”这项议案的通过，如果相关提案在议会不能通过的话，“将采取什么措施来减少类似暴力事件的发生？”在奥巴马冠冕堂皇地回答这个问题之后，ABC记者约翰（John Karl）继续追问总统对全国枪展和枪店前排长队的看法，以及解决问题的具体时间安排。

    NBC记者屈克（Chuck Todd）问的是关于“债务上限”形成僵局，在议会不能决策的情况下奥巴马敢不敢使用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给予总统行政手段的权力。当奥巴马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时候，图特几次打断话头继续追问。CBS记者梅杰（Major Garrett）接着站在同一立场揭了奥巴马的老底，说在“增加债务上限”上奥巴马作议员的时侯就投过反对票，奥巴马的做法和美国近代总统们的做法背道而驰。彭博社的朱丽安娜（Julianna Goldman）指出奥巴马2011年说不会为债务上限妥协，但妥协了；去年说不会延长布什总统给富人的税务优惠，事实上延长了；今年又说你不会为债务上限妥协……”《纽约时报》记者杰克（Jackie Calmes）则在提问中直截了当地要奥巴马谈谈如何看待公众对总统的两个批评：一个是长期的批评,认为总统及助手对现实社会了解不够；一个是最近的指责,认为总统团队没有包含不同种族、民族、性别、宗教的各种声音。辩才过人的奥巴马几次试图跑题，记者们一再追问打断总统发言。

     在多次白宫记者会上我们可以看到，记者们提问是有礼貌的，对全民合法选出来的总统也充分尊敬，但是，面对高官，记者是平等的，从不自我矮化。他们提出的问题明了而尖锐，在某些政客耍花头的时候穷追不放。因为他们的背后，是亿万纳税人。可惜的事，这种镜头在中国大陆的记者会上见不到。因为国情不同，我绝对不会用美国记者的标准来要求中国记者，但是，在人民大会堂上演记者对高官公然拍马的闹剧，实在与世界潮流背道而驰，与中国儒家道统格格不入，也完全破坏了人类正常拍马行为的规范。

中国特色的两难问题

    被朱镕基钦点后面的吴小莉青云直上，2007年具有中国台湾地区国籍的吴小莉以香港人身分成为广东省政协委员（海峡两岸在她身上提前统一起来）。政协委员也算一个官，按照本文前面提出的标准，她属于容许拍马的人群之列。胡一虎倘若真的喜欢拍马，可以等到哪一天也弄个政协委员或者人大代表当当的时候，再拍也为时不迟。

    不过有一个两难的问题就发生了，按照我前面提出的标准，当了政协委员之类的官员可以拍马，记者却不可以拍马，那么吴小莉或者将来的胡一虎究竟可不可以拍马呢？这个难题在美国似乎是不存在的，没有媒体人同时担任官职。中国特色的问题，看来还得请教中国大陆新闻学理论的权威。

    最后想说的是，两次新总理记者会公开拍马的记者都是来自香港，他们比大陆官方《人民日报》、新华社的记者都敢拍，能拍，这是什么原因？欲借《前哨》一角，请教香港媒体同道。（2013年3月22日）

   （原载香港《前哨》杂志2013年5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