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洋人湯若望，大年初一會是另一天
蔡詠梅
今年農曆新年，海外拜年的英文表達Happy Lunar New Year引起了很大爭議。因為過農曆新年的不僅有全球華人，還有東亞國家的韓國人、越南人，以及這些族群的海外移民及其後裔。因此全球不僅有華裔，也有越南裔和韓國裔族群慶祝，至少在海外，這已經不是個Chinese new year，應該是所有過這個節日的東亞人的農曆新年，翻譯成Lunar new year，是應該的，中國極端民族主義上腦的小粉紅為此出來罵人，說是辱華，完全是無理取鬧。
另外lunar new year也是正確的翻譯。信奉陰陽的傳統中國，月叫太陰，日叫太陽，中國農曆年是以月亮的陰晴圓缺週期，即月球繞地球的週期置月，所以中國農曆在過往也叫陰曆，陰曆是中國人自己叫開的，不是外國人強加於我們。我出生成長時候，我們四川家鄉人都以陰曆稱之，反而少聽見什麼農曆之說。現全球採用的公曆因為是完全按照地球繞日週期而定，在中國也就稱之為陽曆，在我幼時陽曆的元旦叫陽曆新年，春節叫陰曆年。英文lunar是來自拉丁語月亮luna，因此陰曆英文翻譯一直是lunar calendar，其實就是月亮曆之意。拉丁語的太陽叫solis，所以公曆或曰陽曆就叫solar calendar（太陽曆）。陰曆新年翻譯為lunar new year可以說是相當之準確，沒有任何辱華的言外之意。
說起中國傳統陰曆，不由我想起發生在我身上的一件烏龍事。
我生於陰曆的臘月（12月），因為臘月梅花盛開，所以父親就給我取了“詠梅”這個名字。由於母親只記得我是陰曆臘月出生，陽曆是哪一天就搞不清楚了。（雖然進入民國後，已統一採用公元紀年，但陰曆在中國民間仍繼續流行。）後來進中學後填自己出生年月日，當然是按陽曆填寫，我是個大而化之的人，懶得回家問，就隨便填一個日子應付，而且每次填都會忘記上次填的是哪一天。直到升高中後，有段時間好幾天不斷填表，隨便選的一個日子填得多了，終於記住，因此這個短時間重複填寫的日子就成了我現在的正式生日。幾年前回鄉探看母親，與母親說起這件事，這次她認真算了算，說我這個烏龍生日和我陰曆生日是大致對得上的，至少年份和月份沒有搞錯。
中國小粉紅捍衛國粹，反對農曆新年翻譯為lunar new year 時，可能沒有想到中國現在使用的農曆曆法並非中華國粹，而是出自西洋人的舶來品。沒有來自西洋的日耳曼耶穌會傳教士湯若望，中國人過的春節也不會是今天這個日子。
湯若望1591年出生德國科隆一個日耳曼貴族家庭，明朝末年1622年來華，次年到北京。因傑出的天文科學素養，湯若望獲中國最具近代科學意識的士大夫、崇禎朝的禮部尚書徐光啟賞識推薦，於崇禎3年（1630年）任職欽天監（皇家天文館），參與編寫新的曆書，即《崇禎曆書》，也稱《時憲曆》。
在此之前，中國使用的是元朝天文學家郭守敬編寫的《授時曆》，在明朝也稱為《大統曆》。為什麼崇禎皇帝要重新編寫曆法？
因為授時曆從元朝到到明朝末年已使用了近400年，這個曆法已與天象誤差很大，無法依靠這部舊曆法來觀察天象，無法準確預測日食月食、月相和24節氣，因此無法準確定朔（朔即每月的初一）、置閏（確定閏月）和確立節氣。所以需要新的曆法。時憲曆雖然在崇禎朝開始編寫，但還未開始使用崇禎已自盡於煤山，明朝滅亡，清帝國取而代之。
明亡後，湯若望繼續供職於清朝的欽天監（觀察天象和定曆法的皇家機構，即皇家天文館），並深得順治帝信任，任欽天監監正（皇家天文館館長），然後以他所掌握的當時西方最先進的科學理論和知識，使用西方的科學儀器的測量，對崇禎曆書進行重新編寫修訂，其中哥白尼的《天體運行論》是這部新曆書最重要的參考資料，該曆書介紹了哥白尼的《天體運行論》，並大量引用哥白尼這部劃時代科學巨著的內容。當時這位天文學家的名字中文翻譯是歌白泥。這部新曆法，順治帝稱為《西洋新法曆書》，昭告天下正式頒發，稱為《時憲曆》，也就是我們今天中國人正在使用的農曆。
在耶穌會傳教士明末清初來華時候，歐洲經過文藝復興、地理大發現後，已進入了科學大革命的新世紀，在天文、地理、醫學、數學、機械工程有突飛猛進的發展，產生了劃時代的科學巨人哥白尼、開普勒、伽利略，然後是笛卡爾、 牛頓的橫空出世。來華的耶穌會教士個個都是掌握當時歐洲最先進科學知識，博聞強識的高級知識分子。這些西方飽學之士的到來，給中國開啟了一道現代科學之門。
湯若望和前任利瑪竇一樣，來華時帶來當時歐洲最新的天文數理資料和科學儀器，抵達北京連續兩年成功預測到月蝕和日蝕，並寫成一本如何計算日食和月食的小冊子《交食說》贈與中國官員，並繪製大量星圖，其中兩幅現藏梵蒂岡博物館。湯若望還寫了一本介紹伽利略及其望遠鏡的中文科普著作《遠鏡說》。湯若望是將伽利略介紹到中國的第一人，徐光啓和中國官員第一次使用湯若望帶來的伽利略望遠鏡觀看天象時，震撼不已。此外，湯若望還編寫翻譯了大量西方科技書籍，在崇禎朝翻譯德國一本關於歐洲礦石開採冶煉史的名著《《坤舆格致》因明末清初清初戰亂，該書流失，現只留下一部抄本。當然湯若望對中國的最大貢獻是編寫了我們國人從清初使用至今長達370年的這部農曆。但西方傳教士的東來卻引來中國抱殘守舊排外派的瘋狂仇視，湯若望因為中國人編寫新曆法而首當其衝，為自己惹來一場殺生大禍。
非常信任湯若望的順治帝去世後，年幼的康熙繼位，攝政的權臣鰲拜排外仇外，唆使當時的清朝小粉紅楊光先誣告湯若望。這位清朝的愛國糞青除了中國士大夫所必備的詩詞書畫等知識教養外，對天文地理曆法一竅不通，和當時的國人一樣還不知道地球是圓的，以為天圓地方，華夏居中，而他就像今天的中國極端民族主義者一樣，對西方來的一切新事物都非常仇視，聲稱“寧可使中夏無好曆法，不可使中夏有西洋人。”他向朝廷上 “請誅邪教疏”“，非常惡毒地對湯若望無限上綱上線，指控湯若望和他屬下的欽天監官員“借曆法以藏身，窺視朝廷機密”，妄言惑眾、意圖謀反。在鰲拜的主政下，經議政王大臣會審，竟然判決湯若望、李祖白8人殘忍的極刑凌遲處死。可憐這時湯若望已73歲，癱瘓在床，言語不清。所幸恰逢此時北京發生大地震，朝廷恐懼，認為是天降異象示警，加之順治母親孝莊皇太后出面保護，湯若望才獲得釋放，但次年即含冤病逝。案發後鰲拜廢除新曆法，恢復舊的大統曆，並以楊光先取代湯若望為監正。
這就是清初著名的“康熙曆獄”大冤案。
直到康熙親政，鰲拜倒台，此案才翻過來，湯若望獲得平反，他生前的助理南懷仁（比利時人、耶穌會教士）任欽天監監正，湯若望的西洋新法得到恢復，使用直到今日。這時清朝皇帝也承認西方傳教士在天文知識的權威地位。所以，從湯若望開始直到鴉片戰爭前夕，歷經順治、康熙、雍正、乾隆、嘉靖、道光六朝近180年，清朝欽天監共12位監正，除楊光先這位卑鄙無知小人外，其餘皆為西洋傳教士，即是說在清朝這180年，根據湯若望的西洋新法的計算方法，定曆書的幾乎全是洋人，每年清政府發行的黃曆，註明哪天立春立夏，哪天過端午中秋，哪天是大年初一，哪年閏年，閏的是哪一個月等等，都出自洋鬼子之手。我因為搜尋在乾隆朝任職欽天監長達35年，任監正28年的斯洛文尼亞人耶穌會教士劉松林的史料，才發現這個被隱藏的真相，當時感覺相當的震撼。
中國傳統曆法其中重要的一項是“立正朔”，即確定哪一天是正月初一。今天我們過農曆新年時，不要忘記，若非湯若望這個日耳曼洋人編寫新曆法，今年的大年初一不會是1月22日這一天。1897年朝鮮高宗宣布建大韓帝國，採用中國時憲曆作為韓國曆書，這就是韓國人今天會與我們同一天過陰曆新年的原因。這一切都是沾了洋鬼子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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