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的难题
纳吉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吗?
我面对一位渴望求知的青年,被问到一些翻墙的操作以及关于某事的纪录片推荐,我不由得想起一百年前鲁迅对钱玄同的答话。我知道,眼前的这位青年是真诚的,看完某些敏感讯息后他很可能愤愤不平,忽然得增热力,立志要将许多必为激动人心的讯息带给别人,好让那自由的风吹遍神州大地。我也有过那样的时候,但今天重读鲁迅一百年前颇带cynical意味的话,我不禁坠入那从小记住但不明所以的黑暗里。无缘无故,无边无际的黑暗,鲁迅如是说。
中国人是不需要民主的;中国人是不需要自由的;中国人是不需要尊严与公义的,他们只求有一碗饭食,只求自己与家人吃得上好东西,渴求被纳入体制,将人类那份无理性追望归属感的脆弱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不想别的,只想顺着这个游戏来玩,尽量避免与它摩擦。不要问这个游戏从何而来,它将引领我们走向何方,总之,抓紧这个稳稳的玩游戏的资格就行了。如此写法,是不是很啰嗦?鲁迅一百年前已看穿这点,将中国人人性的黑暗总结为:安于做奴隶和想做奴隶而做不着。
不要轻易不屑于民族DNA论,就如不要轻易引用民族基因论一样。而每当我听到,今天中国人说国家如何强大,生活如何好过,吃喝玩乐的开亘古之未有,我插问一句,你没资讯自由啊,价值空虚啊。他们立刻回我,中国模式或中国人处理问题的方式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价值?什么价值,能安身立命和养活全家人就是“最大的价值”!不犯法就行。于是乎,我见得多的是东村被官私卖土地,东村人起来抗议,而当西村人同样被剥削时,东村人却吱声不出。与我何涉?你又不是我“最大的价值”之内的。
鲁迅看到的黑暗,铁屋里尚有几个人能为唤醒。但今时今日,又有几人愿诚恳地拥抱自由呢?弗洛姆的名著《逃避自由》与海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都提到人类的一种焦虑,渴求稳定,害怕自由状态里不确定因素的弱点。在今日大陆,若把翻墙后获得的资讯当作一缕可透进黑暗铁屋里的光的话,很多人是拒绝光明的。有的害怕知道,有的嗤之以鼻,更多的则是无所谓,反问:知道了我有什么好处?有助于实现我的“最大价值”吗?而假如有一天,当他们的家园被拆迁了,走投无路之时,便会喊那几句口号了:要撤销新闻封锁,要保护人民生命财产自由......而有的人则会诡辩,你怎么知道境外的资讯全是客观公正的?此等人往往连力求资讯客观公正的气力都没有,懒得去翻墙。
看完五四前夕,新文化运动的书,感叹一百年匆匆而过。留得下什么?又是这道鲁迅当年思考过的难题,亦是我对眼前这位年青人的思考。他以后会不会怪我呢?可能从此就改变了他的一生。如今台湾,香港的年轻人喜爱谈论独立,一种标明决裂的行为。我只想对眼前的年青人讲,与恶,无知愚昧,甘被奴役还沾沾自喜的那副嘴脸决裂,以此明志,,nothing wrong!正如Mill《On Liberty》里所讲,it is better to be a human being dissatisfied than a pig satisfied;better to be socrates dissatisfied than a fool satisfied.And if the fool,or the pig,are of a different opinion,it is because they only know their side of the question.
2017年5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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