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紅衛兵和西方偽史論
蔡詠梅
記得幾年前，有個親戚在微信上對我說，“原來金字塔是假貨，古埃及文明不存在，是埃及19世紀為發展旅遊業建造的。”我說網上無稽流言，不必認真。她告訴我說是一位叫黃河清的浙江大學教授講的，讓我大吃一驚。後來才發現最近中國類似胡說八道的學者教授不乏其人。除了黃河清，還有何新的《希臘偽史考》，金燦榮的質疑古希臘哲人亞里士多德的真實存在，湖南大學法學院杜鋼建的湖南文明是世界中心論，以及英國華人學者諸玄識的西方文明抄自中華文明等等，都是各種毫無歷史根據極限拔高自身民族和文化傳統，又肆意貶低否定西方文明，反智反理性的言論和偽學術著作。
這些荒謬無稽觀點被人稱為“西方偽史論”。
所謂西方偽史論是指近年出現的這樣一種史觀，認為我們今天所獲知的西方古代歷史，即古埃及、古希臘、古羅馬歷史都不是真的，是近代西方人編造出來的歷史，甚至說古希臘最偉大的學者亞里士多德在歷史上並無其人，也是西方虛構出來的。這種將西方古代歷史一筆抹煞的驚人怪論最早出自俄國一位陰謀論數學家阿納托利·福緬科。此人是位極端的俄羅斯民族主義者，不學無術，但搞歪論邪說有道，而且能夠把假的說得振振有詞，理直氣壯。他提出一個觀點說，歐洲的正宗歷史源頭不是來自古埃及、古希臘和古羅馬，而是來自俄羅斯繼承的蒙古金帳汗國和東羅馬拜占庭帝國，因此現今國際主流公認的西方古代歷史其實是以東羅馬帝國的歷史改編而來，其目的是為了迎合取悅羅馬天主教會。他上世紀九十年代出版的《新編年史》一書就是他這個西方偽史論的全面論述，書中荒誕說法甚多，比如說中國長城是清朝康熙年間建造，目的是防止俄羅斯的入侵，金字塔是埃及建於1901年，目的是發展埃及的旅遊業之類等等。浙江大學教授黃河清的金子塔建於近代就是拾這位俄羅斯極端民族主義者的牙慧。
西方言論自由，不乏奇譚怪論，不論多荒誕不經，都可以發表，比如地平論（說地球不是圓的而是平的），阿波羅登月是一場騙局之類，但這類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無稽言論，在西方主流學術圈被視為不屑一顧的胡說八道，很少人會認真對待。對福緬科的西方偽史論，他的俄羅斯同行都嗤之以鼻，曾兩次召開學術會議批評他大規模篡改歷史，將他的西方偽史論定位成偽科學。但對於這些全球主流學術界不屑一顧的歪門邪道，中國一些義和團精神上身的所謂著名學者卻如獲至寶，認為找到了可以踩低西方，拔高中華文化的法寶，馬上撿起來大力推廣。這位俄羅斯偽科學家的一套偽科學因而在中國所謂的“愛國者”中找到了知音。我發現在中國大陸的網上論壇中，他有很多粉絲。只要有人說西方好話，他們馬上推出西方偽史論來反駁。中國主流學者將這種反智反西方的極端民族主義學者稱為學術義和團。
這種學術義和團的西方偽史言論最近在中國相當熱門，各種罔顧歷史真相非理性的言論也越來越離譜。在中國網上，聲言西方文明來自中華，西方近代科學抄自中國明朝永樂大典等等荒謬絕頂的奇譚怪論非常猖獗，並獲得很高的點擊率。由於中國對外網絡隔絕，國人生活在信息繭房中，這些荒謬的洗腦謊言對不慣於獨立思考的一些國人還是很起作用。我一位朋友，她是頭腦很清醒的人，看到網上這些甚囂塵上的西方偽史論言論，不由得憂心忡忡，發信給我問怎麼辦，難道人類歷史就可以這樣亂說嗎。我告訴她，在海外網上這種無稽言論沒有市場，這只是中國獨有的現象，她才稍微安心。
中國學術義和團為什麼會大力鼓吹這些荒誕不經的學說？有的是出自極端民族主義的偏狹心態，有的是為迎合反西方的官方立場而出賣學術良心，比如何新、黃河清之類。有的則只是為了金錢利益搏點擊率，有些網紅視中國網上廣大的紅色愚夫愚婦為潛在的市場，特別發表這些驚世駭俗的言論以迎合他們，藉此提高自己的粉絲量而牟利。
記得幾年前，網上推出一種“渴望回歸中國”的帖子。根據這些帖子，要回歸中國渴望做中國人的國家很多，有越南、新加坡、緬甸、印度，甚至以色列的德魯茲人。這些帖子說，因為他們的祖先來自中國，中國經濟起飛後，這些國家的人民就渴望回歸中國做中國人。這些帖子因迎合中國民族主義者的虛榮心，博得很多點擊和轉發，很多新聞網站還信以為真，當作新聞轉發。其實都是100%的假新聞，比如以色列特魯茲人與中國就八竿子打不著，可說毫無淵源，但這樣的帖子因點擊轉發率高，有利可圖，竟然越來越多，最後是因為闖下外交大禍才得以止息。
原來是有個“哈薩克人要回歸中國”的帖子驚動了哈薩克政府，引起了一場外交風波，哈薩克外交部召來中共大使當面提出抗議。中國官方不得不出面干涉，一夕之間，微信上所有“渴望回歸中國”帖子一刪而光。
義和團幽靈在中國久久不散，是否中國文化存在有孕育義和團排外仇外精神的有毒土壤，所以這樣愚昧反智的事才會循環往復，屢犯不改？答案應該是肯定的，有毒土壤確實存在。不過排外仇外，過去不論是義和團，還是紅衛兵，能成氣候，最主要原因應該是得到當時的最高統治者的有意支持和慫恿。而近年中國義和團、紅衛兵戰狼精神還魂也與當局有意慫恿有關。
我們都知，中國的公開言論是受到限制的，有很多言論禁區和敏感詞禁忌，任何人只要上街呼籲民主、社會公正和反對政府腐敗就會被抓被關押，把牢底坐穿，但排外仇外言論卻可以無所顧忌，尤其是反美反日言論雖然已突破人類的文明底線，公開鼓吹戰爭和屠殺，無論多野蠻多血腥，都可以通行無阻，前幾年的反日遊行，公開舉出的標語竟然寫著這樣恐怖的大字“中日宣戰，血洗東京”，“活剝野田，生吞石原”，這樣血腥的標語招搖過世，無人敢阻止。在民主國家，有言論自由，人人可以暢所欲言，但言論自由也有邊界，你可以罵政府，但不能公開鼓吹戰爭和屠殺。而在沒有言論自由和集會自由的中國，這些鼓吹戰爭和仇恨的標語可以公開高舉，顯見是得到當局支持可橫行無忌。
由於當局對義和團精神戰狼精神的長期慫恿，終於在最近釀出血案，發生兩宗針對美國人和日本人的嚴重流血暴行，而且還出了人命。在江蘇的反日暴行中，兩名日本母子被中國戰狼刺傷，一位保護日本人的蘇州女士胡友平被刺死，事件鬧大後，中國官方媒體突然發聲說要禁止破壞中日關係的仇恨言論，只兩三天時間，因為官方踩煞車，中國網路上有關中日關係的言論就翻天覆地大變。前幾天中國網路上理性聲音還在受到壓制，只有小粉紅的喊打喊殺聲，變天後小粉紅的聲浪就開始消退，要滅掉日本的狂叫也少了很多。可見中國輿論是仇日還是中日友好，不是出自自發，完全操縱在官府之手。
所以我相信，中國的學術義和團也是暫時現象，一旦滋養其精神的政治氣候變天，西方偽史論者這類現猖獗一時的學術義和團言論也一定會煙消雲散，隨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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