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历在目》8. 荒山野岭与八哥鸟

王先强

在那风雨岁月，我饲养了一只八哥鸟，与八哥鸟作朋友！

自做地主仔以来，人、连三岁小孩子，都对我白眼，指着鼻子骂，吐痰丢石子戏弄，甚至喊打喊杀，像狗般的被驱赶，受尽歧视、凌辱，全无友伴；因之我很怕见人，偶有余暇，便孤孤独独的在山水间游荡。山并不青，水也不秀，而是蚊蝇多，山蛭多，蛇蝎虫蚁多，被叮被咬随时可丧命，不过，无论如何，与蚊蛭蛇虫为伍，总是比与人相处为好。

乡村多八哥鸟；牠们会在树洞或土洞里筑巢，产蛋孵子，繁衍后代。我看准机会，在一个八哥鸟巢里，掏了一只还未长毛的幼鸟，带回家来饲养。我悉心照料牠，用破布做了个巢给牠睡，天天捕捉蟋蟀、蚱蜢给牠吃，让牠过得安稳舒服。不久，牠就长大，变做成鸟了──一只很健康精壮、很漂亮的八哥鸟。

这八哥鸟有个特性，就是很亲近人；你把牠养大了，牠就永不会离开你，而总只是环绕着你飞，只要一吹口哨，牠立即飞来骑在你的肩膀上，望着你呱呱叫。有些被人养久了，还会说一、两句人语的。

我有了一只八哥鸟，便是放牧小水牛、下地、种田，都带着，让牠在我四周自由飞，飞去飞回，绕着我团团转。我捕捉到蚱蜢之类的虫子，就吹声口哨，招牠回来吃；牠骑在我肩膀上，吞完虫子后，会用尖嘴来轻啄我的脸，像是吻我，对我感恩。那种时候，我总是忍不住的抚摸牠几下，对牠表示爱怜、赞赏。我与牠，显得亲密无间，情同手足。有几次，牠还带了只野八哥，飞到很近很近我身边来，呱呱的叫。我惊异非常：牠交上朋友了，带朋友来介绍给我了？

我在极度失望、极度无助的境况下，有了一只这样的八哥鸟来陪伴，实在难能可贵。我从牠那里寻到一些情趣，觅得一些欢乐；有时，坐在田头地角，望着牠，我就想，有一天我也要飞起来，像鸟儿一样的飞，飞得很高，飞得很远。这使我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高尚情操，鄙视那人间的冷酷和无情，进而较为从容地面对那毫无人性的时空。

我因做了地主仔而丧失了读书的机会，远离了学校，远离了可敬的老师，无以得学，无人教我了。而如今，莫非这荒山野岭成了我的学校，莫非这八哥鸟做了我的老师？我在这里修炼我的身心，陶冶我的性情，从八哥鸟的翱翔间吸取信念，增强信心，从而去应对人间的险恶？

不错，正是这样！荒山野岭从不嫌我卑贱，任我在当中纵横驰骋，八哥鸟从不觉我落魄，紧随我飞翔；只有在此地此时，我才享得自由，我才获取尊严，我才是人；我无惧蚊蛭蛇虫而眷恋荒寂山岭，我抛开凄冷世态而专爱我的八哥鸟，我创我境界，自得其乐！

可惜的是，一天早晨起来，鸟笼里空了，我的八哥鸟不见了。我不断的以口哨呼唤，不停的四下里寻找，我多么希望听到噗的一声，我的八哥鸟就骑到了我的肩膀上，然而，没有，没有我的八哥鸟踪影，只在门外边，找到了几支鸟毛。

我的母亲说，在半夜里，听到鸟笼有响动，莫非是猫爬上捉走八哥鸟了？

我站在门外，遥望苍茫荒山野岭，轻轻哀呼：我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