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号-历史见证 于浩成简介 于浩成文章检索

 
怀念戈扬...............(北京)于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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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戈扬

(北京)于浩成


    时间过得真快,戈扬离世已经满一年了。去年1月18日(也是赵紫阳忌日)凌晨,我打开电脑,一个惊人的消息映入眼帘:戈扬病逝于美国纽约。其后,我又与家祺通电话,获知详情。虽然早就知道她已是年逾90高龄,且重病在身,噩耗传来,仍然觉得意料之外。因为这几年来,她一直渴望叶落归根,回到祖国和自己家乡。虽然大家都知道希望不大,但仍然期盼出现奇迹。然而无情的事实再次告诉我们,对“伟光正”绝不能心存幻想。从斯大林起,毛泽东、邓小平等,那一个不是铁石心肠,心狠手辣。“今上”虽然一再倡言和谐,但也说过,对付异议分子,要软的一手更软,硬的一手更硬。而后面一句话才是其真心话,因此戈扬只能与王若望、刘宾雁一样病死他乡。虽然他们为祖国奋斗了一生。

    她这一惨痛的结局,不能不使我既哀痛,又愤怒,在得知戈扬追思会1月24日将在纽约举行后,我立即写了一首挽联:新四军记者,新观察主编,一贯鼓吹民主自由,抨击国共专制,堪称永远反对派;五七年右派,六四后流亡,毕生争取宪政人权,身兼中美国籍,实属传奇革命家。

    与此同时,我又打电话给家祺,请他们代我向司马璐转达慰问之情。一年以来,时时忆念老友往事种种,它的身影容貌,好像就在眼前。

    我与戈扬是上个世纪80年代时才相识的,虽然早就在文革前就读过《新观察》,知道她的大名,并且同情她在1957年反右派斗争的不幸遭遇。因为都在意识形态领域工作,她是《新观察》主编,而我是群众出版社总编辑,均处在政治思想斗争的风口浪尖上,彼此支持声援,互相鼓励打气,可以说是福祸与共。

    例如1985年秋,我因接受香港《镜报》主笔林文先生采访,批评领导人接班指定方式,批评“摸着石头过河”,改革应该有一个总体性设计等等,公安部党组以我向境外媒体发表错误言论为由,向中央报告要给我惩处。此时戈扬看到香港报刊报道“于浩成以言获罪将罢官职”之后,打来电话表示关怀和慰问。没有想到,仅仅几个月后,就传出文艺界大整顿的消息,中宣部与中国作协联手迫使戈扬去职。戈扬同我商议“荐贤”,当年12月28日邀我和李洪林去《诗刊》社宿舍她家中,袁鹰,刘再复,王若水,邵燕祥,邵焱在座,戈扬宣称拟请作协任命李洪林任“新观察”主编,在座诸人为编委。(后来形势稍缓和,化险为夷,戈扬仍留任)。

    但在反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政治运动中,我和戈扬还一起当了一次漏网之鱼。1987年8月13日,我女儿告诉我说,中央书记处通过一项决议,继处理刘宾雁、方励之、王若望之后再处理一批知识精英。据说在北戴河会议上,我本是名单上第5名,下面还有李洪林、戈扬等等,但是讨论到王若水,吴祖光,张显扬,苏绍智4人之后,赵紫阳看了一下表,说该吃饭了下一次继续讨论,宣布休会。于是我和戈扬又躲过一劫。但过了初一,过不了十五,我们后来终于在六四事件之后,遭到了灭顶之灾。

    1988年10月,王元化在上海召开《新启蒙》座谈会,我和戈扬等人到会并一起游览了洞庭东山。此前王元化、王若水向我约稿,我写了《人们应有免于恐惧的自由》,发表在《新启蒙》丛刊第三期,该文提到了戈扬在访问保加利亚之时,看过一部叫做《寻找没有脚印的人》的纪实性故事影片。我引述了戈扬在1986年6月2号发表在《世界经济导报》上的《黑梦》一文。当时谁也没想到,发生在古时候保加利亚作家们惨遭迫害的“黑梦”,今又重演在中国大地。这是多么哀伤的悲剧啊。

    1989年4月15日胡耀邦去世。4月19日戈扬和张伟国主持召开悼念胡耀邦小型座谈会,我赴会之前被公安部老干部局叫去谈话,宣布没交代清楚自由化问题之前不得离开北京,我拒绝接受。座谈会中,我在发言中痛斥了限制人身自由的非法行径。一周之后,在出席完人民大会堂举行的胡耀邦追悼大会,走出东门时,我又碰到了戈扬,我们在最低的台阶坐了下来,看到学生们列坐在广场上的盛大场景,心中深深感动。后来我读到她那首有名的悼念耀邦的小诗《身在这边,心在那边》,我想她一定是在那时开始酝酿写出的。当时她告诉我第二天早上启程赴美,我们乃互相道珍重话别,谁知她这一去,就如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1989年5月19日,也就是李鹏宣布北京地区实行部分戒严的前一天,当时当局下手的形势已经很明显,李洪林和郑仲兵来我家(当时公安部七号楼,现在已经拆除)。李洪林与鲍彤通电话,他爱人说鲍彤去了医院,当前形势已无希望。赵紫阳下台的消息早已传出,郑仲兵说戈扬明天将返国,机票已买好。3人商量将国内形势告诉戈扬,请她考虑是否在美观望一些时日,以免自投罗网。郑仲兵说他将在当晚打电话过去。当时谁都没有料到,她当时退了飞机票,后来再也回不来了。

    1989年6月26日我被开除党籍,以监视居住的名义,被关在武警特警学校一年半。1994年5月获准到美国。当年7月到纽约参加中国人权理事会,在这一次会上重又见到戈扬,会后她邀请我去布罗克林严家祺家,司马璐已经在那里等候共进晚餐。这算是戈扬为我接风。当年9月我为参加哥伦比亚大学《宪政中国》研究项目,移居纽约,从此同戈扬的见面就多了。在与戈扬的交往以及他人口中,我对戈扬有更多了解,愈发钦佩她的为人。

    首先是她的思想敏锐,看问题能一下抓住要害,思想十分开通,不为陈旧的老观念束缚。给我印象最深的两件事情:一是她虽是文艺作者和新闻工作者,看问题却往往比我们这一些搞理论的强多了。某一次讨论会上,戈扬语出惊人,她说“二十世纪最重要的教训,对世界特别是对中国说来,乃是社会主义的兴起和衰落”,另一次在中共十五大落幕后《北京之春》记者采访戈扬,她说:世界在变换,江泽民也会有变化,问题在于他们不肯放弃一党专政,认为放弃了一党专政就在历史上留下了坏名声,认为共产党会亡在自己手上,再有他们的利益与一党专政密不可分。看,戈扬13年前的认识,比起今天的那一些自称“民主派”,却仍然认识不清,还在乞求改革“碎步走”者,其明智程度难以道里计。还有加入美国国籍的问题,她的思想开明程度比起他人来也强得多了。有些人总以为加入美国国籍就是不爱国,其实这完全是一种成见。一个人可以是世界主义者,也可以同时是爱国主义者,二者并不矛盾。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孙中山不也曾加入了美国国籍么?秋瑾穿和服,为国殉难,一样爱中华。历史上不少革命家正是以世界公民而自豪的。

    再有,戈扬到美国之后,她刻苦自励,坚忍不拔,表现十分突出,实在令人敬佩。她原来的英语不十分好,已经是七老八十高龄,赶上实在不易。她的生活十分艰苦。我初到纽约时她单身住在一间屋子里面,做饭洗衣,都是一个人操持,在大雪天也要去超市买菜,有一次还跌倒在雪地里。有一段时间她仅靠每月给《开放》杂志写一篇通讯,获取微薄的收入维生,但她斗志弥坚,读书写作不辍。

    第三,最值得我们学习的是,戈扬坚持自由民主的一贯立场。她早年投身革命是为了民主自由,后来打成右派也是因为追求民主。背弃历史承诺的是中共,而坚守历史承诺的是误入中共的戈扬们,也就是我在挽联中所说的“一贯鼓吹民主自由,抨击国共专制,堪称永远反对派”。自上个世纪40年代开始,戈扬与邓颖超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私人关系。邓颖超常在戈扬面前表示对党内左派的不满。但六四之后戈扬在美国听到邓颖超赞同杀人消息后,公开发表一篇文章:《友谊在枪声中结束》,予以谴责。

    戈扬的鲜明立场,做为一个永远的反对派,应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戈扬的精神不死,她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2010年1月17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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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于浩成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10年2月27日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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