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世最后右派的遗言
曾伯炎(四川)
1957年,打的315万右派(最新解密数字)活到今天的,可能那5万零头也没有了。再过10年,残余之残余,也将作古。由于禁言反右,这场新秦皇新的焚书坑儒,就更方便别人去任意涂抹、篡改与编造了。共党史、抗日史都造假,这反右史存真,就更堪虑了。我属划右较年轻一类,趁体健且笔健,想留反右真史于人间,2006年写的那本《幸存者手记一一反右民间档案》还未尽意尽言。
鉴于当年大跃进后饿死3750万人(新华社记者杨继绳考证数字)今天有人可以否认,反右运动,最近也有李慎明(中国社科院副院长)说对右派很仁慈,没有杀一个嘛!可运动中逼死者,何止千万。我划右派,两岁儿子在幼儿园,也被小朋友作小狗仔子围攻,多么可怕。21年后,我从古拉格式小凉山一座劳教营活出来,是从饿死右派数千的白骨中爬回社会的。我不能辜负苦难对我的栽培,身后任李慎明之流去胡编胡说,感到还活着,就有责任记录下真象与真史了。
历史也真吊诡,这些年见冤案的平反,总落在冤枉的制造者手里,这冤,能伸吗?
文革后,刘伯承的儿子刘太行曾去找到邓小平叔叔,为父亲1950年代挨整被贬到南京军事学院冷藏起。希望邓为父伸冤。刘伯承统二野搭档政委邓小平,被誉为中共军史合作最好的典范,不像林彪与罗荣桓不睦,陈毅与栗裕不谐。可是,刘伯承子女申诉交去,始终无反映。后来,没法推诿了,邓小平回答的话是:你们是蚊子咬菩萨,认错了人。1958年把刘伯承从南京医院弄到北京主持批斗的,正是我邓小平呢。而反右运动,他又是总指挥,胡耀邦力争给右派平反时,邓小平说他反右是正确的,只是扩大化了,便用改正代替平反,敷衍了事。反右这一冤案,被反右主持者老邓打了结了,邓是毛之后,中共还有一言九鼎威慑力的人,以后,接班的那些一言八鼎、七鼎、六鼎的当政者,有胆或量,去解开这结,敢多事,去拂他的意吗?对此,有改正右派八方宣传右派的恩人是邓小平,仇人只是毛泽东,岂非被害者在帮施害者篡改历史,不可怪乎。
这些年,有些被改正后还不甘心的右派,看见社会息弱了政治运动之火,兴起急功近利的经济运动时,不三不四的人也富了,自已还穷,不甘心,也加入中国的伸冤大军上访,补发工资。以为现在统治者,不用帽子罪人,爱用票子奖赏人了,申诉多年,申诉到耄耋年龄,还在伴演戏曲中的秦香莲,可这共朝,早无开封府的包拯了,也无有良心良知的总书记胡耀邦了。我愿在此,向耿耿于怀右派同难们劝告,拿刘伯承这种功臣的冤也未伸对比一下,岂不就想通了许多吗?
若睁眼再看看今天,过去这党,造运动制冤,现在,这制度每天在制造冤案,一个城管或一伙拆迁队,便在诚乡制造冤民;,喊冤的上访潮,巳使当局焦头烂额,穷于维稳,他还有余力去管上几届的冤屈吗?新账巳怕翻,还敢翻旧账来压死自已吗?所以,最近宣布的“七不讲”就干脆说:不准讲党的历史错误,在封口禁声了。也就是不耐烦了。还有人打着什么旗帜,来为右派索赔做勇士,请千万注意:牙齿吃黄了吃落了,还未看透形形色色的投机者吗?
1957年,毛泽东反右,认为:匈牙利事件是镇反杀人不彻底留下的后患,虽然他镇反肃反,已杀关管数百万,划地、富、反、坏四类人为贱民,还担心不够彻底,才添出这反右派来,把可能萌芽的后患,斩草除根,搞引蛇出洞以言治罪,不过是借口而己,我遇见不开腔的划成右派者,不少。反右,这武器,毛译东何止用在知识份子身上,他也用在彭德怀刘少奇身上,用在邓子恢周恩来身上,1958年南宁会上,他曾说周恩来反对冒进,距右派只五十步了。想想他身边那么多战友同志,也遭过他用右做的武器打击,彭德怀是戴的右倾帽子,刘少奇戴的走资派右派帽子,再作对比,也就不会太介意了。难道给右派们改戴一顶左派帽子,就不含冤了吗?我见有的在重庆煽左风唱红打黑中,那些又扮左派戴红帽子的,薄熙来一倒,不也赶快藏起左棍揭下红帽吗?中国玩左右游戏,是一堵鬼打墙哩!
既然,当年毛泽东命邓小平打右派,打击面,很广,数量,很大,针对的是知识分子,可那时上过初中的也划入知识分子。我遇见一个不识字转业的朝鲜志愿军排长宋启山,也戴右派帽子,不是为了凑数,完成划右派任务逼出来的荒诞事吗?反右抓右派,就也重演了过去抓壮丁的老戏了。什么人都有。我这右派,在当年还是左派,只是没有单位里那些左派左的高水平而巳。说句今天醒悟了的话:我不当这右派,也许我就顺着那条左道走下去,也做了左派打手,打灭了自巳的良知与人性,也成了恼残心狠新的左公了呵!不也算一个塞翁失马的塞翁吗?
认真说来,当年多少右派,实是左派。很多是当局不放心的、或怀疑的假想敌,如出身非革命阶级的、历史不够清白的、就怀疑是“人还在,心不死”的反动残渣余孽。或者吊点二话甚至闹点待遇的,全扫进右派堆里。并非都是北大林昭与人民大学林希玲那种激进的民主意识觉醒者,更非储安平那种从英国工党祖师爷拉斯基那里学来的民主社会主义者,很多左派也凑数入右派了,例如新华社四川分社的喻权域,划他时就是左派,当时社里出了一个锦城七日谈事件,即一批老记者讨论百花齐放方针,闲话办一张七日刊的文化报纸,即被批为离开党的一言堂,另开言路的自由化倾向,不少人框入这右派堆,喻权域也沾了一点,他最年轻,到社才一年,他这左派就冤成右派。当他改正后入京投靠到左王邓立群麾下,他的左派面目比今日鸟有之乡那些投靠薄熙来的文人,更左得出奇,他的中国人权好于美国十倍之说,在政协提出惩治汉奸言论法,左得不登峰造极了吗?可惜他死了几年了,不然,他这左派角色使张宏良司马南之流也大大逊色哩。
除了右派中左派回到左派本色的,也有右派中,理想主义者回归理想者,文化本位者返回文化本色,书生再回到书生面目。却也有投机者,再现投机本色的,生意人再像生意客,小人充君子仍翘起小人尾巴来的。总之,右派这堆儿,尽管每人都用“右”鲸过面,其实,骨子里,形形色色的各种货色,而有的投机者认为这被右过,巳是一种荣誉、光采,乃至资本,也可将本求出许多利来,于是,便有人像果戈里小说《死魂灵》里的乞乞可夫,收罗农奴死者名单,去充富翁,有人也网络右派幸存者名单,去笼络、呼啸充什么右派大腕和头目哩,真是书上有,世上也有呵!
右派的真实本相:应是圣女林昭这类人物、有左色彩不失理想主义的林希翎,也是典型,开创批评的二种忠诚刘宾雁,更属典范,以及首发毛泽东《沁园春:雪》至死坚持批毛贼的吴祖光这类名士,当然,光辉典范里,离不了用“党天下”一语破天机的储安平,对一党独裁发不满言论的罗隆基章伯钧等。林昭以柔美年轻女性之躯,肩负起中国道德良心,能被今日假右派掩遮吗?顾准点燃自巳照亮黑暗的人(李慎之语)他在“凡是”思想风靡思想界时,第一个冲破教条主义的人(王元化语)能被今天充时尚右派者遮蔽吗?戚学义宁愿当众跳楼自杀,也不愿会上揭发捡举友人刘宾雁,当年北京日报这威武不屈的记者右派,其高洁能被今日钓名者代表吗?我在饥饿的劳教营,见有个右派书生,饿得从风雪夜经过厨房窗口,见干警加餐的馒头刚出笼,他忍不住伸手抓住一个就往嘴里塞,吃下后,他猛然觉悟自巳的行为不端,一面痛哭,一面自责:怪自巳也堕落得这么无耻了。虽然,这右派书生有点迂,它那曾国藩式人格洁癖,不也是可爱的道德自律吗?我常想:吾国正是这类迂人饿死了,滥人得志了,贪鄙风气才升高吧?这才是正宗右派呵,哪能由那些风都要捞一把的,来说他代表右派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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