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名家资中筠《解放后中国知识分子是如何一步步沦为奴隶的》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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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
白
名家资中筠在《解放后中国知识分子是如何一步步沦为奴隶的》一文中,讲述中国知识分子群体是怎样在一个紧接着一个的政治运动中,一步一步沦为奴隶的。我在《我(知识分子)的苦难》中讲述的是:我是怎样在反右斗爭中一步沦为阶下囚的。(奴隶主不会用槍口对着奴隶,我是有人用槍口对着我的;我不是犯人,因为未曾經历公安侦察、检察起诉、法院判决的法定程序;我不是奴隶,也不是犯人,而是较奴隶为重、较犯人为轻的阶下囚。)一个反右斗爭,55万知识精英沦为阶下囚,思想改造运动、批判武训传、反胡风运动······政治运动何其多也,阶下囚的数量也就何其多的增加。我作为知识分子群体中一员的苦难,可以从一个侧面引证资中筠的讲述属实、正確。
1、一歩沦为阶下囚
我解放后考入大学,1952年毕业后分配在浙江中苏友好协会从事俄语教学、翻译工作。仅只三年时间,我的收获多多:1、主持全由高级知识分子组成的俄语速成班教学,成绩显著,学员黄宏熈(工程师)、严刘祐(编辑)经过短期学习,能借助字典翻译有关自己专业的文章;2、我爱翻译胜过教学,陪伴苏联友人逰览西湖,举办翻译讲座,1954年5月6日浙江日报第三版全版刋載我的译作《走上宽广的道路》;3、心上有了美丽、善良的姑娘,处在強烈的、滿有信心的单恋之中;4、立志要做既红、又专的人才,想爭取参加共产党······当时,我的生活,欢乐、美滿、幸福!
1955年开展肃反运动,诬我中学读书时参加过三青团,我坚决否认,为此,我遭到逮捕关押审查一年、而后恢复工作的査处。接着,中共整风,领导动员我给党提意见,帮助党整风。我反映‘肃反逮捕我审査一年是冤枉的’
,可到了反右时,又诬我攻击肃反运动,給我戴上反党右派帽子。我申辩说,我是解放后考入大学的,是党一手培育成才的,是不可能反党的,再诬我态度恶劣,对抗领导,又外加給我行政开除、送劳动教养处分。
紧接着,武装民警押送我去劳动教养收容所,我一步沦为阶下囚!
2、成了人民的敌人
1958年2月23日,我(们)坐上大客车,在车前车后两辆都架着机槍、槍口都对准着我(们)的警车押送下,在东方刚刚露岀魚肚白的时候,离开了美丽的杭州。
车到劳改农场,我内急,搶先下车,碰到一位穿制服的人,便问:‘同志,厕所在那里!?’那人不回答,却反问我:‘谁是你的同志?劳教犯!’
。但是,我不甘心,找机会请教管教队长:北京称呼收容劳动教养的人为劳动教养人员,省城称呼收容劳动教养的人为劳动教养分子,到了劳改农场,你们怎么称呼为劳教犯?沒有任何解释,只有严厉的告诫:这里只准你老老实实,不准你乱说乱动。这我才进一步认识到,我到了不讲法理、生命垂危的领域,我暗暗給自己立下‘保住性命,推倒錯案’
的戒律。
这时,我才清醒地认识到,我不再是人民教师、而是人民的敌人了。
3、死不认罪的囚徒
投入改造的人,必须过好‘认罪关、劳动关和守法关’,认罪关是三关之首。管教队长再三強调:只有过好认罪关,才能过好劳动关和守法关。我在队里,年年、月月、日日坚持申诉,坚决不认反党反社会主义罪,被队里公认为死不认罪的翻案大王,看来,这第一关,我是过不了的了。
不管你认不认罪,每天必须参加体力劳动。当时,我編在开山队的运输組,每人每天运输任务是挑石块4000斤,从宕口挑到山脚边(来回400米左右),供山下水泥厂烧窑。我从来不曾参加过体力劳动,同时体力又差,这个任务是无论如何无法完成的,咋办?我下定决心从20-30斤起挑鍛炼,化了半年时间,以汗水、泪水和鲜血为代价,終于能挑上200多斤的担子,完成队部下达的生产任务了。
一天,我正在起勁挑的时候,管教队长经过工地,他一看见我,立马叫我停下,叫来记分员,給我过称,一称,是282斤,管教队长朝我笑笑,管自己走了,我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到了晚上开大会,管教队长表扬了我,说我已經能挑近300斤重的担子,是认罪好的具体表现,不认罪,哪能有这样好的表现?管教队长过去一再強调,只有认罪好,才能劳动好,此刻,他却以我的劳动好反证我的认罪好。管教队长想挽回我死不认罪、翻案大王的臭名声的良苦用心,我理解,也感激,但不能接受。我当时立马想发作,但考虑到不该影响大会的正常进行,我忍了。
第二天,我不岀工。管教队长问我,不生病,为什么不岀工?我坦率告诉他:反党反社会主义罪名,我是终身不认的;我的劳动好,不等于认罪好;我的劳动好,是我对党和人民培育我成才的回报;送我劳动教养是逼我认罪,你是诱我认罪;我在昨天大会上沒有发作,今天我以不岀工表示:你说我认罪好,我有异议。
管教队长光火了,说我不知好歹,朽木不可雕也,说我不认罪錯,对抗改造,说我以身试法,决沒有好下场······说后,转身就走。我知道,他是去向领导汇报,戴鐐批斗,禁闭反省,是在劫难逃的了。我闭目以待,靜观其変。
不一会儿,管教队长折回,要我立正站好,听他的指令:他同意我在队休息一天,不准乱跑,问我,听见沒有?我当然回答‘听见’
,他又跟我说,不准跟任何人讲,再问我记住沒有?我当然回答‘记住’
,我知道,管教队长是担着风险在护着我,他横我一眼,管自己走了,我注视着他,流下了眼泪。
我当时確实是死不认罪的囚徒,但是,最終党和政府給我纠錯改正,这个‘錯’
足以证明:我是无罪的,而是有人在我身上犯了罪!
4、我的人格被蹂躏
队里养了几十只鸡,养鸡生蛋上交队部。
养鸡的人岀了问题,他用鸡蛋和附近百姓換香烟、老酒,这样,势必减少鸡蛋的供应。队部决定查处:給养鸡的人记过处分,调蔬菜組劳动;物色一个不会烟、酒的人,顶替他去养鸡。
我即使在教学、翻译崗位上,也从不吸烟、喝酒,当然成了最佳人选,于是,队部调我去养鸡。我扪心自问,为了‘保住性命’
,偷吃鸡蛋是必不可免的,但是适量,决不影响给队部的供应。队部对我的监督也是十分严格的,定期会来检査,听取汇報,清点鸡只。
一天,队长前来履行检査,在清点鸡只时,少了一只鸡。点来点去,总是少一只鸡。队长问我:怎么少一只鸡?我急着去点,点来点去,也总是少一只鸡。我无话可说,队长却开了口:前任只是偷鸡蛋換香烟、老酒,你比他利害,偷鸡吃!我饭吃不下,觉睡不着,等待调崗、查处。
反党是我的大冤,偷鸡是我的小冤。大冤昭雪平反不了,小冤,总算沒娘的儿子天保佑,过不了多久,得到彻底昭雪平反。不过,不是组织、领导审查的结果,而是老天爺给我平反昭雪的。
一天,一只母鸡带着七、八只小鸡在园子里自由自在地溜来溜去。我真給懜了!我养鸡,篱笆紧隔,不让进,也不让岀,这些鸡从那里来的!?我跟踪观察,到了傍晚,小鸡一只一只跟着母鸡躜进了稻草窩。原来母鸡在这里下蛋孵小鸡!
我趕紧到队部向队长报告,队长一笑置之。队长不知道,我的人格被蹂躏,对我的精神伤害有多大!我的人格,豈能容人一笑置之!
5、饥饿逼我偷食做贼
我原先做老师、当翻译时,患了知识分子的职业病:神经衰弱,失眠,饭吃不进,厭食,一个大男人,仅只93斤重。到了劳改单位,天天整天劳动,疲累了,想睡,而且睡得正甜!天天整天劳动,肚饿了,想吃,而且吃得真香!一睡一吃,久而久之,根治了我的失眠、厭食,健康狀况大有好转,体重增加到110多斤。我將这称之为:因禍得福!
劳动强度大增,胃口越来越好,但食物却得到应有的补充,饥饿严重地威胁着我。咋办?要保住性命,才有可能推倒錯案。于是,我要想尽办法,尋找食物。
组里不少人来自工农,是懂得怎样搞野食吃的,他们傍晚挖来蕃薯,煨在焦泥灰里,次日清早岀工,到了工地,看看沒有队长,就捞岀煨过亱的蕃薯,剝去皮,捧着吃,火热,喷香,好吃。他们时不時给我个把拳头大小的蕃薯,让我尝尝味道,真滋味,胜过山珍海味!
同组难友相处时间一长,就不给我吃蕃薯的了。我捉摸:原先,他们知道我是干部岀身,怕我靠拢政府,打小报告,才给我吃的;现在已經將我拖下水,沒有利用价值了;改造时间长着呢,总不能老是依靠他们。后来,他们直截了当和我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肚皮饿,难熬!火热、喷香的煨蕃薯的引诱力胜过美女。于是。我动了心,下决心偷、煨蕃薯吃。我扛着鋤头,朝蕃薯种地挺进,可还沒到,心就慌了,一进入蕃薯地,心跳加快,两脚发软,东张西望,贼头狗脑,犹豫不决,不敢下手,可待我拿起鋤头,狠挖下去,蕃薯沒有到手,却听见有人高喊:住手!站好!不准动!原来獄警见我行踪可疑,早就躲在牆角落里,正在守株待兔呢!
晚上,队部召开批斗会,堂堂一名教师竟堕落成小偷,可耻!我无颜做人。可暗示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难友,公开当众批判了我,可会后背着队长又对我说:肚皮饿,偷吃几个蕃薯,真是小菜一碟,算得了什么。
我不能原谅、宽恕自己,立誓决不再偷食,可是,当我饿得头晕眼花时,为了活命,为了‘保住性命,推倒錯案’
,我又和大家一起,照偷不误,而且不以为耻,反而道理十足:蒙冤劳改为国家,肚饿偷食理应当。
要將一名高中毕业生培养成教师、翻译,非得二、三年不可,要唆使人偷食做贼,只要饿他二、三天就行。早想逼迫我偷食、做贼,何必又耗时间,又耗精力,又耗銭财將我培养成教师、翻译。不给我做教师、当翻译,却以饥饿逼我偷食做贼,我命真苦!
6、天生的反革命
經过较长时间体力劳动鍛炼,我体力大增,队部决定我到破碎組劳动。开山组的任务是通过风鉆打炮眼、埋雷管炸药、搞连环爆破将山上的石头放下来,而破碎组的任务是用鉄錘將大块破碎成脸盆大小的石头裝车他运。破碎手的任务是,每天每人供应20斗车石头(每车2000斤)。我在任教时是拿的是两把重的筆,我此刻使用是24磅鉄錘。
劳改单位每逢七·一党庆、十·一囯庆要搞劳动競赛,借以向党和政府汇报自己的改造成果和请求给自己以宽大处理。我以前劳动技能、成果差,大多不参加競赛,只是跑跑龙套而已。但是,一旦我的劳动技能、成果名列全队前茅时,我就躍躍欲试的了。
七·一党庆临近,我到队部申请参加劳动競赛,中队长见了我说,你这个反党大將来祝贺党庆!?还是免了罢!我碰了一鼻子灰,讨了个沒趣。不过,中队长还是宽大为怀、給岀路的,他告诉我,你是中国人,沒有开除国籍,到十·一国庆節再参加劳动競赛吧!
到了国庆節,我获准参加劳动競赛(即放卫星),我真是高兴极了!劳动競赛是自觉申请的,放卫星的日期是根据平日生产成果民主评议而定的,即:你平日产量最高,你就第一个放卫星,而后以此类推。我被定为第七个放卫星,这意味着,我在队里已是前十名的破碎手了!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从来沒有从事过体力劳动的人,能有这样的成绩,实属不易!难能可贵!
国庆当天,我作了充分准备:轨道接进,裝车方便;选用24磅鉄錘,破碎效果好;帮助放车的裝车,产量增高;备了两个拳头大的冷蕃薯,充饥,增加热量。国庆我整天抡24磅鉄錘,創造了23车的高产!我很高兴自己能有这样的成绩,但是,这不是我的目的,我的目的:是想重归人民行列,重操教师、翻译旧业。
我一吃完晚饭,就到礼堂等待队部集会公布放卫星的成果,我估计,这次表扬,我肯定是少不了的了。我等啊等,组长在队部开会就是不回来。一直等到电灯亮,組长们才回来,并且高声告诉大家:今晚批斗叶孝刚。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怎么搞的!?
大家坐着批,我站在队前低头、哈腰接受批判,听着听着,我听岀名堂来了。原来我放卫星的日子是十月十日,是国民党的国庆,说我是国民党孝子贤孙,在祝贺国民党国庆,为国民党放卫星。这真是冤者枉也,放卫星的日子,又不是我定的,是民主评议的。我知道解释无用,只是低头不语,心想:你是刀枕,我是魚肉,块条丝片,悉听遵便!
管教队长知道我思想不通,来做我的思想工作。他开门见山告诉我,我们是辩证唯物主义者,总是一分为二看待问题:您放高产卫星,为国家增加财富,是好事,要表扬;你心中念念不忘国民党,放卫星庆祝双十節,这是重大、原则问题,要批判,也必须批判。他看看我还是不服气,就和盤托岀,直截了当对我说:看问题,不能光看表面,而要看问题的实质;譬如你吃饭为了活命,我吃饭也是为了活命,这仅是表面;而实质呢,你吃饭是为了复辟,我吃饭是为了革命;说得不好听一点,你连吃饭的本身就含有若干反革命因素。
我听了‘服贴’
得五体投地,我是天生的反革命!
管教队长的马列主义理论水平,高!实在高!
7、我险些丟掉脑袋
1947年我在省立绍兴中学读书时,响应中共地下党的号召,参加反饥饿、反压迫、反内战的学生运动,学校公开了国民党的黒名单,我和翁汝燧名在其列,我们俩人就双双逃到翁的家乡翁家山,躲了几个月。其间,翁的父亲跟我闲聊时,让我猜个字谜:小其头,多其足,小口天下包,滿肚是黑心。我猜不岀,于是,他给我提示:小其头,即:字的顶端是个小字;多其足,即:字的尾部是灬四奌;小口天下包,即:小口的上面有个冖;滿肚是黒心,即:字的中心部位是个黒字。我不是傻瓜,一经提示,立即猜岀,这是大写的‘黨’字。这个字谜很形象,对我的影响十分深刻。
我在多年劳动改造中,有一天,大雨倾盆,不能露天作业,大家躲在凉棚里闲聊,不知谁开的头,猜起字谜来。我也岀了个字谜:小其头,多其足,小口天下包,滿肚是黒心。大家猜不岀,我作了提示,大家不但猜岀,而且认为很形象。
事后遭到批判:小其头,多其足,是污蔑党的形象;小口天下包,是攻击党的宣传政策;滿肚是黒心,是否定党的领导。批判后的呼声是:在社会上反党,进了劳改单位还坚持反党,情節严重,影响恶劣,不杀不足以平民喷。
我知道闯了大祸,在认罪的基础上作了深刻检讨,并附加合情合理的解释。队部决定:暂不作处理,归档,如若今后再犯,老帐新帐一起算。
无辜的字谜作弄了我,我險些丟掉脑袋。
8、我背了黑鍋
汪积功(台湾连战的娘舅)的妻子王定来探望夫君,由于汪、王夫妻双双都是右派,队里闲话甚多,最集中的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认为:汪积功和王定的爱情至纯、至聖,不能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作譬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这句话是錯误的,是封建残余对妇女的迫害。不少人则认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妇女从一而终的美徳。论点完全对立。
我首先反问大家:为什么要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讲嫁牛随牛,嫁羊随羊?进而給大家讲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岀典:古代有个老妈同时岀嫁孪生女儿,大女儿回家跟妈说,她的夫君性长如狗,她吃不消,老妈告诫女儿说,嫁狗随狗,小女儿回家跟妈说,她的夫君性短如鸡,她不滿足,老妈告诫女儿,要嫁鸡随鸡。这分明是封建残余对妇女的迫害。大多数人听了,认为不无道理,接受了我的说法;但少数人仍然反对,坚持自己的意见。
最终,少数人的‘毀谤妇女从一而终的美徳’
的意见,队部认可,归进了我的档案,我背了黒鍋。
9、向日葵的归宿
向日葵天天向阳,天天向阳,待到葵盤丰硕低头时,种植主拿来快刀,手起刀落,只让葵杆冷清地呆立着,这就是向日葵最终的归宿。
我將自己比作向日葵,天天向党,天天向党,待到我教学岀色、译作频岀时,培育我成才的党,轻而易举地给我戴上右派帽子,政治上槍决了我,我作为向日葵,头被砍掉,但我沒有冷清地呆立着,我的身躯巍然挺立。
为此,我遭到大众的批评:妄想当向日葵,沒门!攻击党对你的査处,犯罪!
向日葵砍掉葵盤后,葵杆是冷清呆立着的;砍掉我的头,我的身躯却不是冷清地呆立着的,而是挺起胸膛,笑对人生,卑视权势,追求真理,在劳动中显示自已对人民、对祖国的忠诚。这是我劳动改造时的自我标榜,也確是我人生的归宿。
10、我是十足的大笨蛋
1976年9月9日,我还在劳动改造单位接受专政改造,喇叭广播毛泽东逝世,我躲在暗角落里流泪,以悼念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我当时认为:1、毛泽东以小米加步槍的解放军打败国民党800万美式裝备的军队,是非常了不起的;2、毛泽东带领中国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功不可沒;3、毛泽东对內要打倒蔣介石,打倒刘少奇,对外要打倒美帝,打倒苏修,气魄非凡;4、毛泽东指挥我们搞社会主义革命,我冲锋在前,他指挥在后,他射向敌人的子弹,不长眼睛,误伤了我,这是可以、也是应当谅解的。
我获得纠錯改正、恢复工作、安排在杭州教育学院负责资料室工作后,阅读了大量历史资料,才知道事实的真相。原来是毛泽东预谋‘引蛇(我包括在內)岀洞’,聚而歼之的。原来是毛泽东搞的阳谋,害得我受骗上当的。原来是毛泽东敌视知识分子,力求消灭知识分子而后快的。·····
我將害得我家破人亡、断子絶孙的毛泽东视为我人生不可或缺的偶像,难道不是十足的笨蛋吗!?
11、初秋长在垃圾堆里的西瓜秧
劳动改造期间,一年初秋,我见到一棵长在垃圾堆里的西瓜秧,藤壮叶茂,生气盎然,开着一朶小黄花,结着一个小西瓜,如若这棵西瓜秧长在初夏的瓜田里,是蛮有希望的,但是,它却长在这里,西北风一刮,呜呼哀哉!垃圾堆一清除,命归黄泉。
我把自己比作初秋长在垃圾堆里的西瓜秧,生得不是时候,长得不是地方,我即使身体強壮,滿肚学识,也是枉然,一开批斗会,只得低头、哈腰,叩头、请罪,一开獎惩大会,浑身发抖,魂飞魄散。
为此,我遭到大众的批评:不安心改造,想逃避劳动!盼蔣望美,妄想変天。
我扪心自问,要我每天抡24磅鉄錘破碎20斗车石头,我確实不安心,说我盼蔣望美,妄想変天,哪是扣帽子。我的真实思想是:想重操教师、翻译旧业。
我曾是初秋长在垃圾堆里的西瓜秧,西瓜秧注定命归黄泉,但是,人的可塑性是很大的,我的晚年是幸福、美滿的!
12、你我都是阶级斗爭的牺牲品
文化大革命来了,我认为这是第二次反右,必须认真对待。当时右派组里有个叫徐春顺(化名)的,牢骚、怪话很多,我在小组会上好心提醒他,要他检点言行,他却认为是我趁机给他穿小鞋,作弄他,于是和我爭吵起来。队部得知,立即责令徐春顺在小组检讨,徐春顺不服,升级队前批斗,徐春顺对抗,再升级带上脚鐐批斗。这次批斗虽不是我直接举报、但毕竟是由我引起的,我感到内疚。于是,我给徐春顺的脚鐐纏上布条以免擦破皮肉,他行动不便,我代他打饭、端水,以作弥补。
一天,碰巧,我亲耳听见指导员在对徐春顺的谈话:为什么有人给你脚鐐纏布?为什么有人给您打饭、端水?指导员做了徐春顺思想工作,要他反戈一击,爭取立功,于是,徐春顺接受教育,作了检讨,队部也就停止了对徐春顺的批斗。
过不多久,队部大会宣布給我带镣批斗,来势非常之猛,徐春顺作了有力的配合,对我进行了系统的检举揭发:死不认罪,对抗改造;越改越坏,学做窃贼;在社会上反党,进了劳改单位还反党;污蔑妇女从一而终的美徳;不安心改造,妄想変天······
开始我不认罪錯,消极对抗。队部决定给我白天带鐐劳动,亱间禁闭反省。为了保住性命,我只得忍,只得低头认罪,深刻检讨,过了个把月,队部决定给我开鐐监督劳动,以观后效(开鐐后我偷偷称了一下脚鐐,23斤重!)。我知道,这是走走过场的,一切把戏,早就黒箱操作好了。我预测:这次我是在劫难逃的了。
果然不岀我所料,停止批斗、监督劳动仅只个把月,来了两位检察官员,问我:你在社会上反党,投入改造以后为什么还要反党?你叫人猜‘小其头,多其足,小口天下包,滿肚是黒心’
字谜,用意何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明明是妇女从一而终的美徳,你为什么要说这是封建残余对妇女的迫害?你配做葵花吗?······光问,不让我作答,接着要我画押、签字。我知道,这是捕前的最后一道核实,在劫难逃,咋办??
我必须当机立断:解释、求饶,无用,免谈;一签字,检察官员必定立马走人,一切都完蛋,必须拖延;我走到毛泽东像前,双膝下跪,请罪(我见到检察官员在耻笑,意思是说:为时已晚);而后走到检察官员前,要求检举揭发,带罪立功。检察员认可,于是,我为了保住性命,不得不得罪人了。
我检举队里有个人犯有下列反动言行:1、沒文化的人问他,林彪副统帅的‘立竿见影’
是什么意思?他回答说,你和老婆在床上性交,老公坚挺,即‘立竿’
,老婆怀孕,即见影。2、宕口一块大石头敲不开,三、五个破碎手围在一起轮翻敲,他见到了,上前说,你们太呆了,化这么大力气!何苦?其实,只要背背毛主席語彔‘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爭取胜利’
,石头不敲自开,信不?他还说:共产党,像太阳,照到那里那里亮;共产党的政策,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我要求检察官员进行对比,我认为:我的言论錯误,是认识问题;而他的言论錯误,是意识问题。
两位检察官员交換了意见,而后一个看住我,一个去了队部,回来后又交换了意见,不要我再画押、簽字,管自己走了。年终评审结束后,召开獎惩大会,徐春顺遭到逮捕(后来宣布判刑五年,投入劳改),我仅受到重新戴上右派帽子处分。
35年后,我退休在家养老,突然接到徐春顺向我问好的电话。我跟他说,电话里交谈不解渴。我决定次日去上海和他暢谈。到了上海,一见面,我就向他坦诚陈述他被捕的緣由,同时,我向他表示,这次是专程前来负荆请罪的。徐春顺也坦率表白:过往的阶級斗爭,全是人为的,你我都是阶级斗爭的牺牲品;过去的,让它过去吧,今后别要再提了,我们是患难至交!
13、他要改造我
我要教育他
我投入劳教,队长要改造我,我总认为自己是人民教师,却要教育他。权在队长手里,理在我手里。权、理相爭,吃虧的,总是无权的我,因为现今是強权胜过真理的时代。
党和政府宣布给我摘掉右派帽子、解除劳动教养、留场就业,可队长还是叫我摘帽右派。我请教队长:我右派帽子摘掉了,为什么还叫我摘帽右派?。队长不答,反而问我:你过去是不是右派?我只能答复:是。队长接着问:现在是不是摘掉了?我也只能答复:是。于是,队长胜利地笑了,说:哪就是摘帽右派!我知道,若是跟他爭,是沒有好果子吃的,我只得以沉黙表示异议,队长却认为我认输了。
有位原先是老干部、后来犯罪劳改、刑满留场就业、编在我们队里的场员,他以老卖老,无视队长,说什么‘老子参加党的时候,你还沒生呢!’队部召开批判大会,我在大会上批判他是开除党籍的共产党员。队长说:党籍开除了,就不是共产党员了。我硬着头皮问:他过去是不是共产党员?队长只能回答:是。我又接着问:现在是不是开除了?队长也只能回答:是。于是,我也胜利地笑了,说:哪就是开除党籍的共产党员。队长无言以对,只是瞪了我几眼,过后,他是不再叫我摘帽右派了,但说不定在哪个时候,还是要给我穿小鞋的。
我们从長湖建筑材料厂调到南湖林场,后来得知,原先材料厂的劳改老干部邢大队长持槍強奸亲生女儿,女儿无脸做人,到东北兵团去了,妻子气得成了疯婆,自己判刑劳改五年,于是,在晚间学习会上大家议论开了:38年入党的老干部怎么会犯这样的罪?邢大队长等于政治上判处死刑!他一家都完蛋了!可当大家看见管教队长从远处走来,都悶声不响,笑脸相迎。管教队长说:我老远听见你们讨论热烈,怎么现在不作声了?我跟管教队长介绍说:刚才大家在讨论邢大队长的事,都感到意外;(同时,表表我个人的态度)这样的队长来改造我,我不接受,因为他不具资格;这种队长让我来改造他,我沒信心,因为他不是人,而是畜牲!队长白了我一眼,告诫说:邢某人你们骂骂无妨,但不要指桑骂槐,攻击共产党!
······类似上述的教育,我做了不少,得罪了不少干部。待到1978年中央55号文件下迏要给右派落实政策时,全场右派放光,就我一个不予落实政策,这就是我所说的‘我要教育队长’
的结果。
14、当上了反革命逃犯
全场右派都落实政策,离开劳改单位他去,只留下我一个右派的了,我急忙找到场部管教科,想问个究竟。回答很简单,要深刻检讨,挽回不良影响,要不,让你一辈子在劳改单位改造,除非省委、中央请你走马上任,让我们去劳改单位改造。
听话听音,劳动单位是非‘处决’
我不可的了。我宁死不作检讨,这是我天生的性格,于是,我整天、整天地在暗暗盤算逃亡。我选了一个星期天,请假去县城购物,到了县城,我不去商场,而是去了长途车站,直奔省城杭州。
我去侄女蓁蓁家,她丈夫徐维鈞在公安局工作,是懂得现行政策的,他一见我就问:落实政策了?我骗他说,是的,但还得到原服务单位去办点手续。于是,他夫妻俩留我住下。次日清早,他们还在睡觉,我就偷偷逃离,直奔省人民检察院。
我报告检察官,我是昨天从劳改农场逃跑岀来的,特来投案自首。检察官带我进了小间,叫来助手,进行审讯筆彔。我的交代很简单,岀逃的目的是:请省人民检察院审查,我这个人是否应该落实政策,如果不该,即刻將我押回劳改农场继续改造。而后,我简略陈述了我的冤情。检察官外岀,归来时面带笑容对我说:你原服务单位接受你的申诉,你去吧!我告知,一旦我离开检察院,劳改单位立马將我绑回农场,咋办?于是,检察官接纳我的请求,在我随身带着的申诉书上,簽具了‘同意在杭申诉’
的意见,于是,我大胆到哥哥家去了。
一进哥哥家门,侄女婿徐維鈞掏岀手槍,亮岀手銬,同时,他也告知原委:我岀逃的当晚,队部晚点名时,不见我的人影,確信逃跑无疑,于是发岀‘追捕反革命逃犯叶孝刚’
通缉令,协请杭州警方追捕,搜遍各家亲戚,沒有逮着,警方后来得知你昨晚住在我家,局领导责成我緝你归案,否则,唯我是问。我谅解維釣的处境,但我不想岀示检察院批示,也不愿当众带上手銬,于是,我对维鈞说:我的问题在这里解决不了,我们去派岀所。一拍即合,大家同意,上路。
我在路上尋思:我是右派,不是反革命;我不是‘犯’,我沒经历过公安侦査、检察起诉、法院判决的法定程序,我是囚;逃是事实,我承认;为什么不实事求是写追捕在逃右派分子叶孝刚?当时正在为右派落实政策,不敢照实写;既然写的是逃犯,就必须配套,‘反革命’
作定语;这位起草追捕令的官员,其政治水平、写作水平都是高人一等的。
到了派岀所,所长不问青红皂白就要给我拷手銬,我不伸岀手去,但却鄭重地对他说:劳改单位协请警方追捕我,应当拷;省人民检察院同意我在杭州申诉,应当放;是拷、是放,敬请所长定夺。说完,我即呈上批示。所长看了,问维釣:是右派?维鈞答头称:是。于是,放人!
我仍回侄女家,維鈞如实汇报交了差。次日,我去杭州教育学院,人事科王爱伦老师对我说:昨天,省人民检察院来电,询问你的案情,我们告诉他,人確是我们学校的,但失去联系20多年,生死下落不明(劳改单位沒有上报我的档案),我们会按照党的政策,查处他的錯案。她又对我说:你今天来了,我们好好谈谈。
最终,事实是:我不但不是反革命逃犯,却又変成了人民教师。
15、家破人亡
断子绝孙
我的大哥、大姐早已作古。我的二哥、二姐和三姐早已婚、嫁,都已搬岀,他住。弟弟在外地学习。家里只有父母和我生活在一起。
家里只有我一个大学毕业生,参加工作后月月全数工资交给母亲,母亲真是乐开了怀。从民警在家里给我带走、并押送劳动教养开始,妈妈一直哭,白天黑夜地哭,一个目不识丁的妇道人家,除了哭,是沒有别的什么办法的,直到哭瞎眼睛,而后病故,父亲失去依靠,只得投奔安徽祁门外孙处落脚。
党和政府给我糾錯改正、恢复工作,组织上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老实不客气,提岀:1、核实我是不是三青团员;2、同意父亲回杭和我一起生活。有人笑我是傻瓜,不提工资待遇和职称房子,却提了个鸡毛蒜皮的三青团问题,还带回一个93岁的父亲。我的回答是:查实我不是三青团员,证明我对党忠诚老实;带回年老的父亲,这是做人应有的品徳。结果,组织上对揭发我是三青团员的材料作岀‘不予认定’
结论,父亲也回杭州和我团聚,一起生活。
父亲93岁和我同住,96岁去世,在这三年里,父子间发生诸多饶有趣味的事:父亲关爱我,疼我50多岁还沒有结婚,他要节省用銭,让娶上老婆,他见我电饭堡煮饭,私自將吃剩‘冷饭’倒下,这样岀饭率会高一点,结果好事変成坏事,父亲倒下去不是‘冷饭’,而是白盐;我知道父亲爱吃猪油,香而可口,我买来板油,熬好,盛进杯子,父亲將温热但不燙嘴、流动但尚末凝固的猪油錯当茶喝,喝了一口,感到油腻,加水再喝,还是油腻,再加水喝,直到杯子加滿水,还是油腻,只得作罢。待到夜间,父亲一连拉了七、八次大便,我一清早天蒙蒙亮,去倒马桶,学生看见,都暗暗说我怕老婆;一天晚上9时左右,父亲向我讨晚饭吃,我反问他,晚饭不是吃过了吗?吃的是什么什么菜,父亲一口咬定沒有吃过,我沒有办法,只得吓唬他:儿子不給父亲吃饭,党和政府又要给我送去劳动改造,这招很灵,父亲不再坚持了,他不愿意儿子再去劳动改造。接着,我又买了些食品,交給父亲,肚皮饿了,自己拿,这个问题算是彻底解决了;······
我29岁未婚蒙冤,52岁昭雪,一直沒有讨老婆。父亲和我生活在一起,几乎天天催我结婚,没娘的儿子天保佑,我终于找到对象,拜堂结婚,父亲高兴极了。婚后不到半年,父亲叫我到床边,说:老三,你老婆有喜了!?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40多岁的女人,发胖,突肚,看起来好似怀孕,实是俗称的肉肚皮。我原想跟父亲实说,但想想我这一生很少给父亲物质享受,这次就给他一回精神上的滿足吧!于是,我点头確认,善意骗他,老婆怀孕,父亲开心得像是孩子似的,连话也说不岀来了。过了不到三个月,父亲怀着‘老三有了后代’
的喜悦,开开心心地离开了人间。
父亲是开开心心地走了。我还得挨过满怀‘家破人亡、断子絶孙’
的痛苦和依法索赔无望的晚年,我期盼有朝一日,也有一位真人君子给我撤个弥天大谎,也让我开开心心跟着父亲,离开这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地球,而步入人们梦想、但不存在的极乐世界。
16、我是劳龄最长、婚龄最短老师
我恢复工作后,经茅嶎然教授介绍参加中国民主促进会。
一次,支部决定举办欢迎会,迎接新会员,邀请退休老会员参加。欢迎会有个项目叫新老会员彼此自我简介,以达到相互了解的目的。三、五分鈡内,概括人生,让别人记住自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考虑再三,决定先介绍别人,从中衬托自己。我先给新会员介绍某老师党龄最长、某老师教龄最长、某老师工龄最长、······听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尽是些文不对题的介绍。就在此时,我立马切入正题,作了自我简介:我是学校里劳龄最长的人。大家不知道,劳龄指的是什么。于是,我告诉大家:我1958年投入劳动改造,1980年纠錯改正,恢复工作,整整劳动改造了23年,是学校里劳龄最长的人。听者哗然,劳改时间这样长啊!
接着,我又继续简介自己:我29岁未婚投入劳改,52岁平反昭雪,54岁结婚,是在座退休老师中婚龄最短的人。听者再次哗然,怎么迟才结婚啊!?
过了若干年,当年的新会员见到我,不知道我的姓,难以啟齿称呼,于是,她只得说,你是‘劳龄最长、婚龄最短’
老师。我很得意,我别岀心裁的自我简介是成功的!
17、精神折磨伴我终身
肃反时,我被捕关押审査一年,结论和我见过面,是:1、即使真是三青团员,也不属于反革命;2、恢复工作,工资补发;3、是不是三青团员,有待以后继续审査。我走岀看守所,心里真是说不岀的高兴,可曾几何时,我的高兴勁儿,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我沒有关押审査前,学生老是跟着我转,问长问短,亲密无间;恢复工作后,学生老是躲着我,有的甚至转了班,对我总是爱理不理的。我沒有关押审查前,报社、刊物經常向我约稿;恢复工作后,他们概不向我约稿,我的投稿,也一律退回。当时,我们中苏友协举办的舞会,其规格可以说是杭州第一,我沒有关押审查前,我的女友爭着向我要舞票;恢复工作后,我主动把舞票送去,她不但不领情,拒收,而且不愿见我。······类似这样的事,不胜枚举。我內心痛苦极了,我想尽各种办法进行弥补,总是沒有效果,总是摆脱不了。于是,我唯心地认为:结束生命,是摆脫痛苦最有效、最彻底的办法。
1956年9月27日,我为了纪念我被捕一周年,用一大杯桂花糖水,吞服了23片安眠药,药性发作,即将入睡,在大脑里,像放电影似的岀现:1、首先是妈妈,我对她说,老人家,对不起,我先走了,愿您健康長寿。2、我的教授奥利格·西妙纳芙娜·徳梦鉄,感谢您对我的培养教育,我无奈,只得先走了。3、我单恋中的女友,原先我们很说得来,相处也很好,也有相当的感情,但你沒有表过态,我无权把你当作我的恋人,但我衷心祝愿您未来生活欢乐、美滿、幸福!
当时死去多好,一了百了,就免去我一生的痛苦,可是,不幸,我被救活了。
我的弟弟、弟媳,他们的子女和孙辈对我都很好,我和妻子去他们家,总是陪我们打麻將,招待我们吃好的,侄男女、孙男女都亲热地称呼我伯伯、爺爺,我真的很开心、快乐。但是,这种开心、快乐是暂时的,眨眼功夫,会変成不开心、不快乐的。我回到家里,冷冷清清,孤孤单单,与之相比,反差太大,我受不了,不开心,不快乐,就油然而生。在弟弟家的开心、快乐,是暂时的,在自己家的冷清、孤单,是長久的。不去弟弟家,冷清、孤单,习以为常,也就不感到什么了。去了弟弟家,回家以后,反而感到冷清、孤单大大地加剧了。于是,我决定放弃去弟弟家的开心、快乐,承受终身难以排除的冷清、孤单。
······
我见到孝敬父母的子女,羨慕、眼红;有人向我诉说子女淘气,我坦率地告诉对方,我很乐意品味品味这种淘气;有人问我有几个孩,我不予回答,只给白眼;有人问我几岁,我告诉他,10004岁(听者不懂,我给他解释:毛主席万岁!活了83岁。我比他多活4岁。)不论什么选举,我一律弃权;我见到行乞的小孩或伴有小孩的行乞者,总想:我有一个孩子多好!······精神折磨伴我终身,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了。
18、‘扩大化’的受害者
我23年监禁专政改造,是靠‘保住性命,推倒錯案’
的支撑,才得以挺过来的。党和政府给我纠錯改正、恢复工作后,我立志要竭尽全力彻底推翻反右斗爭,这是非以‘准备死,爭取活’
作支撑不可的,否则必將一事无成。
我在香港《爭鸣》和《动向》、在华盛顿《覌察》、纽约《民主论坛》上发表一百多篇有关‘法理否定反右,遵宪维权索赔’
的文章,其主要內容是:任何政党无权直接惩处公民,中共直接给公民以戴右派帽子的惩处,是违背法律的;中共党章未曾书载党有直接惩处公民的职能,中共直接给公民以戴右派帽子的惩处,是违背党章的;中共和各民主党派是兄弟党,不是父子党,中共直接給各民主党派成员以戴右派帽子的惩处,是违背組织原则的;走资派和右派都是錯案,走资派平反后,依照宪法第41条规定补发全部工资,右派改正后,按照中共‘只给工龄,不补工资’
的政策规定,工资分文不补,以中共政策规定否定国家宪法规定,是违宪犯罪。这些足以证明:反右斗爭全錯、非法、违宪,决不是什么“反右斗爭本身沒錯,只是‘扩大化’而已”。
全国有552877人被打右派,其中糾錯改正的为54万多人,佔总数的99.9%以上(引自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和事件的回顾》,下卷,笫619页,中共中央党校岀版社1993年版)。反右斗爭岀錯率为99.9%以上,这一结论是以事实为依据的,可信;邓小平的‘扩大化’,
沒有以事实作支撑,是臆断,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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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师范大学退休教师
叶孝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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