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号-历史见证 王先强简介 王先强文章检索

 

 

《历历在目》14. 牵手、拥抱

 

王先强

 

在同学们之中,也有不成文的分类:进步份子和落后份子。出身好的,争取入团或入了团的,便都是进步份子;出身不好的,入不了团的,自然便是落后份子了。这种分类与阶级斗争的分类,息息相关。

我出身地主,母是劳改犯,毫无疑义是属于落后份子之列;我也从来安份守己,对进步不抱奢望。

想不到的是,有人居然看好我,想改造我,把我变得进步起来。那是班上的女同学、团员、且是团支委员庞道花;她在团里提出培养我入团,因此还有信件发到我家乡,调查了我的家庭状况。

龎道花不嫌弃我身份低微,还希望我入团,对我可是情至义尽了;她对我抱有某种的殷盼。因此,无论如何,我感激她。坦白说,如撇开政治因素不谈,情窦初开的我,也是有点仰慕她的。

我与庞道花有了进一步的、又是隐秘的交流;这种交流除了日常有机会时就多说一、两句之外,更多的是眉目的交流,在特时特地,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互相心领神会。我们有几次悄悄的、偷偷的单独见面。有一次,她低着头、含蓄的对我说:「我愿意把我的一切奉献给你。」我第一次听到一个少女的、如此温柔绵绵的语言,受宠若惊。又有一次,她似乎在犹豫之后,果决地、轻轻地牵起我的手,历时十多分钟。我第一次接触到一个少女的、主动伸过来的手,像触电般的,麻震了,但却又真实地感觉到那手的柔软、温热,心也立即热了;在那一霎时,我真想搂抱她一下,但终是不敢动,没有作为。假期时日,我们倒是通信频密,在书信上谈了一些肤浅的感情之事。

我与龎道花之间的牵扯,算是一种少男少女之间的、朦朦胧胧的初欢吧!

庞道花期盼我入团,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最终当然是吹了;没有人与我谈过入团之事,我也从未去要求入团,我仍是我,我安份守己。

初中毕业后,各考了不同的学校,庞道花离开了我,我们的交往也就结束了。不太久,她嫁了。她的丈夫居然是我的小学同学──他比我大好多岁,小学未毕业就参革命,是县公安局的党员干部。

团员嫁给党员,这是门当户对,是当时的正统、正道。要是贫下中农、团员、党员等,对上地、富、反、坏、右,对上落后份子等,那就是异端,不可思议了。因此,我想到我与庞道花之间,虽说因她不顾我身份卑贱而成,而交往,却同时也已注定了她会因我身份卑贱而败,而结束;结束是必然,把人分门别类的社会就是这样!我看通透这个道理,充份理解庞道花;我衷心祝福她找到了一个好归宿!

然而,不管怎样,对那段最初的、朦胧的、不顾一切人为罅隙的男女感情,我仍觉得是可贵的,值得珍惜的;我对庞道花勇于与我交往的感激,永留在我心间,随着光阴流失,便是越加怀思。二十多年后,我的环境有所改变,处于另处文明、繁华城市,恰遇从故乡来的早年同学,便买了一只金戒子,托他带回去送给庞道花,以作纪念。此后,庞道花也主动的、不时的在电话上与我联络,互道平安。她大概也并不忘我!

又过二十年,我回去,有机会探访庞道花。在旅馆的房间里,我与她见面,互相拥抱。我本想亲吻一下她的额头,但是,她已经放开手,离身了,我未了心愿。这一个拥抱,历时不到十秒,却震撼心灵。四十多年前,我就想搂抱一下她的;但目前这个拥抱,又已经不是当年所想的那种搂抱了。

我们交谈,或许是感触都错综复杂,竟然谁也不提旧事,最后是出去吃一餐饭。在饭桌上,庞道花问我缺不缺钱花;她表示可以赠与我一笔钱。我知道,她的独子在银行工作;他们有几层楼,有私家车,应该很有钱。我想笑问钱从何处来?但我终究没开口。她显然是有心关照我;我感谢她,诚挚的说,不要你的钱,你留着花,你过得好就好!随后又是各散东西。

又过了几年,不幸地,我得到庞道花独子患上肝癌的消息;再过些日子,我连庞道花都联络不上了──她的电话号码变成空号。我很为她揪心。

一次短暂的牵手,一个忽促的拥抱,中间相距竟是四十多年;还有下一回吗?应该是没有了。这牵手,这拥抱,历尽沧桑,当中是甚样意味?我说不清楚,想来庞道花也说不清楚,或许,这是特定环境下的、一段别具意思的人之情;这种情,以情理论之,也难得、珍贵!

这情纠纒在时局之中,却又有真情,有苦情,有悲情,缤纷杂陈,百般滋味,叫人细品慢尝不胜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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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王先强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18年2月13日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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